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以前總覺得一夜白頭是電視劇，竟沒想到是生活。我看着鏡子中的自己，憔悴不堪的面容，看着看看視線模糊了，鏡片斑駁點點，如同自己千瘡百孔的曾經。
回憶半生，我得到了什麽呢？又擁有過什麽呢？
早上八點半，同事送來一份稀飯，叮囑我一定要喝光，關了一夜的手機最終還是因着工作而開啓，對于我來說開手機就跟開盲盒一樣，不知道面臨着的會是什麽！
未接電話231個，父親占了100多，母親占了一百多，餘下的便是丈夫打來的。
一開機馬上就有電話進來，是父親的，我摁了接聽鍵，“怎麽了？找我又有什麽事兒？”
我的語氣很是冰冷，冰冷到就像醫院太平間裏的陰沉死寂。
“我跟你說，你母親如果再這樣胡攪蠻纏，我肯定會叫人去殺了她的！”電話那頭的父親很是憤怒，開口就是一陣責罵，“我知道她想離婚，可沒想到竟然來偷我的卡，我的錢都沒有了，做人這麽缺德，天天跑來跟我吵架，昨天還讓一男的教她騎電動車。我實在看不下去了，我先警告你，如果她還這麽瘋狂試探我的底線，我肯定會殺死她！”
“你們能不能消停會兒，能不能讓我有幾天清淨的日子過？天天這樣鬧，你們不累我都累了，既然她想離婚的話，你就跟她離婚好了，你想想，你現在卡裏有二十多萬，最起碼能顧好自己的生活，母親的心不在你身上，也不在這個家，你為什麽就不能放她一碼呢？”我閉上眼，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靜下來，可始終無法做到內心毫無波瀾。
母親總說我生性涼薄，卻不知我是個容易感動，很渴望被愛，被疼惜的人，如果真如她說的生性涼薄，會不會就不用經歷這麽多傷？
“我不想離婚還不是因為你們姐弟幾個？你想想，如果你們回到家沒了母親，這個家就徹底散了呀！到頭來你竟然怪我？我怎麽就生了你這麽一個冷血無情的女兒？”
我冷笑了一聲，在心裏嘲弄了一番，原來這麽多年，你始終都覺得不該生下我？生病了，要錢就找我，跟母親吵架了，也找我。我在你們心裏到底是什麽？又算是什麽呢？
我握緊拳頭，緊閉雙眸，咬破嘴唇，就是不想讓自己流淚，眼淚那麽珍貴，為此而流豈不是浪費？
“我別的不想說，離婚不離婚也不是你說了算的，母親已經向法院起訴了，下次法院肯定會判決離婚的，那我也警告你，母親有再多不是，也畢竟給了我們幾個生命，你要是跟對她怎樣，我會親自将你告到坐牢！”
“你，你這個不孝女，我到底欠了你什麽，怎麽生了你這麽個讨債的！太讓我失望了，以後你死外面也別告訴我，我就當沒你這個女兒！”
“你說完了嗎，我要上班了，你們在家有錢花，不愁吃不愁穿的，就只知道吵架打架，我還要還房貸，養孩子，養家！你自己照顧好自己，別做出讓自己後悔，讓我們厭惡你的事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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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性涼薄？呵，我一個人漂泊得久了，就連“親情”都覺得寒涼......
生下來時，滿懷熱烈地鑽進父母的懷裏，一個想勒死我，一個想将我送走？在我最困難的事兒，陪伴着我的，只是這座城市的陌生人，如今躺在病房，給我溫暖的是同事，出手術室時給我光的是護士。可這些人啊，都是我生命中的過客，在此之前我與她們素不相識，也許我下次來醫院，那名給我紅糖水的護士都不記得我了，但她那一刻給了我這座城市的溫情。
我用自己的方式去解讀着，這所謂的親情，是因為從小到大阿婆教會了我善良，讓我積善行德，讓我做一個溫和善良的人，讓我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去造福他人，為的是給來世修點福氣。
我不去怪任何人，因為都過去了，真的都過去了！如今的我，只想好好的活着，好好愛着安麟還有我的阿婆。
至于将來死在哪兒？又有什麽關系呢？手中握住那張遺體捐贈的金色卡片，我笑了。
挂斷父親電話後，我如釋重負松了口氣，本來想丢下手機再好好睡上一覺，可這時楊坤發來了視頻，楊坤雖然金華，但我們幾乎沒怎麽見面，如今的他要養孩子，生活壓力也很重。
第二次婚姻對楊坤來說很是重要，所以他也很珍惜，只是那股吊兒郎當還是存在着。
我不敢開視頻，就挂斷，然後給他去了電話，“怎麽啦？哥哥，我在上班呢！”
“我在家，是阿婆想跟你開視頻，說你很久沒有回家了！”楊坤道。
“好，你等我一下，我馬上給你發視頻過去！我去一下外面開視頻，辦公室不能開視頻的！”
我批了件自己的外套，遮蓋掉住院服，忍着腹部的疼痛，一口氣從四樓跑到醫院人跡鮮少的空地上去，這才敢跟阿婆開視頻。
“沐沐，我的崽崽，你怎麽好久沒來看我了？你在外面好不好呀？安麟是不是長大了很多？下次帶來讓阿婆好好看看他！”阿婆在手機那頭對着鏡頭開始哭，似乎只要一喊我的名字，她就能熱淚盈眶。
一滴滴的眼淚從她的眼眶流了出來，我也亦然，每次看到阿婆哭，我就控制不住，如果說每個人都有軟肋的話，那我的軟肋就是阿婆跟安麟。
“阿婆，您身體好不好？不要到處跑，出門要用拐杖，上廁所的時候要注意，不要摔跤了，早上不要起那麽早，多休息一會兒，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跟大伯說，你想吃什麽要跟我說，我會寄給你，阿婆，你一定要在家好好地啊，我最牽挂的就是你了，你答應沐沐，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知道嗎，沐沐過段時間就回去看您！”
“我的沐沐，你臉色好差勁，你是不是生病了，去醫院看看，不要一個人撐着，要是沒錢跟阿婆說，阿婆攥了二十塊錢，都給你！”阿婆顫抖的手在口袋裏摸索着什麽，仔細一看是她那條藍色的手絹，裏面包了一個小小的紙卷，紙卷裏裝着零零散散的紙幣，這些紙幣加一起剛好二十。
“沐沐，你看，這是我攥了好久的錢，我都給你！”阿婆哽咽道，她手上的皮膚皺巴巴的，甚至還纏着一塊紗布。
“阿婆，這些錢，你自己留着買東西吃，沐沐有錢，沐沐不要你的錢，沐沐給你買的一箱香蕉你收到沒有呀？”
那時阿婆走路都需要人扶，洗澡也得有人看着，但她還是堅持自己的事兒自己做，不勞煩任何人。可她心裏還是念着我，盼着我。
“你自己都沒錢，壓力那麽大，怎麽給我買那麽多香蕉啊，沐沐，你一個人在外面要注意身體，你打小就身子弱，除了我也沒人真正心疼你，現在你離我這麽遠，我想見你一面都難，沐沐，你什麽時候能回來看看我呀？阿婆年紀是一年比一年大，身子骨也越來越差勁，阿婆也不曉得能撐多久。”
阿婆說着說着，又開始流眼淚，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這一刻特別想回家，如果說家裏還有什麽是值得我惦念的，估計也就只有阿婆了。
“阿婆，沒事的，沐沐在外面很好，您就放心吧，阿婆，您會長命百歲的，您肯定會陪沐沐很久很久，阿婆，您放心，沐沐得空了就會回來看您。”
“我知道的，你自己要注意安全，記得要帶口罩，不要到處跑，外面那麽多病毒，你一個人在外面，阿婆實在是不放心啊！”
孫祖二人在手機的兩端淚流滿面，只是就這樣透過視頻能看到阿婆，我已經很高興很滿足很幸福了。
“阿婆，我給您買了一箱粽子，到時候記得讓爸爸煮給您吃呀，還給您買了一套衣服。”我拭去臉上的淚，沖阿婆笑了笑，“明天衣服跟粽子就能到，您衣服一定要穿，粽子也要吃，不能留着，舍不得吃，知道麽？”
“好、好、 好，我家沐沐給我買的，我肯定會吃的，衣服肯定也會穿的。沐沐，就先這樣說吧，你去忙，等下你又要很多話費，沐沐賺錢辛苦，阿婆要體諒沐沐的！”阿婆又囑咐了幾句，就把手機給了楊坤。
楊坤笑着說，“阿婆年紀大了，很多人都不記得，就只記得你，你空了就回來看看她，知道嗎？”
“父親上個月說阿婆迷迷糊糊，神志不清，瘋瘋癫癫的，可我怎麽覺得沒父親說得那麽嚴重呀？剛剛跟我聊天也挺好的呀！”
“那是因為她在跟你說話，聽到你的聲音，如果換一個人又不一樣了，前幾日三姑來看阿婆，阿婆拉着她的手喊沐沐，非要把這二十塊錢塞給她，一沐，你在阿婆心目中的地位，是沒有任何人能撼動的，阿婆最疼的就是你呀！”
“我給阿婆買的一箱粽子，是嘉興這邊的大肉粽，阿婆很喜歡吃的，去年我也買了一箱，她非常喜歡，所以我今年又買了，你到時候記得去拿回家給她煮點，我今年端午還不曉得能不能回去？家裏在裝修，我想暑假期間裝修好，這樣我就可以接阿婆過來住，房子沒裝好，我現在都住別人家，接阿婆過來肯定是不方便的！你們在家的就多過去陪陪阿婆！”
“放心，兩個姐姐沒事就往阿婆這邊跑，也會時不時給阿婆炖點肉湯送來，只是阿婆今年不如往年，往年還認識幾個人，今年的話就只記得你了。”楊坤長長的嘆了口氣，“賺錢是很重要，但咱們也就這麽一個阿婆，空了一定要經常回家來看看她！”
“哥哥，我會的，你放心吧，我要回去上班了，晚點空了再說！”挂斷視頻後，我坐在醫院公園的石凳上，整個人渾身無力，太陽當空曬得腦袋暈暈的，而我的心似乎已經飛回了家，飛到阿婆的身邊。
從阿婆來到縣城開始，總是大病小病的纏身，三天兩頭就要去醫院，不是頭疼就是腿酸，要麽就時常發燒咳嗽，亦或是走路好好的就會摔一跤。最開始那些小診所還會給阿婆看病，可到後面小診所不接受，讓我們去大醫院。
記得我懷孕五個月的時候，那會兒阿婆随我們家住在一個租來的小破房裏，父親一早就去超市上班，而我因着孕期容易嗜睡，正好又是丈夫請假過來陪我，所以我們便多睡了一會兒。
早上六點多，阿婆就起來了，她像以往一樣給我煮早餐，依舊是一大碗的粉，裏面放了很多的肉還有豆泡，還給我煎了兩個雞蛋，煮好後扣在鍋裏保溫，等我起床吃早餐，可誰知我這一覺睡到十點多，等我起來時，阿婆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我找了件衣服披在阿婆身上，沒曾想，就這一輕柔的動作，把阿婆給吵醒了。
“沐沐，你醒了呀，還大着肚子快坐下，阿婆去給你把早餐端來。”
其實五個月而已，才剛顯懷，肚子也不是很大，就那麽一點點大，可阿婆卻寶貝得很，在娘家住的這段日子，阿婆無微不至地照顧着我。
雖是個租來的小屋子，可廚房跟廁所貼着瓷磚，阿婆走得很小心翼翼，我尾随身後跟着她，在後面保護着她。
阿婆把一大碗粉端到餐桌上，我看着那滿滿的一大碗，瞬間濕了眼眶，雖然我已初為人婦，在阿婆心裏我還是那個需要她哄着寵着的小女孩。
阿婆年紀大了，牙齒掉光了，就靠牙龈來嚼碎食物，所以會把吃的東西都煮得爛爛的，那時懷孕又很挑事，吃了兩口就覺得惡心想吐，可想着是阿婆的一番心意，又不想辜負，就咬着牙強行吞了下去。
花了很長時間才吃完，阿婆看到我吃光這一大碗粉絲後，高興地像個小女孩手舞足蹈。等我吃好，她又給我倒了一杯牛奶。
“阿婆，你別忙活啦！快休息一會兒！”牛奶杯中有一根白色的頭發，我輕輕地拾起來給丢進垃圾桶裏，再看看滿頭白發滿臉褶子的阿婆，難過得說不出話來，雙手握緊牛奶杯，杯子的溫度傳入到身體的每個角落，傳遍心中。
有時候我也會在想，我的人生如果沒有阿婆，我會變成一個什麽樣的人？會不會還像現在這麽溫和善良？這麽熱情而溫柔的愛着這個世界？我不敢想。
阿婆一個人在廚房洗碗，洗一會兒就靠在牆壁上休息一下，我想去幫忙，可她不肯，生怕累到我。誰知就在這時，她不停地用手揉着太陽穴，然後整個人跌跌撞撞的險些摔倒。
“阿婆，阿婆，你怎麽樣了？”我趕緊跑過去扶阿婆，讓她坐在椅子上休息。
丈夫聞訊趕來，他馬上給父親打了電話，不一會兒父親以及堂姐夫也趕了過來。
“大家別愣着，快送醫院去呀！”父親道。
可站着的一屋子人誰也沒移動半步，只是看着阿婆，一聲聲的喊着阿婆，這時丈夫對我說，“一沐，你在後面扶着阿婆別讓她摔下來，我背她去醫院。”
“好。你小心點，別摔着阿婆！”
就這樣阿婆被丈夫背去了醫院，因着阿婆不能坐車，所以就只能走路去，丈夫累出一身汗，但他不敢停下，到醫院時，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濕。
父親許是覺得丈夫太累了，于是從醫院借了張推椅，阿婆坐在推椅上早已神志不清，口中嘟囔着頭暈，不要推動她，當場吐得一塌糊塗。
丈夫從我背的小包包裏，掏出紙巾給阿婆擦幹淨，在醫院兜兜轉轉很久，都沒人去挂號付錢。
父親與大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父親想大伯先出錢，大伯想父親先出錢，總之兄弟兩人各懷心思。姐夫只是守在阿婆身邊也并沒有要付錢的打算。
丈夫這時從醫生手中接過發票清單，自己去了結算區付錢，于是阿婆這才得以被送去做各種檢查。那一次對阿婆而言是全面檢查，當然檢查結果非常不理想，腦溢血，腦血栓，心髒病，腎病，高血壓等，檢查結果出來的時候，我們都震驚了。
先不說這些治療費用，只是阿婆年紀大了，有些病沒法治療，只能開些抑制的藥。
早些年只知道阿婆經常頭暈，心髒會時不時疼痛，那會兒經常帶她在一個小診所看看病，一年打一次針就沒啥大問題，所以大家也沒當回事兒。
再者阿婆是一個十分勤儉節約的人，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又哪裏肯花錢去醫院看病呢？就像當年樹枝劃破眼珠時都只是找點草藥自己敷上，再來看看這兄弟幾人，一點點錢都要分出個你我，又哪裏真的會在乎阿婆的身體情況。
那次阿婆只待了三天就出院了，買了一堆的藥回來吃，早些年不知道病因，如今知道了病因卻不能治療。
後來阿婆經常性的生病住院，而父親兄弟幾人也時常因為一些醫藥費鬧矛盾。
有人說阿婆命好五世同堂，卻只有我知道這五世人中，真正關心她的人其實非常得少。
順着醫院長廊看去，是住院部一側的太平間，我輕輕撫上小腹，說不上是何種滋味，只是內心越發地清冷了。
當天下午并未感到有什麽不适後，醫院就讓我回家休養，叮囑我一個星期後做一次子宮康複，同事一個月後來檢查一次身體，剛出院就有很多的電話打進來。
第一個是丈夫的，我直接拒接了，第二個便是婆婆的，我本來不想接聽，但想了想，還是接了。她極少給我打電話，一般都是有急事才會電聯。
公公幫我們裝修的這段日子，安麟都是婆婆在帶，這通電話讓我有點害怕。
“一沐，有件事要跟你說，就是你現在身上有沒有三千塊錢，我們不是還欠那個刮膩子粉三千麽，那人昨天到今天一直給你公公打電話，誰知你公公電話都不接人家的，那人氣不過跑到我這裏來罵人，說我們沒錢還裝修，裝好了不給錢，還當着那麽多人的面罵我，說我們欠錢不還，如果今天不給他錢，明天他就要去拆了我們的房子，砸壞我們的東西，你趕快寄錢過來！”
其實這個刮膩子粉的三千塊錢，我是知道的，本來就打算這兩天給人家，只是誰曾想我人都跑到醫院來了，又剛經歷完一場手術，就把這事兒給耽誤了，沒想到公公連電話都不接人家的，這才鬧出這麽一場烏龍。
當時我什麽都沒說，就直接從借呗裏弄出來三千給婆婆轉了過去，當晚婆婆就把錢給付了。
付好錢不到十分鐘，公公打過來電話将我狠狠地罵了一頓，說我錢多，這麽着急給人家錢，還說那人工程沒做好，後期估計還要返工什麽的。
當時我也很是氣惱，工程沒做好當時就應該說出來，而不是拒接人家電話，讓別人滿嘴胡言，
錢是付了，罵也挨了，回到公司宿舍後，我已經非常疲倦，躺在床上進入了夢鄉，只是沒想到，我連續做了十天的夢，只是這夢，往後成了我一輩子抹不掉的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