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廖星辰是神外手術師,接手的病人大多都命懸一線,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手術臺上全力以赴。
醫院裏每天都有人在離開,如果醫生太容易和逝者或是家屬們産生共情之心,那他們一天光悲傷就夠了。
所以在這個職業裏滾爬久了,再多愁善感的人都會被磨成鐵石心腸,更何況廖星辰天生就情緒匮乏。
他很少動恻隐之心,可朝揚經歷的那些事,卻讓他的心實打實地抽痛了一下。
“扯不平,你過去和今天受的委屈,我要一點點幫你讨回來。”
說這句話的時候,廖星辰的聲音很輕,但語氣卻很重,朝揚隐約感覺到他似乎是生氣了。
至于為什麽要生氣,朝揚心想,大概當醫生都喜歡感同身受吧?如果換作宋連飛知道了這件事情,估計會直接把于小洛的皮給扒了。
廖星辰的胸膛格外溫暖,朝揚在這溫暖之中得到了片刻的安全感,他其實是個容易滿足的人,一點小小安慰和認同就能讓他原地滿血複活。
他從廖星辰的懷裏掙脫出來,說:“讨委屈就不用了,這當做我和你之間的秘密,你可千萬別讓第三個人知道。”
廖星辰看着朝揚,只答應了對方的第二個請求:“好。”
心裏憋着的事傾訴出來之後,朝揚很快就又覺得困了,被窩很暖和,其中還夾雜了廖星辰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有舒緩神經的效果。後半夜他睡得很沉,也終于不再被噩夢騷擾。
廖星辰卻失眠了。
他很少失眠,而上一次失眠也是因為朝揚,一條簡單的信息就讓他輾轉反側怎麽都睡不着。
今晚也同樣。
睜眼閉眼腦海裏都是朝揚的臉,開懷大笑的,冷眼生氣的,每一張臉都那麽真實又生動。
廖星辰翻身枕着手,看着朝揚安靜乖巧的睡顏,回想着近一個月自己的心歷路程,突然想明白了一事。
一件困擾了他很多年的事。
……
第二天醒來,朝揚腦子有短暫的空白,記不起自己昨晚是在哪兒睡的,直到他翻身,看見躺在旁邊的廖星辰。
廖星辰早早就醒了,正靠着床頭看書,他側過臉問:“早安,睡得好嗎?”
朝揚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挺好的,你呢?”
“也挺好的。”廖星辰放下手中的書,“早上吃什麽?”
為了報答昨晚的留宿和傾聽之恩,朝揚想親自下廚煮早餐:“你有什麽想吃的嗎?我煮給你吃,粥粉面飯攤雞蛋餅揉大饅頭,我都會。”
廖星辰自然是想吃朝揚做的飯菜,但他家裏廚房空空如也,連雞蛋都沒有一個,再好的廚藝都難發揮。
兩人最後是在外面吃的早餐,吃完快七點了,廖星辰問朝揚今天怎麽打算:“要回大院麽?”
朝揚有些逃避的心理,他還沒調節好情緒回去面對大院人的眼光,也怕楊欣蘭再逼他跟于小洛道歉。
雖然不是直屬上司,但嚴格意義上來說,大院的保安系統也歸廖星辰管,朝揚小聲問他:“我今天想請假,可以嗎?”
廖星辰點了點頭,然後把家裏的鑰匙交到他的手裏,語氣自然又溫柔:“不想去就不去,你在家裏好好休息,等我下班回來。”
這對話聽起來有點奇怪,跟兩人同居了似的,路過行人都忍不住停下腳步,多望了他們幾眼。
朝揚飛快接過鑰匙,說了句:“那你路上小心!”
廖星辰笑着上班去了。
朝揚回到家裏,本想打掃一下衛生消磨時光,結果發現廖星辰家過分地幹淨,就連沙發底下都是一塵不染。
家是挺大的,裝修也很豪華上檔次,但就是缺了人氣,到處冷冷清清的,如果換作朝揚是這裏的主人,他肯定要把沙發塞滿娃娃,然後再往茶幾上放一盆藍繡球。
朝揚窩在沙發上看電視,楊欣蘭期間打了個電話過來,接通的時候兩邊都沉默,朝揚先主動開口叫了聲“媽”。
楊欣蘭嘆氣,對昨晚的事情只字不提,不愧是親生的,母子倆面對問題都喜歡選擇逃避,好像放任不管,問題它就不存在一樣。
楊欣蘭問他:“吃早飯了沒?”
“吃了。”
“過完元旦,你要不要去北京找你爸?我可以讓他在那邊給你安排一個工作。”
朝揚文憑不好,能做的都是基層,又苦又累工資還少,也沒有晉升的空間,所以在哪工作其實都一樣。
但換個地方生活就意味着一切要從頭開始,朝揚舍不得身邊的這幫朋友,他沒有正面拒絕,只說:“我考慮一下。”
楊欣蘭挂了電話。
人一旦當了領導到了一定的高度,都會有這麽個壞毛病,就是認為平息事件比追究原因更為重要。他們不在乎真相如何,更在乎問題發生之後,如何把影響控制在最小範圍內。
正好VIP病區今天收了一位先心小患者,定主治醫師的時候楊欣蘭把于小洛給推薦了上去,VIP病區是濱江最高級別的病房,醫生護士都想往那升,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楊教授此舉是在扯平昨晚兒子的那一拳。
對于這個安排,于小洛欣然接受,兒科其他醫生都在背後小聲議論,說于小洛的這一拳挨得可真是值得,一夜就飛上枝頭變成了鳳凰。
廖星辰進到辦公室,剛換好白大褂,徐磊和宋連飛就沖了上來,兩人推門就問:“揚揚呢?怎麽樣了?”
廖星辰摘下腕表,說:“沒事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兩人同舒一口氣,徐磊提起于小洛的事:“今早一上班,蘭姨就把他介紹給了唐主任,好像是想讓唐主任親自帶他。”
唐主任是兒科部的頭牌,幾十年的臨床經驗,還兼顧VIP病區。跟着他巡房查病能學到不少東西,很多小兒醫生都想往唐主任身邊湊,僧多粥少,于是大家便自發地按照資歷深淺來排隊。
沒想到于小洛才來一個月就拿到了這個衆人都眼饞的位置,資歷最淺不說能力也沒看出多強,上位爬升全憑楊欣蘭這層關系。
作為兒住部的老前輩,宋連飛很生氣,于小洛這種行為無疑是粥裏的一顆老鼠屎,能膈應死所有公平競争的人。
他問廖星辰:“能不能把這姓于的給辭了?我們兒住寧願忙,也不想有這種投機取巧的人存在。”
廖星辰也想徇私把人給直接裁了,但他作為領導者,看問題比一般人更客觀也更透徹。
宋連飛和徐磊把朝揚當朋友,才能看得出于小洛昨晚的行為是故意為之,但外人只當那是一場意外,而且錯還在朝揚。
最重要的是,除了他們幾個,其他人并不知道朝揚的性取向。
“如果我在這個節骨眼上辭退了于小洛,于小洛發瘋把朝揚喜歡男人的事實抖了出來,大院的人會怎麽看朝揚?”
姓于的學歷背景和工作經驗在那擺着,濱江的工作沒了可以再找,但廖星辰不想朝揚因此受到任何委屈和非議。
宋連飛又想炸毛了:“那是拿他沒辦法的意思?就這麽給他在濱江蹦跶?”
廖星辰眼神沉了下去,蹦跶是不可能的,只是目前他還不能動于小洛,年底要做的重要事情太多了,不值得在這種人身上浪費時間。
而且VIP病區雖然是塊香饽饽,但不是誰都能吞下去的。于小洛這人野心大心思也不正,廖星辰覺得讓他接觸VIP病人,或許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先讓他跟着唐主任。”
話題又轉回到了朝揚身上,得知楊欣蘭想讓朝揚去北京,宋連飛提議今晚一起吃個飯。
“我不想揚揚走,從小玩到大的朋友都在這,他一個人去北京幹嗎,多孤單多可憐。正好今明晚我們連休,大家聚聚吧。”
廖星辰看了眼行程單,這才想起他大後天要開股東大會,月底還要以總經理的身份出席公司年會,忙起來可能家都沒時間回,如果在這期間朝揚一時想不開,答應了去北京,那他豈不是連人都見不着?
“那今晚都去我那兒吧。”廖星辰破天荒把自己家貢獻了出去,“朝揚腳傷着,也不方便去太遠的地方。”
定好時間,宋連飛和徐磊前腳剛走,陳桦後腳就發來一條出差短信:“元旦重慶那邊有場民營醫療集團的大型會議,你去吧。”
這幾年醫改的政策層出不窮,幾十年前的老一套運營體系已經不适用當下,新院選址奠基迫在眉睫,到時以什麽模式什麽架構運營還是個未知。
廖志航要管理家裏的地産行業,分身乏術,觀念也比較陳舊了,所以夫妻兩的意思是讓兒子來主持這個大局。
“你在美國呆過,西方民營醫院的管理體系和架構,有什麽值得我們新醫院借鑒的地方,這些也只能你去做了。”
正事一件接着一件砸下來,廖星辰要想安心搞學術研究,就必須盡快培養一個得力助手,來幫他分擔這些行政方面的事情。
而不管從哪個方面來看,朝揚都不是最佳人選,陳桦從閨蜜那聽說了這件事後,直截了當地問:“你為什麽想讓朝揚當助理?”
廖星辰說:“我不想讓他去北京。”
陳桦頓了一下,勸道:“你不能因為揚揚是你的朋友,就公私不分随便給人開後門啊……”
“不僅僅是朋友。”廖星辰打斷陳桦,不帶任何猶豫開口:“留下他,是因為我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