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ch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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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許姜再回憶起那驚心動魄的一天時，除了趙時羽摔在羽毛裏的那一瞬間的巨大恐慌，剩下的全都是醫院走廊裏，周溪山冷漠的聲音。
周溪山的确不喜歡她。
她确實給周溪山造成了困擾。
從那以後許姜才确确實實感覺到，喜歡上一個不會喜歡你的人，像愛上天空的鯨，憧憬海底的鷹，被堵在天臺裏繞不出去的風。
是羅大佑歌裏寫的，想得卻不可得，你奈人生何。
那枚戒指許姜舍不得扔，卻也再沒碰過。
自那天暈倒在婚禮上，趙時羽的身體每況愈下，醒着的時候越來越少，睜不開眼的時候越來越多。
剛開始趙時羽還在清醒的時候逗一逗蔣煜，不叫他總板着臉，但後來她已經虛弱到自顧不暇。
肉體的疼痛和精神的折磨讓趙時羽的痛苦無窮無盡，當她從漫長的昏睡中醒過來時，只剩下一件事要做。
就是求蔣煜，放她離開。
蔣煜由最初的溫聲哄她，到慢慢趙時羽變得愈發歇斯底裏，他只能沉默地給她削水果。再後來，需要他和許姜兩個人才能按住趙時羽，叫醫生過來打鎮定劑。
許姜跟京北的公司說明情況，申請與遠程辦公，延長了報道期。
她想多陪陪趙時羽。
再後來，趙時羽沒能挺過這一年的冬天。
那天異常的冷，落了青榆的第一場雪。趙時羽難得精神不錯，央求着蔣煜出去給她堆一個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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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想要個雪人。我知道它涼，寒氣重，你擔心我。”趙時羽倚着升起的病床，有氣無力地說，“我不碰，就是看看。”
她笑得虛浮但燦爛，“求求你了，老公。”
蔣煜一愣：“你叫我什麽？”
趙時羽笑眯眯：“老公啊。”
那是趙時羽結婚後第一次這樣叫他，蔣煜驚喜之餘自然什麽都答應下來。
等蔣煜下樓後，趙時羽慢騰騰地從下床，蹒跚地挪到窗臺邊，看着那個穿着深灰羽絨服的人影，笨拙地在滿漫天飛雪裏堆雪人。
失敗，失敗，又是失敗。
趙時羽擡起手指，笑着在挂滿冰霜的玻璃上，畫了一顆心，圈住了正在堆雪人的蔣煜。
這次我真的要走啦。蔣煜。
雖然沒能實現甜甜蜜蜜一百歲的諾言，但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于我短暫的生命都是饋贈。
“小羽毛，給我看我堆的迷你雪人……”蔣煜興奮地推開門，凍得通紅的手心，窩着一個短短小小的雪人。
趙時羽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躺在床上沒動。
蔣煜以為趙時羽睡着了，稍微提高音量，又喚她一聲。
她仍然沒動。
蔣煜顫抖着手，走到病床跟前，探了趙時羽的鼻息。
雪人啪的一聲摔落在地，四分五裂，散了一地碎雪。
蔣煜沒給趙時羽辦葬禮。
趙時羽還活着時，曾靠着床頭跟蔣煜吐槽電視劇：“人活着什麽都沒享受到，死了搞這麽大排場有什麽用？”
“小蔣同學，等我到了駕鶴西游的那天，你就把我推那個火葬場裏，一把火燒了就完事。”趙時羽說，“努力做把草木灰，還能給地球母親的環保事業做出點貢獻。”
“人要聲勢浩大地活，靜悄悄地離開，這才對嘛。”
趙時羽去世後，許姜退了租的房子，準備去京北就職。
從英國回青榆的這幾個月，恍惚像是一場夢。許姜的生活裏失去了一些人，認識新的人，也有一些人，重要卻從未擁有過。
她坐在機場候機廳，握着手機，眼神停留在周溪山的聊天頁面，久久沒有發出一句話。
太久沒聊天，忽然道別顯得太刻意了。
索性什麽都別說。
“這麽急着走。”
許姜擡頭，是背着黑色背包的蔣煜。
他眉眼間沒了肆意的笑，成熟很多，再也沒有那副趙時羽在時吊兒郎當的憊懶樣子。
“京北催我過去。打工人嘛，總是不自由。”許姜笑笑，“你這是去哪？”
蔣煜摩挲着脖頸吊墜上的小瓶子，“想帶她出去看看。”
“小時候不懂事，總是她讓着我。中國這麽大的地方，她還有很多都沒去過，沒看過。”蔣煜說，“人總不能留遺憾。”
說完，蔣煜看向許姜，“其實人一生很短暫，自由的時間不過幾十年，沒那麽多過不去的事兒。”
“除了生死，沒那麽多事能把兩個人分開。”蔣煜掏出手機，在手裏擺弄着，“許姜，自欺欺人只會讓自己一輩子不好過。”
“等再過十年，你們回頭看，那些你們心裏的溝溝坎坎早就被歲月一手填平。但你們之間的遺憾，會越來越深，變成一道天塹。”
“你也說，是兩個人。”許姜唇邊泛起個苦澀的笑，“就算我喜歡他，我能解開心裏的疙瘩，又有什麽用呢？”
“是我家對不起他，他才是受害者。”許姜輕聲說，“我是沒資格說原諒的。”
“你初中時候因為錯過體育補測沒能評上獎學金，後來那年青中多了個‘如願獎學金’，标準卡得很死，只有你一個人符合。那是三兒用自己全部的錢，求他爸設立的。”
“你從家裏搬出來，房子是三兒找的，托時羽告訴你。那裏的房租哪有這麽便宜，是他自掏腰包補了一半的差價。”
“給你暖房的那天，我買了一大堆的廚房用具，以及後來送到你家的家具，你以為是我和時羽送給你的，其實都是三兒貼的錢。”
蔣煜看了眼驚得說不出話的許姜，“還有前段時間，他幾乎把家底掏空了，從國外拍了顆鑽石回來，因為那顆鑽石叫清澈之愛，他說準備表白的時候送給你。”
“就連我結婚時候的手捧花，也是他求我挑的，就為了對你說出那句蠢直的花語。”
“我認識的周溪山，整整喜歡你十年。”蔣煜嘆道，“許姜，這世界上沒人比他更愛你了。”
許姜：“……可他從沒跟我說過。”
“他想跟你說的。但戒指剛做好，你爸跟他談了一次。緊接着，周叔也去世了。周氏的小股東全跑了，他被趕出董事會，沒了三兒掌舵，周氏更是一盤散沙。”
“前幾天，破産清算。”
“他的日子，過得很苦。”蔣煜聲音低落，“有時候我想不透，像他和時羽這樣好的人，為什麽都像在黃連水裏泡着一樣。”
“你知道周溪山是什麽樣的人，永遠體面妥帖，從不低頭。很多事他嘴上不說，卻不代表心裏不清楚。”
“許姜，我之前跟他喝酒，第一次見他哭。”蔣煜喃喃說，“他為什麽一直沒告白呢。”
“因為他說，他想在花團錦簇裏清澈地愛你。”
“但他現在沒有花，孤零零的，被困在一片渾濁裏，沒法愛你。”
許姜泣不成聲。
“行了，我得登機了。言盡于此，希望你能想清楚。別讓自己後悔。”蔣煜長嘆一聲，站起身，“有時候只要勇敢地彼此多走出一步，就足夠了。不用謝我，畢竟讓你們在一起，也是她的願望。”
“剛才我給三兒發過消息，他現在正在來的路上。”
蔣煜晃晃手機，許姜看見一長串文字消息裏，周溪山簡潔的回複：
【讓她等我】
許姜握着手機，在候機大廳一直等了兩個小時。
眼看着太陽一點點西沉，許姜心裏漸漸焦躁。
生怕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覺。
又過了幾分鐘，她手機屏幕終于亮起來，備注“周喜三”的人名在屏幕上閃爍。
許姜緊張又欣喜地接起電話，聲音艱澀：“……周喜三。”
“您好，這裏是青榆市人民醫院。許小姐，你的朋友在高架上發生車禍，正在搶救中，請幫忙聯系下他的家人。”電話裏的女聲十分冷靜。
“我們這邊準備做手術，需要親屬簽字。”
許姜本就不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如今她的信仰天平更是搖搖欲墜。
這是她最近第幾次來醫院了？
從這次她回青榆，身邊的人一個個仿佛都沒有好下場。
“許小姐？”護士耐心地叫回她的魂魄，“這位患者傷到了頭，手術風險很高，必須要直系親屬簽字。你代簽不行的。”
“他沒有別的親人了。”許姜抿着蒼白的唇，面容倉皇，“我是……他關系非常好的朋友，求求你。”
“醫院有醫院的章程，請不要為難我。”護士說。
許姜眼圈通紅，無措地抓着護士的手，“……我知道，我知道。我不為難你。那你告訴我，我可以問問誰？”
“護士長！”小護士也很為難，正好碰見在護士站巡查完的護士長，“這個病人沒有親屬，可以讓她代簽嗎？”
護士長的目光掃過那張告知單，“姑娘，真的不行……”
許姜呼吸一窒，撲通一聲跪下來，重重地給護士長磕了一個頭，聲音嘶啞：“您是好人，我求求您。”
小護士急了，連忙去拉許姜起來：“快起來，你這是幹什麽呀。”
她用了很大力氣，居然沒把眼前這個瘦瘦的女生拽起來。
許姜跪縮着，額頭觸着冰涼的地面，用盡全身力氣幾乎要把自己嵌入地面裏。眼淚濕了她的發，蜿蜒着，像一條無聲的河。
“我願意承擔任何風險和責任！”
許姜淚如雨下，額頭複又磕在地上。
“他是我的愛人！”
他早就該是我的愛人。
後背和胳膊仍被人用力拉扯，許姜不再說話，只是紅着眼繼續磕頭，一聲又一聲，在空蕩的走廊裏回響。
護士長在醫院工作這麽多年，見多了生離死別，卻也沒見過如此豁出去的年輕女生，她連聲答應下來：“好好好，我去跟主任彙報請示，你別急！”
說完，步履匆匆地走了。
許姜淚眼模糊地伏在地上。冬日的地面更加寒冷，黑色雪泥留下的污漬粘在她白色羽絨服上，許姜毫不在意。
不知過了多久，她膝蓋發麻時，被人狠狠地拎了起來。
“啪——”
許衛國甩了許姜一個響亮的耳光。
這一巴掌帶着外面的寒氣，把許姜從懵懂渾噩的狀态中打醒了。
“哭哭啼啼地在這跪着像什麽樣子！你是死了爹還是死了媽！”許衛國氣得哆嗦，“我和你媽供你出國讀書，當高級知識分子，就是讓你在大庭廣衆下，為了一個男人下跪！”
“有話說話，你打她幹什麽！”姜蘭看見許姜滲着血的額頭，一陣心疼，連忙攔住許衛國，把許姜扶起來：“你給我們打電話也沒說清楚，到底出了什麽事？什麽叫再也不去京北了，哪都不去了？”
“周溪山出車禍了。”許姜強行穩住情緒，卻抑制不住聲音裏的哭腔，“是為了我。”
姜蘭一驚：“傷的很重？那孩子在哪呢？”
“還在搶救，醫生說傷到了頭。”許姜看向許衛國，目光堅定，“我媽當初求李曦阿姨救我的命，也下跪求了很久。”
“為了自己愛的人，不丢人。”
“他出車禍跟你有什麽關系？是你幹擾他駕駛，還是你讓他剎車失靈了？”許衛國臉色青白，十分難看，“你為了那麽個一屁股債的小子就不去京北上班？許姜，你可真讓我們失望！”
許姜倔強地看着許衛國，梗着脖頸，眼裏閃爍着淚光：“我不會走。”
許衛國見許姜仍是一副死不悔改的樣子，氣得破口大罵：“你就在這待着！他癱瘓、截肢，還是缺人端屎端尿，你都去當這個不要臉的護工！”
“許姜，生了你簡直是我許衛國這輩子最大的敗筆！”
許姜站起身，走到許衛國身邊，臉頰上的紅腫指印清晰異常。
她嘴唇幹裂，眼球上遍布着紅血絲，“爸，你曾經是我的父親。”
“但你現在只是個套着人皮的吸血鬼。”
許衛國氣得又揚起手。
“打吧，你是我爸，我不還手。”許姜閉上眼，唇色蒼白，“只要今天你不把我打死，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
“我就會在青榆守着周溪山。”
“守他一輩子。”
完結倒計時！提前預告BE的話，沒有番外哦，會把想寫的都寫完，盡量給每個人都有個差不多的（be）結局。
另：很快就要V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