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小心翼翼的試探和請求,比被抛棄在路邊的小奶狗還要可憐。廖星辰心軟的想,你就是在這住一輩子都沒問題。
他溫柔答應:“好。”
朝揚以為只是普通的留宿,廖星辰幫他處理好傷口就出去了,朝揚安生躺下,先給宋連飛和徐磊分別報了平安,猶豫片刻後發了條信息給楊欣蘭。
“我今晚不回去了。”
隔了幾分鐘後,對方回了個“知道了”。
不問他今晚睡哪,也不問他和于小洛怎麽回事,冷漠得一點母子情誼都沒有,朝揚悻悻收起手機,把腦袋蒙進被子裏。
他今天真的是好累啊,于小洛的出現讓他想起了那個噩夢般的夏天,又在江邊吹了那麽半宿的冷風,身心被雙重折磨。
疲倦來襲朝揚很快就睡着了,但睡得不安穩,一直被各種噩夢騷擾。
廖星辰站在陽臺打電話:“蘭姨,揚揚已經睡了。”
那頭的楊欣蘭很重的嘆了口氣,聲音聽着像是老了十歲:“我家揚揚就麻煩你了。”
“不麻煩。”
廖星辰不愛管閑事,尤其是別人家的家事,但他見不得朝揚難過,便越界多嘴說了句:“蘭姨,揚揚不會無緣無故動手打人的。”
楊欣蘭說:“我知道。”
自己的孩子自己肯定最清楚,但當時那個情況,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讓朝揚道歉。
“星星,能讓揚揚在你那住幾天嗎?”
今天這件事鬧成這樣,同事和鄰居肯定又要念叨好幾年,楊欣蘭心力交瘁,正好丈夫朝海明年都要在北京做科研,她便動了把朝揚送走的念頭。
“等過完元旦,我就讓他去海叔那邊。”
“蘭姨,朝揚不能走。”
廖星辰有點慌,他和朝揚關系剛有所緩解,都還沒進一步發展,就分隔兩地那哪裏行?
楊欣蘭問:“為什麽不能走?”
廖星辰想了個很好的理由:“他已經答應做我助理了。”
“啊?他?不合适吧?他什麽都不會,怎麽能當你的助理?他不行的……”
“蘭姨。”
廖星辰打斷道:“你心疼揚揚被大院的人戳脊梁骨,可你又何嘗不總是在否定他呢?”
“朝揚身上的負面标簽,都是你們給的,你們有沒有想過,他其實想改變,只是被你們打壓多了就放棄了這個念頭。”
楊欣蘭久久沒說話。
挂了電話,廖星辰洗漱完畢推開房門,就見朝揚小小一團縮在床邊,只需一個滾身就能掉下去。
廖星辰怕吵醒他,輕聲輕腳走近掀起被子,在床的另一側躺下。
身後的塌陷感太明顯,朝揚從噩夢中墜然驚醒,他睡眼惺忪回頭,看到是廖星辰後啞着聲問:“你幹嘛?”
“吵醒你了?”廖星辰摘下眼鏡答:“睡覺啊。”
朝揚懷疑自己的耳朵。
房間只剩一盞床頭燈亮着,廖星辰垂下目光看身邊的人,這才如實道來:“哦,我沒告訴你嗎?我家只有這間房能睡。”
什麽?朝揚差點蹦起來:“我剛剛看明明有三間房啊。”
是三房兩廳的大公寓沒錯,可主卧被改造成了工作室,裏面只擺有電腦和書櫃,小次卧是衣帽間,放手表和領帶的中島櫃占去了大半空間,想要打地鋪都難。
唯一有床能睡人的,就眼下這間房了。
廖星辰解釋完,還故意補了一句:“而且我就只有一床被子,你又發着燒,總不能讓你去客廳睡沙發吧?我可不是那種沒良心的人。”
朝揚嘴巴張着,要說的話全被堵在了喉嚨裏。廖星辰演完小人又當起了君子,他主動往旁邊挪了挪,用行動表示了充分的尊重。
兩人隔着很寬的禮貌距離平行躺下,夜很靜,彼此的呼吸聲清晰可聞,朝揚摳着床沿遲遲不能入睡,怕吵着廖星辰他甚至連翻身換姿勢都不敢,硬是把自己凹成了一座石雕。
不知道過了多久,朝揚覺得自己腳都要麻了,黑暗中忽然聽見背後人開口,沉沉嗓音融着朦胧月色:“睡不着?”
朝揚發怔:“你怎麽知道?”
“呼吸頻率不像。”廖星辰調亮臺燈,轉過身和他對視,“我也睡不着,要聊天嗎?”
朝揚問:“聊什麽?”
廖星辰說:“聊聊你的事?”
朝揚欲言又止。
他心裏其實憋了很多想說的話,但他不善于傾訴煩惱,因為他不确定這樣做是否會給別人帶去負面情緒。
所以從小到大,不管遇到多難過的事,朝揚都習慣了自我調節和消化,只在外人面前表露出自己快樂開心的一面。
但這并不代表他不需要傾訴。
朝揚還在掙紮,敞開心扉就差臨門一腳,廖星辰不露痕跡地靠近,近到只需他擡起手臂,就能把對方攬進懷中。
廖星辰嘗試攻破朝揚內心防線,他以退為進:“你現在不想說可以不說,等哪天你願意告訴我了,我再聽。”
朝揚望着廖星辰溫柔的眼睛,心中的敏感和懦弱一點一點消散,人總是會想要抓住自己一直渴望的東西。
朝揚真的太想找個人傾訴那些雞毛蒜皮的事了,他緩緩呼出一口氣,輕啓薄唇:“這事我只告訴你一人……”
這是朝揚第一次和別人提起過去的事情,他從怎麽和于小洛認識開始講起。
某天放學,朝揚在校後門看到于小洛被幾名社會人士圍毆,出于對同學的關心他沖上去救了于小洛。兩人因此認識。
得知于小洛從外地孤身來世寧讀書,朝揚便很照顧她,熱情帶他認識自己的朋友,幫助他融入世寧這個地方,逢年過節還帶他回家吃飯。
兩人的關系越來越好。
朝揚性格開朗,為人善良,待誰都是滿腔真情,他從不會用惡意去揣測身邊人,可結果呢?他的善意,他毫無保留地對別人好,換來的卻是背叛。
“高考前夜,我突然接到于小洛的電話。”
“他明明知道我喜歡蘇秦喜歡得要死,卻在那天打電話跟我說,他早就和蘇秦在一起了,哭着求我原諒他。”
那通電話對朝揚來說簡直是雙重背叛,一邊是心心暗戀多年的人,一邊是摯友,而這兩人早就在一起了,卻都瞞着他,還承着他所有真心實意的好。
“我覺得我那段時間就像個傻子一樣,每天早早起來去買早餐,自己一份,于小洛一份,蘇秦一份。我把他們當最好的朋友,可他們卻背着我暗度陳倉。”
“這也就算了。”
真的,這些朝揚都可以算了,是他自願對人好。
“可高考前一天打電話給我,是什麽意思?晚兩天不行嗎?非要在那天搞我心态?他寝食難安那我呢?我的未來就不重要了?”
朝揚越說越激動,聲音都顫抖哽咽了,過去的委屈,恥辱和不甘随着事實的傾倒,全部湧了出來。
臉頰瞬間濕潤,朝揚手背抵着眼睛忍住哭聲:“之後的事你也知道了,我考砸了,因為于小洛的那通電話。”
砸得一塌糊塗,離本科線那麽一大截,只能上個普通大專,成了大院的恥辱。朝揚對此百口莫辯,周遭所有的指責和謾罵他全都默默忍着。
楊欣蘭和朝海最不能接受,他們逼朝揚複讀再考一次,可朝揚對高考已經有陰影了。
只要提起這兩個字,他就想起那晚的崩潰,那整個黑色的七月。
有些創傷需要長久的時間來撫平,朝揚只是外表樂觀,本性其實是膽小懦弱的,他花了很多年才從過去走出來,并滋長出一層厚厚的僞裝铠甲。
今天于小洛卻又把他好不容易縫好的傷疤給狠狠揭開。
“他今天和我說,我對別人的好是種負擔,我氣不過所以才動手打了他。”朝揚捂着臉,像是溺水之人尋求救命稻草,“你說……我真的是個負擔嗎?”
話落,朝揚猝不及防的跌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是廖星辰抱住了他。
廖星辰聽着朝揚一句一句的自我剖白,心中百般不是滋味,聽到最後那句他終于忍不住了,猛地将朝揚扯進懷中摟住。
他在他的耳畔說:“你不是。”
在國外的那幾年,廖星辰偶會想起朝揚,他以為朝揚和喜歡的人過得很好,結果現在擺在他面前的現實卻是,他想捧在手心裏愛護的人,被人欺負了這麽多年?
廖星辰無法想象十七歲的朝揚,是如何自己去面對那些事情的,被朋友和喜歡的人背叛的時候,高考落榜被父母斥責的時候,人生從此跌入泥埃無法翻身的時候。
他一個人是怎麽度過的?
普通朋友也好,将來日久生情發展成其他關系也罷,廖星辰心想,從今往後,他再也不能讓朝揚離開自己的身邊了。
這人那麽笨,随便就能被人傷害,放任不管真的太可憐了。他得親自護着。
朝揚沒想到廖星辰會突然抱住自己,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他擡手拍了拍廖星辰的肩,安慰對方的同時也在安慰自己:“你不用這樣,我現在已經沒事了。”
最難捱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再加上他今天也打了于小洛一拳,算是扯平了吧。
廖星辰戀戀不舍地松開朝揚,滿眼的心疼,他擡手撫去對方眼角殘留的淚珠,輕聲道:“扯不平,你過去和今天受的委屈,我要一點點幫你讨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