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ch29.
ch29.
在聽見身旁的警察小聲說，天臺的另一端沒有安全氣墊時，許姜在錢美琳倒下去的那一秒，閃電般的沖到天臺邊，拉住了她的胳膊。
“許姜，讓我走吧。”錢美琳眼神灰暗，毫無求生意志，“你看看我的人生，肮髒又垃圾，是這座城市裏糜爛的膿瘡。”
“我不值得你救我。我不該活着，也沒有意義。”
縱使許姜的腰身和胳膊都被警察們拉住，添了許多輔助力量，但她仍是感覺自己抓不住錢美琳一直在掙脫的手。
旁邊的警察喊：“小姑娘別想不開，想想你的家人，他們還需要你，還牽挂你！”
錢美琳靜了一瞬，随即掙紮地更加厲害：“他們只是在利用我！利用我的身體，利用我的感情！”
她淚流滿面，擡頭看着許姜，聲音凄厲：“許姜，你別傻了！我是錢美琳！上學的時候總是欺負你，還和別人一起孤立你！”
“就算你把我拉上去我也不會感激你！”
“你以為你在拯救我？我不需要你的假好心！”
“現在放手你就報仇了！這樣不好嗎！”
“不好，一點也不好。”許姜手腕和手指都非常疼，她額頭滲出了冷汗，依然固執地拉住錢美琳。
許姜聽見警察們在幫她拉住錢美琳的同時讨論，顧忌錢美琳求死意志過強，會在強行救援時反應激烈，在天臺牆壁撞死。
“我不要你感激，或者等下你上來抱着我哭一場，和我打一架也無所謂。”許姜勉力支撐，聲音有點顫，“我一直都讨厭你，初中是，之前聚會是，現在也是。”
“但今天，錢美琳，就算要跳樓也不該你跳！那個渣男現在還在天臺上好好坐着，你和姚思安倒是都落下去了。”
“他還在雲端，你們卻到了地底。”許姜喊，“錢美琳，這是你想看到的嗎！”
Advertisement
“而且！！！”
許姜眼眶也紅了，朝錢美琳大喊：“雖然我讨厭你，但是！”
“這世界上男人不止他一個！”
“可能方知行不愛你，你家人也在面臨選擇時放棄你，世界上卻一定會有一個人，天生就為你而來！”
許姜的眼淚落在兩人交疊的手腕。
“他會越過山海，踏碎星河，他會為你而來！錢美琳！”
“可能他還沒出現，那是因為他在路上，正闖過艱險重重奔赴你，如果你不管不顧地就這麽離開，等他來時，他會找不到你。”
錢美琳怔怔地看着許姜，良久後嗫嚅：“……真的嗎。”
許姜肯定：“真的，美琳。如果你不在了，他會形單影只地找你一輩子，一輩子都找不到你。”
許姜紅着眼強調：“他只為你而來。”
“他愛你，只愛你。”
警察見錢美琳的态度軟化，立刻強行施救，把錢美琳拉了上來。周圍等候的醫生蜂擁而上，把錢美琳按在擔架上，準備帶到醫院檢查。
許姜整條右臂已經沒有知覺，她靠着牆喘粗氣，也被警察叔叔強行勒令去醫院檢查。
而縮在天臺角落的方知行身體癱軟站不起來，在兩名警察攙扶下勉強走下天臺，兩股戰戰，神情恍然。
路過天臺的，在這初秋仍然稱得上和煦的風，讓許姜覺得透骨的冷。
到底什麽是愛情呢。
可能是年少時躲藏人群中，看向那人的熾烈眼神；可能是成年後，與crush彼此心照不宣的試探；可能是中年時，傍晚時分廚房裏柴米油鹽的人間煙火氣；可能是垂垂老矣的夫婦，坐在黃昏裏的陪伴。
或許能輕易說出口的，都不是愛情。
許姜跟着醫生到外面時，圍觀群衆已經走得差不多，不遠處的警戒線裏，消防員正在撤安全氣囊，姚思安已經被安全送去醫院檢查。安全氣囊撒了氣也只薄薄的一層，卻承載着希望與人命。
到這時，許姜才後知後覺地開始害怕，她哆嗦着掏出手機，想給周溪山打電話。
“聽說這剛才有人鬧跳樓呢。”
“這不警察消防急救都來了。不就是人家男的不喜歡她，就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你哭人家就喜歡你？一點都不珍惜自己的命，反正怎麽樣都沒用，還不如過好自己的生活。”
“行了行了，少說兩句……”
路人漸行漸遠。
熟悉的號碼剛剛撥出去，許姜又如夢方醒般挂斷了。
周溪山不喜歡自己，那他心中就是有別的喜歡的人。
許姜還記得回青中給于秀敏的班級做分享時，周溪山站在光裏，笑盈盈地說，他有喜歡的人了。
所有的塵埃在太陽灼熱的光線裏無所遁形，而周溪山卻如青山翠柏，纖塵不染。
許姜被醫生扶進急救車，嘴裏慢慢泛起苦味。
她不應該在打擾他。錢美琳剛剛用生命結束了一段畸形的三角關系，而姚思安和方知行也沒能全身而退。
許姜不怕受傷，也沒有那麽高尚的去擔憂另一個女生的情緒。
她不願周溪山再受傷。
許姜想了很久，最終也沒去醫院探望姚思安。她們的關系算不上密切，又被自己看見了這樣不堪而鮮血淋漓的時刻，許姜覺得姚思安應該不想見她。
後來，也是從前同事的口中陸續得知了姚思安的消息。
她腹中的孩子沒保住，從安恒離職後，不知用了什麽通天的手段，把他們三個人的事放在方家的官方郵件草稿箱裏，發給了方家公司的每一個人。
同時也把這些錢叔叔和馮阿姨都不知道的事統統說給他們，讓他們知道自己的寶貝女兒為了家庭忍受怎樣的羞辱折磨，然後把方家攪了個天翻地覆。
沒人找得到姚思安。有人說她出國，有人說她去外地散心，有人說她幹脆把家搬回了老家瑞津。
除了某一天許姜偶然間收到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幹幹淨淨的只有“再見”兩個字外，再沒有任何關于姚思安的消息。
錢美琳出院後也沒有和許姜見面，不過她給許姜發了一封很長很長的郵件，除了感謝和歉疚，還有對接下來日子的安排。總之是不會放過方知行的樣子。
有鬥志才有生活的動力。
人嘛，只要活着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那些困在心頭讓人想放棄一切的難題，也會在漫長的時光裏被一點一點解決。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選擇，是否活着的。
接下來許姜的大半時間都在醫院陪趙時羽。
每天陪她定點吃藥，偶爾給她從家裏炖盅雞湯，晚上趁蔣煜不在的功夫，也會偶爾偷偷溜出去給趙時羽買個烤地瓜解解饞。
饒是如此，趙時羽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敗着。仿佛一朵花提前到了花期，于是所有養分和氧氣都成了擺設。
蔣煜除了在趙時羽面前還有點話說，平日裏也是越來越沉默。好幾次許姜在醫院走廊盡頭的吸煙區看見他，手邊都是堆成小山的煙蒂。
許姜在醫院裏碰見過幾次周溪山，兩人都沒怎麽說話，匆匆點頭之後就錯過。
他看起來還是很忙，每次遇見時都很快就離開。許姜想到周氏集團的事，估計夠他焦頭爛額的。
“蔣煜，下次周溪山什麽時候來你能不能提前告訴我？”許姜結結巴巴地說，“我看他最近好像又瘦了，一看就沒有好好吃飯。他這樣辛苦，營養跟不上不行的。”
“下周就是中秋，他一個人肯定要來醫院和你們一起過節。雞湯和魚湯我多熬點，讓他喝了再走，行嗎？”許姜連忙解釋，“他來我就走，不讓他尴尬不舒服。你就說家裏阿姨炖湯多了，讓他喝，行嗎？”
蔣煜沉沉地看她，含混地應了聲。
于是下周中秋周溪山說晚上要來醫院時，蔣煜提前半天給許姜發了短信。
許姜連忙把雞湯炖上，又做了周溪山愛吃的排骨，用保溫盒裝好了，提前半小時送到醫院。
她躲在醫院花壇後面，看着周溪山走進住院部。許姜跟上去，一直偷偷跟到他進了趙時羽的病房。
蔣煜困倦地耷拉着眼皮，正陪趙時羽看新出的動漫。見他來了，朝旁邊的小餐桌努了努嘴：“雞湯和排骨，給你留的，多吃點。”
周溪山知道趙時羽現在免疫力差，把外衣放得遠遠的，先去洗幹淨手，才坐到離他們稍近些的位置。
“算你有良心。”周溪山夾起一塊排骨，“嗯，味道不錯，家裏換阿姨了？”
“換阿姨？”趙時羽從ipad裏擡起頭，“他家可請不起那麽貴的阿姨。”
蔣煜揉揉趙時羽的頭發，面不改色地出賣許姜：“剛許姜送過來的。”
趙時羽忍不住暫停動畫片，憤憤不平道：“我真理解不了你，周溪山，你喜歡就去追啊，這麽彼此折磨有意思嗎？”
“非得等到像我和蔣煜這樣，沒有幾天好日子過了，才開始珍惜？”
趙時羽說完看見蔣煜沉下來的臉色，連忙安撫：“呸呸呸，我們全是好日子，甜甜蜜蜜一百歲！”
蔣煜沒說話。
“欸？蔣煜！你現在是讓我哄你嗎？”趙時羽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我現在可是病人！是我們四個人中的一級保護動物！”
蔣煜：“……”
兩人打打鬧鬧時，周溪山拎起外衣，悄然離開。
出病房時，他擡眸，恰巧看到走廊拐角處離去的一縷長發。
周溪山忍不住跟了上去。
許姜盡管穿着裙子，依舊跑得很快。跑下臺階時，像一只翩然離去的蝴蝶。
蝴蝶只是輕輕扇動翅膀，就在周溪山的心裏刮起一陣不停歇的飓風。
今日是中秋，周溪山在心裏說，就放縱一次，讓這只蝴蝶多停留一會兒。
他不遠不近地跟在許姜身後，望着圓滿的月亮，心中慶幸。
慶幸他們還有機會，沐浴在同一輪月光下。
前面跑的許姜已經快到醫院大門處，似乎是踩到了什麽東西，她重重地摔在地上。
周溪山一愣，下意識地加快腳步過去扶她。
許姜最怕疼了。
上學時摔疼了就會默默走到旁邊一個人哭，每次趙時羽和他都要哄好久。
周溪山腳步急切，走到一半時自己也差點摔倒。
不遠處的許姜卻沒哭，她站起來拍掉裙擺上的土，一瘸一拐地繼續跑。
周溪山愣了片刻，自嘲地笑了。
許姜不再是那個需要他庇護的小姑娘，她在沒有他的時光裏認真發芽，努力長大，成為了今天摔倒也不會哭的許姜。只是不知道，許姜這樣獨立勇敢，是因為不需要庇護，還是因為知道沒人庇護她，才變成這樣。
周溪山在原地停頓片刻，繼續朝前走。
許姜到門口時，一輛黑色寶馬朝她鳴笛。車窗慢悠悠地滑下，周溪山看到副駕駛上姜蘭的臉，以及面容稍稍模糊的許衛國。
他頓時停住腳步，躲在醫院大門的立柱後。
“今天中秋，咱們一家人去姥姥家過節。”姜蘭難得語氣溫柔，“姥姥給你準備了大閘蟹和芋泥月餅，還有一大桌子你喜歡的菜。”
“姜姜，中秋節是團圓的日子，不要跟你爸置氣了。”
許姜說了什麽，還有許衛國回了什麽，周溪山沒聽清。
他只看見那輛黑色寶馬停在自己的大衆車旁邊，一分鐘後，寶馬駛離，尾氣殘影噴在他的引擎蓋上。
現實的參差終于在他眼前放大，鄙陋到無處遁形。
周溪山走到車邊，用手輕輕擦去後視鏡上的灰塵，許久未上車。
中秋節，醫院附近來往的人不多，哪怕是來醫院送飯的家屬臉上多少都帶着點喜氣。
一家人團團圓圓的，在醫院也是一樣開心。
周溪山從褲兜裏掏出支煙，用打火機點了，用牙齒咬住。
跟着許姜走出來的心情完全是身體本能驅使的，如今許姜離開了，他茫茫然不知該去什麽地方。
周溪山忽然懂了書裏人“天大地大，何以為家”的喟嘆。
他與人間的聯系清清楚楚，就那麽幾條。如今周景林走了，三個朋友各有歸處，單單他一人，孤魂野鬼似的飄着。
周溪山哂笑，如今也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挂的人了。
他把手機掏出來，點開許姜的對話框，娴熟地打字：【你是第8023個接受中秋祝福的人，中秋快樂。】
然後又給蔣煜發消息：【雞湯和排骨別動，我一會兒帶走。】
橘紅色的火點明明滅滅，一口輕薄的煙霧被呼出，周溪山透過這霧氣看向月亮，霧蒙蒙的。
他舉起手，對着月亮，緩慢地比着手勢。
8,0,2,3。
L，O，V，E。
今天也在對你告白，我的月亮。
有點心疼三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