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ch30.
ch30.
鑒于顧醫生的診斷,以及趙時羽目前的身體狀況,蔣煜把婚禮時間生生提前了兩個月。
今年青榆的氣溫變化非常不正常,明明剛入秋沒多久,妖風卻刮得像秋末冬初似的。
許姜看着趙時羽背上凍出來的雞皮疙瘩,放下她的頭紗,心疼地問:“時羽,要不要再貼兩個暖寶寶?”
“不……不冷,一點都不冷啊!”趙時羽冷得聲音發顫,仍是倔強地拒絕許姜,“這腰上腿上都被你貼滿了,一會兒宣誓的時候要是掉出來多尴尬啊?”
趙時羽現在已經非常瘦了,之前訂婚紗時正好的尺寸,如今後面加了夾子,腰上再貼兩個暖貼,腰身仍然很纖細,絲毫不顯臃腫。
“不會的。”許姜抑制住自己流淚的情緒,故意逗趙時羽,“許師傅的手法你放心,全國質保,掉一罰十。”
趙時羽站在鏡子前,一遍又一遍地端詳自己的模樣。
“妝畫得太淡了,你看我這裏的瑕疵都遮不住。”
“這個口紅顏色是不是太輕挑了,壓不住場子吧!姜姜,結婚要用正紅色吧,正宮紅!”
“還有我這個腰,是不是要在束緊一點?我鎖骨上沒塗高光,一會兒禮堂裏的燈照下來會不會很難看啊……”
許姜捏捏她的手:“時羽,你是不是太緊張了。”
趙時羽忐忑地轉過身:“我好看嗎?”
病情的惡化讓趙時羽的容貌迅速變化,原來年輕飽滿的身體現在幹癟枯萎,像一截老樹上砍下來的枝桠。
她臉上的妝容已經足夠濃,卻依然遮不住凹陷的臉頰。
瘦得剩一把骨頭,細腳伶仃地站着,實在稱不上好看。
Advertisement
“怎麽能只用好看來形容呢?”許姜驚嘆,“我們時羽現在可是全天下第一大美女,青霞和志玲都要遜色三分。”
“就你會說。”趙時羽翻了個滿意的白眼,轉而憂心忡忡,“那蔣煜會喜歡嗎?”
許姜肯定地點頭:“你就是披個麻袋,他都喜歡的不得了。”
“行行行,你快出去幫我催一下捧花。”趙時羽沖許姜眨了下眼睛,“蔣煜說他訂的是我從來沒見過的花,快拿來看看,然後咱們練習一下抛接。”
趙時羽笑嘻嘻:“我的捧花當然屬于全宇宙最好的姜姜!”
“好,那你先休息,我馬上回來。”
許姜應了聲,從外面關上了門。
趙時羽的嘴角慢慢垮了下來,臉上洋溢的笑容逐漸被痛苦之色代替,她劇烈地咳嗽,捂着唇瓣的手指被咳出的鮮血染紅。
她小步挪向洗手間時,心中還在慶幸。
還好。還好沒戴上白色的長手套。
過路的服務生說,捧花放在偏廳。
許姜順着指引步履匆匆地走到偏廳,見到了一襲白西裝的周溪山,筆直清瘦,神色很淡。
他手邊,放着一束粉白相間的花。
“我來拿時羽的捧花。”許姜說。
周溪山唔了聲,眼皮一顫,視線從窗外移到許姜身上時,沉默冷靜得宛如一灘死水,沒有一絲波瀾。
他看起來比最後一次見面時清減許多,許姜有點想不起他們有多久沒見了。
漫長得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
“知道這花叫什麽嗎。”周溪山問。
許姜搖頭。
“落新婦。”周溪山說,“蔣煜特意找的。”
許姜拿起捧花,細細地打量:“一般婚禮上用玫瑰和馬蹄蓮的比較多,這個花有什麽特殊的寓意嗎?”
“和希臘神話有關。在國內也是有好彩頭的,比如,從天而降的新娘。”周溪山頓了頓,“它的花語也很特別。”
他目光微頓,猶疑片刻仍是落在許姜臉上。
“我永遠清澈地愛你。”
這句話讓許姜的心猛烈的跳動,周溪山的眼神卻激不起哪怕一點點漣漪。
他頭一遭,這樣冷淡、平靜而泾渭分明地看着她。宛如他眼裏的許姜和在場的任何一個陌生人都沒有區別。
許姜拿起捧花,從周溪山身邊匆匆走過,沒說一句話。
婚禮開始前,趙時羽一直在吐槽落新婦不好看,長得奇奇怪怪,還是玫瑰花浪漫。等許姜說了它的花語,她才撇撇嘴。
“行吧,看起來也還不錯。”
禮堂裏已經坐了不少人。
不知道怎樣被蔣煜說服的父母,趙時羽關系比較好的朋友,把禮堂占滿了大半。
趙時羽的父母沒來,如今只有許姜扶着她的手,把她送到之前約定好的位置。
“我有點緊張。”趙時羽見許姜松開她的手,回過頭求助似的看向她,清透薄紗裏的眼睛,水漉漉的溫柔。
“我在身後看着你,別怕。”許姜眼中泛淚,笑着說,“時羽,看前面,他來了。”
禮堂厚重古樸的大門吱呀一聲,開了一道縫。
有光跑進來。
蔣煜站在紅毯的盡頭,望着紅毯那頭的趙時羽。
這是無數次出現在他夢裏的場景,兒時的玩伴拉着他的手奔跑,一點點變成跋扈卻不失嬌憨的少女,又慢慢成了現在的趙時羽。
此時此刻,他的女孩俏生生地站在那,身披白紗,等着他走過去,向神父宣誓,在主的見證下承諾,我們願意終生陪伴彼此。
無論疾病,還是困苦。
蔣煜眼底發熱,低下頭偷偷用袖口擦了下眼尾,腰後被人輕輕怼了下。
“快往前走,婚禮進行曲放了好半天。”周溪山小聲提醒。
蔣煜連忙朝前走,朝着他的妻子走。
紅毯綿密踏實,踩在上面竟是一點聲音也沒有。蔣煜從邁出第一步起就在和趙時羽對視,她也沒錯開眼神,同樣眸光缱绻地看着他,又笑又哭。
高高的穹頂上,繡刻在彩色玻璃上的六翼天使,在太陽光下投射出憐憫而神聖的影子。
神愛世人。
無數片雪白羽毛如落雨飛花,輕柔地從空中飄落,趙時羽微微仰頭,片刻後又再次感動地看向蔣煜。
他居然給他的小羽毛,準備了這麽多羽毛。
“一片羽毛是孤單的,也許一群羽毛在一起就不會。”她記得蔣煜求她結婚時半跪在病床前,“羽毛自己會墜落,如果變成翅膀就可以飛翔。”
“嫁給我吧,時羽。”
我可以成為你的翅膀。
或者找到全天下所有的白羽,為你造一雙翅膀。
趙時羽看見蔣煜的人影越來越分明,他走得很快,最後幾乎是在奔跑。
她心中有點埋怨,蔣煜怎麽這麽着急啊,一點都不穩重。不穩重的他被教堂裏的天使看見,會不會不祝福他們的感情。
這麽短的紅毯,不是幾分鐘就能走完。
晚一分鐘,我就不會嫁你了嗎?
蔣煜,哪怕你晚來一個小時,晚來一天,我都會嫁給你。
晚來一年可能不行,因為我沒有那麽多的時間啦。
“時羽!!!!”
趙時羽聽見好多人喊她的名字,最清晰的仍然是蔣煜的聲音。
她撫摸着蔣煜的臉,埋怨道:“你跑那麽快幹什麽?難道我等不起嗎。”
趙時羽眼前的人影散成一片,融成一團耀眼的白光。
“我們明明還有那麽多好日子呢,要甜甜蜜蜜一百歲。”
說完,孱弱的手臂垂了下去。
那捧落新婦随之摔在地上。
“時羽……趙時羽!!!”嘈雜的賓客席,亂成一團的現場,蔣煜現在任何聲音都聽不到。
天上的羽毛還在落。
蔣煜跪在趙時羽身前,無措地擦着她口中咳出的血,“時羽,時羽,你醒一醒。”
你還沒說我願意。
不是說好要當我的妻子嗎?
怎麽現在閉上眼不理我呢。
蔣煜捧着趙時羽的臉,恍惚間被人拉扯着。他看見周溪山揪着他的衣領說了什麽,他的父母圍着他和小羽毛哭,可腦子裏亂糟糟的,反應不過來。
許姜撥開人群沖過來,甩了蔣煜一個響亮的耳光。
“蔣煜!你清醒點!時羽還沒死你哭什麽哭!”在一片寂靜聲中,許姜吼道,“送她去醫院!馬上!”
蔣煜如夢方醒。
他抱起昏迷的趙時羽,在揚起的羽毛中朝禮堂外跑。漂浮的羽毛被一陣風帶起,追随着蔣煜的步伐,不舍地跟随着趙時羽。
婚禮協奏曲仍然繼續,禮堂裏所有人都跟在蔣煜後面奔跑。
禮堂在市郊,人煙稀少,根本攔不到車。
蔣煜抱着趙時羽跑得颠簸,仍然把許多人落在他們身後。趙時羽身上的羽毛一片片落下,混着幾滴嫣紅的血,蜿蜒迤逦着拖在瀝青馬路上。
中途趙時羽醒了一會兒,她費力地擡手去擦蔣煜臉上的淚,眼裏笑着不舍:“蔣煜,我的翅膀不見了。”
空蕩的禮堂內,協奏曲的最後一個音符落下,餘音在無人的大廳裏萦繞,仿佛穹頂上天使的悲鳴。
四散的白羽中,染上鮮血的幾片和着落新婦掉落的花瓣,緩緩停在誓詞臺前,映在十字架的微光裏,皎潔無華。
醫院外,許姜把蔣煜父母和最後一車賓客送走後,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周溪山看了眼她裸露的肩膀,脫下西服外套,給她披上。
許姜攏了攏衣服:“……謝謝。”
周溪山淡淡地嗯了聲,率先邁開步子走進急診樓。
許姜抿着唇,跟了上去。
急診室外,蔣煜坐在等候的塑料長椅上,盯着長亮的急診燈。他身上的禮服揉的皺皺巴巴,衣襟上有趙時羽半路咳出來的血跡,若不是他身邊放着的那束落新婦,絲毫看不出是個剛剛準備結婚的新郎。
見周溪山和許姜過來,蔣煜的精神勉強回籠:“你們在這等着,我去洗把臉。”
離去的背影,孤單零落。
許姜默然:“抱着時羽跑了三公裏,難為他了。”
周溪山靠着牆,聲音低沉:“停車場離教堂太遠,我跑去開車太慢了。”
“不怪你,誰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大家都沒反應過來。”許姜說。
周溪山唔了聲,又沉默下來。
許姜手上沾了點趙時羽的血,現在正低頭用力搓着,忽然聽到周溪山開口,打破了沉默。
“什麽時候去京北?”
“原定是時羽婚禮之後就去,現在可能要再等等。”許姜說完,擡眼看向周溪山,“我在家收拾東西時,找到了個東西。”
“是一枚銀戒,好像是高一那年過生日,你送給我的。”許姜揉搓地更用力,“底座是哆啦A夢,你還記得吧。”
“哦,是麽。”周溪山從陰影裏擡起頭,神色平淡,“不記得了。”
許姜讪讪地笑:“也是哈,這都過了多久,不記得很正常……”
兩人之間隔着一道充滿消毒水味道的走廊。每天有無數次生死從這裏路過,許姜覺着,自己生死攸關的時刻也許到了。
她看見周溪山站直了,朝前邁了一步,站定在光明與陰影的交界線。
周溪山堪堪停在那裏,停在暗色之內的邊緣,只差幾根頭發絲那麽寬的距離,他就能碰到光了。
“哆啦A夢那麽幼稚的戒指,我年輕時那麽沒品位嗎?”周溪山的臉掩映在暗影裏,嘴角挂着若有似無的,薄情的笑。
“許姜,我送過那麽多人。”
“誰在乎呢。”
可能,大概,快要完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