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059
“天都快黑了,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嗎?”這是我今日第五百六十三次踏出中殿正門,一道道霞光早已橫鋪在西天,可是那人的音訊仍遲遲沒有傳來。
“鶴姑娘,切莫再着急了,要是又急壞了您的身子,叫公主殿下如何能心安呢?”青渑也正探身觀望着門外的動靜,如今,哪怕是一丁點兒風吹草動,都會給她帶來一瞬間的驚喜。
現在我是真的相信了,相信了這一切。
我不敢想象江以弦的那張臉,那時候究竟有多疼,我只知道至少不會留疤。
我知道她為了我做了許許多多事情,也理解了宋義鴻當時突然離開的目的。
已經不知道欠了她多少個人情了。她曾經那麽多次為我哭泣,她為我驅趕噩夢,她精心為我準備我喜歡的東西……靜下心來理了理,好像她真的沒有做錯過什麽,更沒有多企圖什麽回報。
但是今日的這場“喜宴風波”,還是令我不太明白。我依稀記得,離她遠去之前,她是還有話想對我說的吧,奈何我已經錯過了……
她說的話原來句句屬實——若沒有青渑那樣篤定的信念,和不帶半絲假意的眼神,真相從何而知呢?
不争氣的人原來是我吧——連青渑這樣一個旁人,都能明白她對我的好,為何我就始終不懂呢?
這回我是真的傷到她了吧……
或許她是真的心碎了吧,于是就不願再回來見我了。
可,我還沒有幫她追求到她的心上人呢,以後這個忙,我一定幫她到底。
我已經為我的口不擇言後悔了,而她仍然沒有出現,無論如何,我希望至少她能平安。
“奴婢該出去和大家接頭了,鶴姑娘,您還是坐下吧,”青渑兩步三回頭地邁步向門邊前去,憂心忡忡地望着我,面色顯得比之前蒼白了些許,“瞧您前額的汗水!”
“嗯。”我淺淺地應答了一聲,但始終沒有動身,眺望着西天絢爛的雲霞,我不禁又回想起那個黃昏,于是将雙手交疊,輕輕摁在胸口處。
她許諾過要帶我回家的,總不能食言吧。
短短幾小時之內,她們已經跑了數十趟了,我也試圖出殿搜尋,奈何其餘的每個人都勸我,讓我靜靜地等待消息便是。
或許人間存在一把碩大無朋的油漆刷,只輕輕一揮,夜幕便陡然被拉了下來。
我獨自點起燭火。
距青渑最近一次離開已有近半個時辰了,目前仍未有一人回來報信。
我僅僅這麽安安穩穩地坐着,便能清清楚楚地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也不知何時,中殿正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古怪的巨響。
“鶴姑娘!鶴姑娘!”緊接着便是青渑萬分急切的、夾雜着急速奔跑腳步聲的呼喚聲。
“求……求求你們了!”
我微微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耳朵——因為緊随其後的正是那熟悉的嗓音,不過聽上去夾帶着些許醉意——不,似乎不只是“微醺”。
“不要帶我去找她……”語音如同朔風中的嬌花,帶着某種蒼白無力感。
我不遑思索,起身只幾步便飛跨出中殿,看見了被衆多婢女攙扶着的她。
“我不要回去……我這樣會吓到她的!”她的胳膊耷拉着,面色很暗,目光裏充滿閃躲之意,雖說她個子已經不小了,但此時雙腳還是近乎懸空的。
某一剎那,我的整個胸腔似乎都縮緊了,呼吸聲聽來像是故障機器的轟鳴,鼻子酸了,喉嚨哽了,雙手扯着胸口的衣物,想把整顆心都揪出來。
“公主殿下,您就別固執了,鶴姑娘她——還在等您呢!”青渑先面朝着她,站在她左前方,再輕輕轉頭望向我,“對,您看,她就站在那裏了!”
“知……道!”她的雙臂晃蕩着,大概企圖掙開那些好心的婢女,“我讓你們帶我……去別處,你們是耳聾嗎?”
把住她雙臂的婢女,聞言立即放松了對她的束縛。
我的雙手加大了力度,手指被薄紗輕輕包裹,指甲緩緩紮進手心,痛感立即模糊了我的雙眼。
“江以弦……你這傻子!不許你兇她們!”身體不受控制,我一路急速狂奔,最終停在她面前。
周身彌漫着一股格外刺鼻的酒味,它十分強勢地侵入我的鼻腔,引得我惡心又眩暈。
她忽然間噤了聲,上下打量了我良久,随後才緩緩向我伸出一只手來,可快要觸到我的手指邊時,又突然像犯怵一般,将手迅速抽回了。
她眸中好像暗藏着一些同之前相比不太一樣的東西,我一樣也說不出,那應該是一種怎樣的情緒,總之,她這時已不再是我之前所了解的那個江以弦了。
“江以弦?”我嘗試着很輕聲地再去喚她的名字,同時再觀察她面上的反應,“你在聽我說話嗎?”
她身邊的婢女中,沒有誰再發出任何一點聲音。
她的眼睫低垂着,嘴唇似乎輕輕動了一下。
“時間不早了,我們先回寑殿,好嗎?”我微微屈膝并側過頭,視線卻頓時變得更加模糊了。
她仍舊一言不發,眼神逐漸空洞,宛若一尊木頭做的雕塑立在此地。
“你怎麽了?還好嗎?”我站直身子,伸出一只手,并拿到她眼前反複晃蕩。
我忽覺自己這顆心正被放在烈火上炙烤,喉嚨正被鋒利的刀尖反複刮劃——或許,這便是所謂的絕望之感。
她始終沒有給出一點實質性的明确回應。
因為可能絕望的不止是我一個人吧。
“江以弦,拜托了……可以看我一眼嗎?”我想試試去抓她的手,然而又不願冒犯到她。
顯然,結果還是同原來別無二致,我不過是一直在同空氣對話而已。
心如刀絞的滋味,我今日才算真正體會到。
她也許早已崩潰到極點了吧。
怕是……我再也見不到從前那個她了。
看吧,我這個冒失鬼,才剛剛開始忏悔……就已經來不及了呢。
你真是個笨蛋啊,鶴魚!那是二十年啊!二十年,為什麽你非等到現在才正視她的付出?
你從來都不曾在意過她!她一個人,在喜宴上喝了那麽多酒,爛醉了才回來,她是有多難受啊!
如果她不肯原諒我,我恐怕就要恨自己一輩子了,我想。
終于,我的眼邊完全潮潤了。
“江以弦,我……”她的面色依然暗沉如鐵,我想,我大概再也喚不回她的心了,“對不起……”
我聽着自己的抽噎聲,顫顫巍巍地伸出左手,慢慢地貼上她的臉龐。
“對不起!我不會再讨厭你了……跟我回去好嗎?”
周圍婢女的神情看起來都很凝重。
“都是我不好!我以後再也不會那樣對你了……你看,”如今的呼吸,已經需要上半身的抽動來配合了,我強頂着快要“窒息”的煎熬感,将右手緊握成拳頭,舉過耳邊,“我發誓!”
她的唇瓣似啓未啓,目光也終于解凍,“飄移”到了我的臉上。
曙光初現的時刻。
“唔……”是一聲低啞的喉音,聽來令人感覺虛無但不飄忽,我知道這是她在應答。
她還是接受我的嗎?
“江以弦……”看見她這張逐漸“活過來”的臉,我突然感覺,滿心積塞的難過都一股腦被釋放掉了。
我還在看她的時候,她探出一只手來,輕輕扶着自己臉上的那只手。
“你們都散了吧,”聲音聽起來不再那麽飄忽了,她自己似乎也恢複了一些力氣,“我自己能回寝殿。”
“可是,公主殿下您……”青渑這是生了好大一顆憂心。
“出了事我負責,你們只管撒手就行。”她回答青渑的時候,目光仍然滞留在我臉上——這不是“我的”江以弦才擁有的特性嗎?
江以弦一聲令下,所有支持力相當默契地一并消失,接着她便輕輕拉開我的手,雙腳輕輕蹬地——這樣的操作真令人眩暈,仿佛她的肌肉就有預判能力。
“走吧。”她輕聲催促着我,可是從這語音裏,還聽不出幾分感情色彩。
“嗯。”我微笑着應聲道。
“回程”的路途看似很長,但實際上,由于我途中總在注意觀察她臉上的表情,便幾乎沒察覺時間在消逝,而即使這樣,結果也未必可觀,因為從她臉上,還是讀不出任何感情。
這時候,我對從前的她的懷念之情,更不止一點點了。我記得以往這種時候,她總會主動來牽我的手,可如今,她對此大概已經沒有絲毫感覺了。
我想不明白,若她現在便開始自我封閉,那麽她的白月光怎麽辦,她的愛情,難道就要因為我,被葬送了嗎?
或許現在我開始贖罪還來得及,對比了一下《追風筝的人》這部小說的情節,我認為自己的機會還是非常充分的,起碼她江以弦對我……呃……可能……大概……也許……沒準……還是有好感的,呵呵……你們說對吧?
已經過去的事情就不再強求她解釋了吧,反正我盡力不讓她難受。
等安安心心回去之後,還是踏踏實實地好好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