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年會結束後緊跟着三天的元旦假期,行政樓人去樓空,連保安的影子都不見一個,而隔着花圃帶的住院大樓依舊熱鬧。
因為要出差重慶幾天,廖星辰把自己負責的手術全集中在一天完成,從早上九點開始,一直忙碌到晚上。
仿佛心有靈犀,朝揚也同樣選擇了加班,他婉拒了一切聚會活動,早早來到辦公室。打開電腦,從網絡上找了很多民營醫院聯合會議的資料,包括可能會到場的國內幾大頂尖的醫療機構。
自己丢臉不要緊,絕對不能給廖星辰和濱江丢臉。
轉眼日暮降臨,饑腸辘辘的朝揚從包裏翻出一袋奶酥包和一盒純牛奶,邊吃邊看。
國內醫療市場不同于其它産業,它受到更嚴格的管理,屬于高風險低回報的投資項目,所以市場之內,高回報且入門門檻低的眼科牙科和醫美,成了民營醫療機構最青睐的三大項目。
朝揚筆尖在財務報表上劃了幾個來回,他能明白廖星辰砍科室的想法,但他琢磨不通,為什麽在全國範圍都輕易賺錢的三大巨頭,在濱江的表現卻是吊車尾?
牆上挂鐘指向十點,幾日的同吃同睡,朝揚對廖星辰的生物鐘已經了如指掌,這個點對方一定還沒睡,看書或者寫論文。而廖星辰也說過,有什麽問題可以随時聯系他。
朝揚拿起手機猶豫了片刻,按下了撥號鍵。
連續幾場手術是件很累人的事,饒是再鐵打的身體都吃不消,最後的縫合工作交給一助,廖星辰摘下沾滿血的無菌手套,離開了手術室。
緊繃了一天的精神終于得到放松,廖星辰困得靈魂出竅,家都懶得回了,只想馬上鑽進休息室的被窩閉眼睡覺。
忽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劃破清淨,也讓廖星辰感到不悅,他眉間凝聚着困倦和暴躁,閉眼接通,語氣極其不耐煩地“喂”了一聲。
電話那頭的朝揚被他這聲“喂”吓了一跳,小聲問:“吵着你了?”
廖星辰倏地睜開眼,看清來電人是他的朝揚,立馬精神了,語氣也從不耐跌回溫柔:“沒,你沒吵着我。”
說完給自己先前的态度補了個解釋:“我以為又是哪個不長眼的科室,請我去會診。”
會診挺讨厭的,楊欣蘭也經常在家和朝海抱怨,一天手術和出診就已經夠忙了,還老是動不動就請會診,簡直是浪費醫療資源。
這句解釋讓朝揚放下了心,說:“那你現在方便嗎?”
廖星辰懶懶地靠在床頭,臉上的疲倦俞漸濃郁,卻無法蓋住嘴角上揚的笑意,他說:“方便,怎麽了?”
“是這樣的,我有一個問題想不明白……”朝揚把自己的剛才讀報告時的想法和疑問說了出來,“濱江在國內名氣并不小,前十它排第三,每年接納的病人也是數一數二的,為什麽還會出現不賺錢的科室呢?”
“尤其還是三大高利潤的科室。”
朝揚的疑問其實也是所有濱江股份持有者的疑問,市場大環境賺錢,為什麽到了濱江就不行了?舉個通俗易懂的例子,大家都種稻谷,我家的稻谷還有品牌加持,為什麽收入比不過鄰居?
在企業家眼裏,這叫做市場假象。
很多人被這樣的假象所迷惑,胡亂投資熱門項目,無法做到及時止損,進一步造成資金鏈崩盤,最後宣告破産。
資本就是這樣的殘酷。
而廖星辰不知是喜是悲,朝揚難得主動打電話過來,竟然只是為了跟他探讨這些無聊的事情,要是換個助理,他肯定要大發雷霆把對方罵一通,然後嚴厲批判:“這不是你該考慮和操心的事情,先做好本職工作。”
但面對朝揚,廖星辰耗盡畢生的耐心,有問必答。
“市場是沒有規律的,千變萬化,而且一個細節的不同,就能延伸出無數個可能。同樣的一個項目,A公司做可能賺的盆滿缽滿,B公司照搬A公司的方案,可能虧得血本無歸。”
“而且濱江建院之初,就是奔着綜合醫院去的,也正是這個運營理念,削弱了各個科室的存在感。”
朝揚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正因為什麽都抓,所以導致咱醫院雖然名氣大,但沒有亮點!虛有其表!我說的對不對?”
沒有哪個助理敢當着老板的面,說公司壞話的,說完還嘚瑟地問老板自己分析的對不對,廖星辰憋着笑說:“非常對。”
投資者被市場假象蒙蔽了雙眼,不肯面對自己投資失敗的事實,朝揚沒損失所以能意識到本質問題,廖星辰毫不吝啬地誇贊:“你比那些股東聰明多了。”
不知不覺聊了兩個小時,第二天就要出發去重慶了,朝揚握着發燙的手機說:“我感覺今晚睡覺,都要夢到自己在開會。”
聽筒傳來一聲懶洋洋的“嗯”,混着電流音環繞在空蕩蕩的辦公室之中,很低很好聽,朝揚突然舍不得挂電話,忍不住又多嘴了一句:“你會做夢的嗎?”
廖星辰真的很困,很想睡覺,合眼靠在枕頭上開始神游外太空,他輕飄飄回答:“會啊。”
朝揚終于聽出對方語氣中的濃厚困意,打算問完最後一個問題就道晚安:“那你一般都夢到什麽啊?”
對面沉默了幾秒,朝揚聽到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聲,廖星辰在被窩裏翻了個身,頂着最後一絲清醒開口:“我麽?我一般都夢見你。”
朝揚在慌亂中挂了電話,連晚安都沒說。
外面突然下起了雨,打在玻璃窗上噼裏啪啦的,吵得朝揚心煩意亂,夜巡的保安看見行政樓還亮着燈,便上來敲門。
“這麽晚了還加班啊?我要鎖一樓大門了。”
“啊?哦,我這就走了。”
保安端詳了他幾秒,說:“你是不是發燒了啊?臉蛋那麽紅,不舒服的話趕緊去隔壁看看。”
朝揚兩手貼着臉內心崩潰:“不是,是暖氣開得太足了,熱紅的。”
保安扭頭看了眼中央空調,納悶:“沒開暖氣啊,這顯示關着的呢,屋裏屋外一個度。”
“啊你不理!!!”
朝揚低頭把桌上的資料一股腦兒塞進包裏,其中還夾了兩個奶酥包的空包裝袋,他飛快起身離開了辦公室。
夢見他?
為什麽要夢見他?
朝揚覺得自己應該聽錯了,又或是廖星辰沒說清楚,可能是夢見和他一起讨論會議資料也說不定。
一定是這樣的。
翌日,朝揚早早就被破壁機的聲音吵醒,他昨晚輾轉一宿沒怎麽睡,睜眼的時候帶了點起床氣。
楊欣蘭在廚房弄吃的,醫生最忙的就是早上,要查房要做手術準備,朝揚已經很久沒這個點在家裏見過她了。
知道孩子要去重慶出差,楊欣蘭特地準備好了早餐:“你抽空回趟老家,看看大姑二姑和三叔,這麽多年沒回去了,禮帶重點。”
“大姑家上個月得了個男娃娃,你替媽媽打個大紅包,再買點尿褲奶粉啥的,挑貴的買。”
朝揚特愛聽楊欣蘭給他唠叨這些家庭瑣事,一一記下,順便思考該帶什麽禮物回去好,暫時忘了昨晚的事。
此行去重慶,除了廖星辰和朝揚,還有運營部的沈部長和市場部的一名主管,路上朝揚一直在打哈欠,整個人都蔫蔫的。
沈部長坐在副駕座,回頭打趣他:“朝助理,昨晚幹嘛去了啊這麽困。”
朝揚瞥了眼身旁的廖星辰,莫名心虛,不好意思笑道:“看資料看到半夜。”
拼命做事的人去哪都受人喜歡,沈部長和朝揚共事也有一段時間了,看得出這位年輕人是有上進心的,并不像外面流傳的那樣,是靠着父母關系才得到總助的職位。
作為經驗豐富的老前輩,他很樂意帶朝揚上道:“以後運營方面有什麽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時來問我。”
廖星辰一直閉眼假寐,職場虛情假意勾心鬥角太多,他起初擔心朝揚性格太過天真,太容易相信人,會适應不了這樣的環境,目前看來是他多慮了。
經過幾小時的飛行,四人抵達重慶,主辦方安排了專車接送,給每個出席會議的集團代表安排了獨棟別墅。
沈部長和市場主管主動要了一樓的客房,廖星辰和朝揚住二樓,門對着門。
會議明天早上九點才開始,長途跋涉大家都累了,吃了晚飯之後各自回房休息。
重慶的冬天比石江要暖一些,洗完澡朝揚換了身秋裝,打算出門轉轉,呼吸一下久違的故鄉空氣。
兩扇門同時打開,廖星辰穿戴整齊也要出門,他對上朝揚的視線,說:“那麽巧,我租的車到了,要不要去逛逛?”
朝揚心動,覺得自己太禁不住誘惑了,一句話就被對方拐上了車,黑色的越野車駛離夜色,往市區方向開去。
廖星辰沒開導航,到處瞎逛,他單手把着方向盤,找話題:“重慶有什麽好玩的地兒?”
這個話題讓朝揚立馬來了興致,他一直嫌棄石江的江太小氣,山也不夠巍峨,他更喜歡嘉陵江和仙女山。
兩天時間能去的地方太少,只能挑精華玩,朝揚切換成導游模式:“你第一次來重慶,洪崖洞解放碑肯定要去看看的,晚上還可以夜游兩江,看看重慶的夜景。”
“或者坐索道車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飛機起飛的時候都要去恐高人士的半條命了,廖星辰心有餘悸道:“索道就算了吧。”
越野車在一處熱鬧非凡的江邊停下,不愧是火鍋不夜城,連路邊的夜宵攤都是火鍋。迎面吹來的晚風帶着一股辣椒味。
兩人并肩散步,遠處碼頭星光點點,一名挂着吉他的賣唱者在兜客,一首歌十塊錢,唱走調唱破音唱錯詞不收錢。
擦肩而過的時候廖星辰叫住了他,沉思片刻道:“枯木逢春的歌,會唱嗎?”
吉他聲悠揚響起,來往的人停下了腳步,自發地将賣唱者圍在中心,廖星辰和朝揚靠着欄杆,所有人都安安靜靜地聽。
“看見了你第一次哭泣,看見了你年少的歡喜。”
“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我想陪你一直走下去。”
“我不會讓你再哭泣,我不會讓你再離去。”
這是一首很冷門的小衆歌曲,旋律簡單,歌詞也很簡單,聽完就記住了,一曲唱罷,歌手鞠躬謝幕,駐足圍觀的人群悉數散去。
而朝揚的心劇烈跳動,直到回到車上仍無法平靜下來,因為廖星辰點的歌,歌名叫做——
《我在昨天的夢裏又看見了你》
他止不住的胡思亂想,想昨晚的電話,想廖星辰點這首歌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想是不是自己又自作多情了。
想到煩躁,朝揚恨不得把腦子從腦袋裏摳出來,扔嘉陵江裏去。他降下車窗用後背向着廖星辰,試圖讓風把自己吹清醒。
廖星辰一言不發地開車,故意對點歌的事閉口不提,他在努力侵蝕朝揚的內心防線,一點一點的、悄無聲息的把自己的心意強行塞進對方的心裏。
本來想二合一的,寫到重慶就餓了,還剩一章晚點發,我先去吃火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