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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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魚魚,你先聽好,無論如何,都不要在我沒發話允許的情況下,松開我的手!”江以弦在出發前曾千叮咛萬囑咐過,這畢竟是第一次有時間來京城裏逛。若非為了季沈淵和江彥冥的親事,江以弦也不會不假思索地帶我出宮“遛彎”。
平日裏我也就如同寵物貓狗一般,被她牢牢地“拴”在身旁,只能任由她擺布,除非在她要給我準備“驚喜”(其實多半是“驚吓”)的時候,我才有資格偷得片刻安生。
現在巳時已經快要結束,京城裏的煙火氣已經很濃郁了。有達官貴人聚集的高樓麗榭,也有市井小平民簇擁的繁忙鬧市區。鬧市區裏許多街巷都擠滿了賣各種糕餅面點的、賣各式奇珍異寶的、賣日用雜貨的小商販,以及成堆成簇的圍繞着穿長褂的說書人的聽書者。
“吟吟,我走不動了!”我逐漸放緩腳步,側身對江以弦說。
“吟吟”就是江以弦本來的乳名,為了掩藏身份,她才讓我這樣稱呼她的,要我怎麽說呢——這也的确很尴尬呀!
以前說過,江以弦出宮都需要“老皇帝”特批的,此回自然也不例外,但皇帝江朝運只是允許了她出宮的請求,其實并不清楚該請求的實質。
她望着我的臉,終于停下不動了。那是一處人流稍疏的地點,旁邊只有一兩家賣糕餅的小店鋪。
“你累了嗎?”她額前布有一層不太密集的細小汗珠,“我們得先找地方休息一下啊!”
我被她緊扣住的那只手,掌心早已濕潤。而出宮入京,似乎也只是一個幌子——兩人疲勞地穿行在人山人海間,為掩藏身份,還不得不以紗遮面,更可笑的是,兩人手上至今都沒有一件別的任何東西。
江以弦拖着疲憊的我,進了一家糕餅鋪。
“您好,請問這附近……有可供人暫時歇歇腳的地方嗎?”江以弦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輕聲問那櫃臺的老板。
“噢,小姐,”老板是名中年婦女,一面禮貌平和地回答江以弦,卻又一面微斜目光,偷偷瞥着被迫将頭倚在江以弦左肩上的我,似乎對我的身份表示懷疑,“順着我店外這條路,按照您們來時的方向,繼續向前約半裏,便會發現一家茶館。”
江以弦淡然一笑,随即買了兩袋這店裏的招牌杏仁餅作為答謝。我有些心虛,但沒有刻意提醒江以弦注意,只是自己先保持警惕。
“走吧,再堅持一下,馬上就能休息了!”她側過頭望着我,微微一擡肩,寄予我一絲勉勵的笑容。
我有些遲鈍地緩緩擡起頭,又在她的攙扶下花費了好幾秒,才重新站直身子,随後又踉跄而出。江以弦的步調,這時忽然慢下來了許多,而我邁步時仍總覺力不從心,她也不時會回頭反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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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僅步行兩百多米的路,現在看來仿佛是繞這座城徒步走兩百多圈,而等到真正到達茶館門口時,似乎已過兩百多個春秋了。
這茶館名為“飲春軒”,雖不太大,但具有一定規模,第一層樓便有十餘桌茶客,即使查克做的稀稀拉拉,也至少是一番好光景。好在這“飲春軒”門口沒有石階,門檻也還算低,我才能被江以弦連攙帶扶地“拖”進來。
恰好“撿”到一張空桌,江以弦兩眼都直噴金光,頓時滿血複活一般,立即将我輕輕拽了過去。最先“撿”到桌子的是她,而最先“落座”的卻是我。
疲憊也正在将她的上半身狠勁向下墜,而與此同時,她的目光卻始終停格在我的臉上。
“小魚魚,現在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她緊靠在我旁邊,将我的頭輕輕往她頸窩裏摁,“睡一覺吧,等你睡醒了,我們再回去!”
還是那縷獨屬于她的香草味氣息,但似乎沒有夜晚那樣濃郁了。我不想在大庭廣衆之下,和她太過親密的接觸,于是盡力(因為此時力氣幾乎已經消耗殆盡了)推開她:“行了,我還不想睡……”
“嗯,今天至少還是置辦了點東西,回去不算空手而歸。”她這時又轉頭,注視着剛被她自己擱在茶桌上的兩袋杏仁餅,開始呆呆地出神。
可這茶館內的氣氛,幾乎俄頃之間便忽然變得不寧靜了——其餘所有茶客幾乎都同時把目光聚焦到一個點上:飲春軒大門口。
門外兩側已是人頭攢動,人流的組成成分,多半是身負換得或購得物的平民百姓。
剎那間,只見一名一身绛紅,從頭到腳皆有珠寶玉飾傍襯,腰間配有一把金質的短刀的男子,倉促而略顯狼狽地從人叢中竄進門來,看着裝和氣質,大抵是個纨绔風流子弟。
“站住,休得再胡鬧!”緊随其後的是一個急速閃現出的靛藍色身影——那顏色深沉而凝重。
後來者竟是雍明侯季沈淵。
那男子似欲閃身逃竄,卻被季沈淵揮劍攔下,幾名随同而來的兵卒,随即沖身擋在季沈淵身後。
“你在鬧市區肆意作亂,還欲強搶民女,此回你已無處可逃!還不束手就擒!”季沈淵原來深藏浩宇的眼眸,竟被不可遏制的怒氣大面積浸染了。
誰料,那紅衣男子竟忽然放松身體,偏頭冷笑一聲,将一只手輕輕搭在季沈淵擡起的手臂上:“呵呵,親愛的侯爺,鄙人何時又說要逃了?”
“不得胡言!”季沈淵圓睜怒目,厲聲呵斥道,又立即毫不留情地将他的手狠勁拍開。
紅衣男子倒還沒怎犯怵,只是由于強大的作用力,向後退了一步,然後又故意弓起腰,抱着手腕,疼惜般猛皺起眉:“哎呦!侯爺,您下手可真狠!”
季沈淵狠咬起唇,憤恨地白了他一眼。“拖下去!”他一轉頭,斬釘截鐵地吩咐身後的兵卒。
“诶,別!”紅衣男子聞此,立即正起身來,張皇地将已經蓬亂的衣衫拍平,還不時賊眉鼠眼地朝我們這面一瞥,“侯爺,鄙人今日到此,還有一樁事情未辦,恐怕……”
“嗯?”季沈淵的目光裏,隐藏的棱角頓時被剝出,他一個箭步,影過快勝疾風,未待那紅衣男子轉頭,他的佩劍已經穩穩當當地架在了其人頸後。
“莫要慌張,我的侯爺!”紅衣男子又異常鎮定地淺笑着,扭過頭來望向這邊,其目光竟剛好與我相撞。
我一直沒有扭頭去看身邊的江以弦,卻又忽然感覺到,一股神秘而含蓄的熱流,輕柔地包裹了我的手掌。
“小魚魚……”江以弦的氣息,緩緩從腦後吹入我的耳朵。
那男子以一種如遇珍寶的神色,半眯起眼,輕咧着嘴,默不作聲地“遠程”上下打量着我。
如果方才季沈淵口述的情況的确屬實,那這紅衣男子必然是名奸詐無恥浪蕩之徒。
我的心繃緊了,而後背也變得炙熱了——前者是我憂心自己會遭遇不測,而後者,亦是她江以弦忽然之間的舉動導致的。
“放肆!”季沈淵再次發出氣沖鬥牛的高聲怒喝,他大約也察覺了那男子的下流舉動。
“我懂——原來是侯爺夫人!”男子的目光繼續滞留在我身上,并且此時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滑向我腰間,“京城第一美人,鶴太傅之女。請侯爺放心,鄙人不過是——想同鶴姑娘做朋友罷了!”
我的心緊得快要存攬不住流經的那麽多血液了,然而,将我的身體裹得密不透風,讓我幾近窒息的,則是江以弦極速縮緊的懷抱。
季沈淵只是一直牽制着他,并沒有要傷他性命的意思。我也倒覺得奇怪,季沈淵明明已因他的種種行徑而疾憤到極點,為何擒拿他之後,不直接依照王法置他于死地,反而在此處磨叽良久?
“你這無賴!”
在我身後,毫無預兆地爆發出一股極其強烈的能量,它的激射,使得四周的空氣都膨脹、炸裂,最後肆無忌憚地沸騰了!
“江,不……吟吟!”
轉過頭去後,我的視線裏,就只剩下江以弦鋒利砭骨如劍芒般的目光,那雙眸中既有星火噴湧,也不乏寒氣洩出,看得人不由得腦中一震,心頭直發怵——我頭皮一陣陣地發麻,之前從沒見到她這樣過。那雙眼似乎已經瞪開到了最大限度,恐怕以後想要再阖上,都不太容易了。那是她在威懾紅衣男子,她的雙眉間,早已擦出了警告的火花。
“您是公主殿下?”紅衣男子開始收起了他那“色咪咪”的目光,格外驚異地将目光轉向江以弦。
“唔,公主殿下!”季沈淵鎮靜下來,作輕嘆狀。
“無恥!”江以弦再度提高了音調,簡直是要吼出天際,仿佛她恨不得立即沖上前去,親手結果了那個“下流鬼”,同時她還是盡可能努力地,将我的頭摁向她的身前。
“公主殿下,鄙人姓宋,名城西,是個風流公子,今日……”他的聲音不經意間微微地震顫了。
啊呀,“一文不值”的自我介紹!
“找死啊!滾!”面對幾乎已經被吼破了的喉嚨,江以弦竟仍未懈怠。此時我的頭似乎正倚在她胸口上,再沒有機會瞅見她臉上的神情,但我敢肯定,她現在的狀态,無非就是血脈偾張吧!
“呵,鄙人明白,公主殿下……”宋城西面朝正怒不可遏的江以弦,仍然露出一抹冷冷的淺笑,“還有,鶴姑娘,我們日後還會見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