第16章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宋初宴看着那畫,耳根子一熱,一種潑天的羞恥感油然而生。
他實在是鬧不明白傅淵腦子裏在想些什麽,他覺得他一定是瘋了。
沒有瘋怎麽可能在皇帝的書案上畫這些不堪入目的東西呢?
還是那種一本正經,像是批閱奏疏式的畫圖方式。
那可是春.宮圖啊,活色生香,滿紙旖旎。
他到底是怎麽下得去筆的?
宋初宴都要忍不住懷疑,是不是自己因為害怕傅淵做些什麽,而神經錯亂看岔了。
但他盯着那穢亂不堪的人物,瞪了半晌,又眨巴眨巴眼睛繼續盯……
并沒有任何改變。甚至越看越熟悉,越看越羞恥。
就連那衣服上的紋路,都好像是有參照一般,與自己身上的如出一轍。
宋初宴實在是受不了這刺激,飛快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修長白潤的長指,像用料考究的羊脂玉一般,每一寸都無可挑剔,覆蓋了半張臉,
傅淵看着他的那雙手,忽然覺得那雙手底下漂亮到不像話的眼睛來說,還是多餘了。
那眼睛裏若是有光,大約是這世間最好看的。
若是再有一些別的東西……
傅淵啧了一聲,忽然來了興致,“把手拿開!”
“不拿!”
宋初宴又不蠢,也不瞎,到現在這時候,他自然知道那畫上人的衣服,就是照着自己身上的這件畫的。所以往深了想一下,大抵就是傅淵想透過畫傳遞一些什麽別的含義。他把自己囚禁在宮裏,不跟自己算總賬,任自己在宮裏胡作非為也不管,反倒是在畫圖,偏偏還是這時辰過來,在他的寝宮裏。
這不是暗示是什麽?
果然。宋初宴想:他還是想上我。
他連姿勢都想好了!
上次給你上你不上,這次你想了我就得躺下?你想得美。
宋初宴把眼睛捂得更嚴實了,直恨不得摳出自己的眼珠子,以忘掉方才自己看到那畫而産生的重重陰影。
他不放下手,傅淵便看不到他的眼睛。
這樣好的圖他竟不看,傅淵明顯是不滿意了。
他望着那雙略有些礙事的手,加重了語氣,“我說,拿開!”
宋初宴身子顫了一下。
但他就是不,甚至更用力了一點。
傅淵眯了眯眼睛。
然後突然伸出手臂,一把圈住了他腰……
宋初宴沒想到他竟然來這麽一招。
一陣天旋地轉,人就被死死死壓制在他懷裏了。
傅淵盯着他驚吓中略顯蒼白的臉看了一陣,一點一點地剝開了他的手指。
“我不太喜歡,這樣。”傅淵輕輕地道。
宋初宴脊背一麻,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感覺自己的拳頭大概是壓不住了。
傅淵這個狗東西,鐵定是受了刺激了,腦子不太正常了。
你特娘不喜歡你也沒少跟我動手啊!
他惱羞成怒在心裏罵着,暗自恨得牙齒癢癢。
傅淵将他的臉上洩露出的一切情緒都盡收眼底,看着實在好笑。
明明恨得咬死,卻還得忍辱負重,裝得乖順極了。
是比平日裏張牙舞爪有意思。
傅淵漆黑的瞳孔裏,不知不覺染了幾分笑意。
道:“擡起頭來。”
宋初宴立馬擡頭,十分利索。
傅淵這次倒是滿意了。但看着他揚起的下巴,又不是特別的滿意。
這般精致的輪廓,不堪一握的腰身。
還有那形狀無可挑剔的眼睛,那長在鼻翼間、唯他獨有的美人痣……如果都染了特別的情緒的時,應該不是這般寡淡無趣的。
“還是不太像。”傅淵喃喃說着,放開了圈住他腰的手,把宋初宴的腦袋扳正了。
然後又将他往案前壓了一點。
“睜眼。”他命令道。
宋初宴不想,但唯恐傅淵再做出什麽來,還是乖乖照做了。
傅淵便如願地放開了他。目光在宋初宴的臉上停留片刻,微微傾身拿了案上的顏料。
宋初宴暗道一聲不好,心跟着他的手一起揪了起來。
傅淵莫不是……要當着他的面給這圖上色吧?
當着自己的面,畫這個?他想畫,有問過別人想看嗎?
宋初宴暗自腹诽着,朝傅淵觑了一眼。
“別動。”傅淵沉聲道。
宋初宴立馬把腦袋扭過去了,苦哈哈地看着他調試顏色。
傅淵動作很慢,就算是簡單地調試,也都像為了完成一副曠世巨作那般做着準備。
擠顏色,拿筆,蘸取,加水,加白。刮蹭筆肚,嘗試。然後再壓筆,蘸取,刮筆。
低着頭,容色專注,慢條斯理。
調試好了,便握着筆,轉頭看了一眼,見他乖乖的也不動,便一絲不茍地給畫好的人物上色。
先由皮膚開始,而後是衣裳,最後頭發。
他并沒有刻意追尋光影,光影就在他心裏。所以他落下的每一筆都娴熟無比,胸有成竹。
鋪完了,便又開始大膽着筆,動作行雲流水。
如果不是畫的這種圖,宋初宴想:他的畫工大概比書院的夫子還爐火純青!
宋初宴記得,之前在書院的時候,傅淵在繪畫上并沒有什麽天賦,畫功也實在讓人不敢恭維。
每每上課,能給畫出個東西就不錯了。要是人物的話,眼睛鼻子只要在,且能被人認出來,就算很對得起先生了。所以坐在他身後的宋初宴,彼時就從不指望傅淵能在繪畫上給他一個驚天動地的成果。
沒想到,短短五年,有了。
還練就了這般出神入化的功夫?
說起功夫,宋初宴看到傅淵提筆蘸色,在那說不出口之處點了顆粉紅色的豆子,瞳仁兒一震,腦子清醒了……
然後紅着耳朵,暗暗地呸了一聲。
畫春.宮圖畫得這麽細致入微,算他奶奶的什麽狗屁功夫!
簡直龌龊!
“專心一點。”傅淵忽然提醒了他一句。
宋初宴連忙吸氣,端正坐好。
傅淵側目觀察了一下,“你敢閉一下試試?”
宋初宴不敢。吐口濁氣,繃緊臉,眼睛瞪大如銅鈴。
傅淵嘴角勾了一下,把顏色鋪好之後,換了略細些的筆。
而後開始勾勒細枝末節處了。
而随着他畫得越發深入流暢,栩栩如生的人物躍然紙上。
宋初宴的臉黑了。
他越畫,他的臉便越黑。越細致越黑。
最後,袖中的拳頭握了又放開,放開再握住,重複了十數次。
一直到傅淵刻畫完,擡起頭來細致檢查一遍,在那耳邊的銀鏈處,描下個青綠色的流蘇……
宋初宴:……沒別的,就想把傅淵咬死。
傅淵檢查了幾遍,又在瑕疵處添上了幾筆。
竟然還敢問:“還行嗎?”
我行你姥姥!
宋初宴朝他翻了個巨大的白眼。
傅淵不滿意他的表現,執拗道:“我問,還行嗎?”
宋初宴只好迎合,幹巴巴拍了拍手,“呵呵……陛下畫的可真好。沒想到您還有這種愛好和功夫,真是讓人刮目相看了呢!”
“是麽?”傅淵淡淡地笑着,提筆在硯臺上刮了刮。
道:“那我倒是該好好感謝一下我的好先生了。”
宋初宴一怔,腦子一時沒反應過來,好奇道:“陛下竟還有教畫這種髒東西的先生?”
傅淵笑了,側目望過來時,深色瞳孔裏盡是戲谑。
後知後覺的宋初宴這才反應過來,随即領悟了其中的含義。簡直想把方才蠢死的自己掐沒了,甚至想原地刨坑将自己葬了。
可他頭埋得越低,傅淵越是想要揪着不放。
再次細描時,竟還拿當初與現在比。
不依不饒地:“那你說說,誰畫得更有意思?”
宋初宴當初是拓印的別人的,傅淵這自由發揮,有可比性嗎?
可他又深知,他不回答,傅淵定是不依不饒的。便拍起馬屁來,虛假崇拜着道:“當然是陛下了!”
“當真?”傅淵不太相信的語氣,繼續提筆在,在畫紙人物的左邊鼻翼往上半寸的位置,點了顆極小的美人痣。
道:“可我覺得,你畫得也不錯。”
宋初宴:……就沒完了是吧?
他強撐着道:“哪兒比得上您的,您的畫才有大家之風。”
傅淵輕輕地挑了下唇角,然後慢慢停筆。
宋初宴還當他聽了自己的誇,心情會變好。卻見他放下筆,左右端詳起畫面……
忽然問:“那你想不想,我把這畫變成真的?”
宋初宴一怔,倏地轉頭看向傅淵。
傅淵垂目,漆黑的眼睛掩匿在光影裏,被長長的睫毛擋住情緒。
宋初宴瞧不出那裏是喜是怒,只見他端詳片刻,又旁若無人般提筆做着最後的點綴。
不知是不是逆着壁燈的原因,他的臉色更加蒼白了,竟是連血絲都看不太清。
像極了閻羅殿裏的判官,主宰着別人的功過。
宋初宴将将平複的心再次被提了起來。
他看着傅淵平靜到不見波瀾的臉,以及穩操勝券般的握筆,一個可怕的念頭在腦中飛速閃過。
他攥住袖中的手,勉強維持着面上的鎮定,“陛下此言,何意?”
“你那麽聰明,還想不明白?”傅淵輕輕說着,勾了最後幾筆,方将筆靠上硯臺。
宋初宴将将平複的心再次被提起,那種莫名的緊張緊随其後湧了上來,就堵在他喉嚨裏。
他看傅淵小心地拿起鎮紙,覺得找不出缺漏了才把畫右移了幾寸,展示在自己面前。
睫毛顫了顫,“臣……愚鈍。”
傅淵便笑了,那笑很輕,輕到幾乎讓宋初宴以為是錯覺了。
聽他道:“你要是愚鈍,這天下怕是挑不出聰明人了。”
說着。他指尖敲擊了一下書案,像是在提醒宋初宴把注意放在畫上,緩慢地直起身來。
說:“宋昱,你是不是忘了,我把你留在宮裏是幹什麽的。”
宋初宴的臉更白了。即便他做好完全的建設,卻還是在傅淵這裏被擊到功虧一篑。
他知道現在的傅淵性格古怪,陰晴不定,卻不知道他變化的如此之快。
明明前一刻還在說笑,下一刻便開始算賬了。
在傅淵愈發陰冷的目光裏,宋初宴看了一眼那已經完工的圖,勉強穩住心神道:“大、大概知道。”
“所以呢?”
傅淵掃過案上,目光最終又回到了宋初宴的身上。
他看着宋初宴僵直的肩膀,伸出手,緩緩地擡起了他的下巴。
漆黑的瞳孔裏沒有笑意了,剩下的,只有噬人的空洞。
道:“你一再挑戰我的底線,以為我不碰你,是不敢,還是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