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楊欣蘭怎麽也想不到,出差剛回來就看到兒子動手打人,還是在濱江大院門口,晚高峰人最多的時候。
周圍駐足停留的都是熟人,看熱鬧的議論聲此起彼伏,楊欣蘭覺得臉都被朝揚丢盡了,她踩着高跟鞋噔噔噔走過去。
厲聲喝道:“馬上給我道歉!”
士可殺不可辱,讓他向于小洛道歉,他寧願去死,朝揚倔着脖子抗拒:“不道!我什麽錯都沒有,為什麽要道歉?!”
“你打人還有理了?”楊欣蘭快要被氣死了,“有什麽不能好好說?二十六七歲的成年人了非要動手?小洛還是你朋友!”
“我沒有他這樣的朋友!”
朝揚不想和楊欣蘭繼續争論,在他媽眼裏,他永遠是不在理的那一方。
說再多都是徒勞,沒意義。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朝揚知道他媽要面子,很在意鄰居和同事的眼光,繼續鬧下去真的太難看了,于是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大院。
走出大門的時候,朝揚忍不住想,今天當着那麽多街坊鄰裏的面打了人,估計在那些人的心裏,他的形象更差了吧?
那他媽呢,是不是也對他徹底失望了?
比起失望,楊欣蘭更多的是詫異,因為朝揚長這麽大,做過最出格的事就是高中時逃課去網吧,從沒動手打過人。
不說打人了,朝揚連歇斯底裏的争吵都少。
今晚這是怎麽了?
但不管兒子怎麽了,眼下收拾爛攤子更重要,楊欣蘭顧不上那麽多,先把于小洛從地上扶了起來。
“傷着哪了?诶唷我的媽都流血了,朝揚怎麽下那麽重的手啊?阿姨替他向你道歉。”
于小洛也沒想朝揚出手那麽狠,他咽下一口氣,堪堪忍住罵:“沒事阿姨,是我的錯。”
多好的孩子啊,被打了還把錯往身上攬,楊欣蘭內心更愧疚了,她把行李箱暫放保安室保管,拉着于小洛到隔壁去處理傷口。
醫院和大院就一牆之隔,楊教授兒子當衆打人的事不用一刻鐘,就傳得全院皆知,連掃地的保潔阿姨都在議論此事。
兒住值班室裏,王主任一個勁的跟于小洛道歉:“是我對不住你,我不應該硬拉着你去和朝揚和好的,害你被打了一頓。”
于小洛半邊臉都腫了,強忍着痛還要安慰王主任:“主任你別道歉了,不是你的錯,我也沒想到朝揚那麽恨我。”
“啪——”
路過護士站的宋連飛把手中的不鏽鋼托盤摔桌上,裏面的針管和藥瓶差點被震出來,他冷冷地看了眼于小洛,道:“你們一個兩個那麽閑的?都不用做事的嗎?”
“十二床的尿管換了?二十七床誰負責的?家屬喊三次拔針了!十分鐘前急診科說要進來兩名肺炎患者,誰來對接?隔離病房都安排好了嗎?”
宋連飛在兒科住院部是出了名的脾氣爆,尤其值夜班的時候,火冒起來連主任都敢怼敢罵,簡單的幾句話就把閑聊的人群給吼散了,就剩于小洛還坐在原位和他對峙。
宋連飛早就看于小洛不爽了,不管這人和朝揚之間誰對誰錯,都不妨礙他站在朋友那邊。
宋連飛毫不客氣道:“于醫生,你是來這裏工作的,不是來作妖的,麻煩收斂點。”
“謝謝提醒。”
于小洛笑得人畜無害,看得宋連飛想給他的左邊臉也來一拳,好在徐磊過來發現氣氛不對,及時把人給拽走了。
“今晚已經夠亂了,你往前瞎湊什麽熱鬧?”
宋連飛氣呼呼地給朝揚打電話:“老子看到他那張臉就來氣,假惺惺的。說起來,揚揚幹嘛會和他動手?到底是因為什麽事?”
徐磊也完全不知情。
往前追溯起來,朝揚和于小洛突然斷了聯系,好像是高考之後發生的事情。
但當年高中大家都忙學業,最後沖刺的百天,除了教室就是家,而朝揚因為和他們不同班,生活軌跡基本沒交集,所以無人知曉那段時間,朝揚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媽的,這人不接電話啊!”
宋連飛連着打了好幾通電話,朝揚就是不接,急得他像熱鍋上的螞蟻,在辦公室原地打轉。
徐磊被他繞得頭暈,一把抓過來扣在懷裏,摁住,他下巴抵着宋連飛的頭頂說:“你發微信試試。”
宋連飛飛快打字:“兄弟你在哪呢?”
江心小亭四面都是風,吹得朝揚渾身都在發抖,他吸了吸鼻子,覺得再不給宋連飛回信息,這人估計要報警了。
“我在外面。”
這不踏馬是廢話麽?全大院都知道楊教授家的兒子離家出走了!宋連飛朝天翻了個白眼,繼續打字:“問你在哪,具體位置發過來。”
朝揚不想說,他知道宋連飛和徐磊肯定是想來找他的,但他現在不想見任何人。
他需要靜靜。
半小時的冷風讓他腦袋清醒了不少,朝揚開始懊惱剛才不應該沖動動手,打了于小洛對他有什麽好處?
一點好處都沒有,還落了口實。
宋連飛半天沒得到回應,又發了信息過去:“兄弟,別一個人躲着哭,我永遠與你同在!”
“我是你最堅強的後盾!”
“我……”
連着發了幾條,一句比一句酸,徐磊簡直沒眼看,他一把奪過宋連飛手中的手機,說:“得了,揚揚沒你想象的那麽脆弱,他現在需要的是個人時間而不是我們的安慰。”
宋連飛跳起來想搶,奈何身高差距太大:“你怎麽知道他不需要?”
“他需要他就回你信息了!好歹是修過心理學的人,你學以致用一下行不行?”
“八百年前學的東西,早忘完了。”宋連飛是關心則亂,被徐磊這麽一點,也覺得朝揚确實不需要安慰。
認識朝揚二十幾年,宋連飛就沒見過他不開心的樣子,心态豁達樂觀得好像天塌下來,朝揚都能自己頂着。
夜晚是兒住最繁忙的時候,嘔吐高熱抽搐……各種突發情況齊發,護士站的呼叫鈴就沒停過,宋連飛和徐磊也顧不上朝揚了,雙雙投入了工作之中。
連連震了好久的手機終于安靜了下來,宋連飛發過來的消息朝揚一條都沒點開,不用看也知道是些安慰的話。
可他現在缺的不是安慰。
他缺一個能傾訴的對象。
朝揚一直在江心小亭從七點枯坐到十點,河堤路兩邊的路燈都滅掉一半了,四肢都被呼嘯而過的江風吹僵了,他依然沒有想回家的念頭。
兜裏的手機振了一下,是廖星辰發來的信息:“明天還一起吃早餐嗎?”
朝揚眼睛發酸:“不了。”
廖星辰下午就進實驗室了,忙到現在才出來,他邊進電梯邊打字:“那晚餐呢?”
大概過去兩三分鐘,對方才回信息,依舊是拒絕:“不了。”
怎麽回事,早上還好好的,現在約什麽都不了,難不成反悔了?
廖星辰已經走到食堂,點了杯咖啡正要給朝揚發第三條微信,就聽見旁邊有人在低聲議論:“楊教授的兒子真打人了啊?”
“我騙你幹嘛,好多人都見着了,就在大院門口。”
“打的嚴不嚴重啊?對方報警沒?”
“沒報,楊教授壓下來了。”
濱江姓楊的教授的只有一個,廖星辰咖啡都不等了,轉身就往外走,翻到徐磊的電話打過去:“朝揚怎麽回事?”
徐磊一五一十把事情經過講清楚:“揚揚到現在還沒回家呢,也不接電話不回信息,怪讓人擔心的。”
廖星辰啓動車子,挂了電話給朝揚發信息:“在哪?”
對方果然沉默應對。
不回信息是吧,廖星辰有得是招:“你不說,我今晚就翻遍整個石江市,直到找到你為止。”
什麽啊,這人怎麽還威脅起來了?朝揚被這條消息弄得有點發怵,主要是他覺得廖星辰……好像真幹得出這種事。
朝揚最不喜歡的就是給別人添麻煩,無奈只得如實告知自己的地理位置:“我在江心小亭這邊。”
穩重的邁巴赫絕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也能當回超跑,它一路馳騁抵達江心小亭,周圍黑燈瞎火的,只有微弱的月光照着江面。
隔着幾米的距離,廖星辰一眼就看到了亭子裏的朝揚,獨自一人坐在那兒,微低着頭,無精打采的。
像什麽?
像他之前路邊撿的那只小白狗。
朝揚也看到了廖星辰,盡管他的臉已經被凍僵了,但還是硬扯出了一個笑容:“你來啦。”
笑得比哭還難看,廖星辰伸手去拉朝揚,碰到對方掌心的瞬間他發飙道:“你發燒了?!”
朝揚捂額頭:“是嗎?難怪我頭好痛。”
廖星辰:“…………”
廖星辰從來沒這麽鬧心過,又氣又踏馬心疼,他把朝揚夾上車,徑直帶回了右江公寓。
找來睡衣和浴巾,廖星辰站在浴室門口問:“你自己能行嗎?不行我幫你洗。”
朝揚還沒燒糊塗,用關門聲來表示拒絕。
水聲響了二十分鐘才停,朝揚白着臉進去,紅着身出來,腳上的傷口不小心碰到了水,又發炎了。
廖星辰已經生不出氣了,他把朝揚扶到床上,拿來藥箱,無可奈何咬牙道:“第一次只是單純的醉酒,第二次是腳傷,這次則是腳傷和發燒一起來。”
“朝揚,你還真是每次都能給我驚喜。”
“但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了。”
“聽到了沒?”
人在生病和受了委屈的時候,最是脆弱。朝揚在江心小亭孤零零坐了好幾個小時,一直找不到可以傾訴的人,這會兒廖星辰就坐在他的面前,給他上藥,還不停用碎碎念罵他。
朝揚頓時不覺得孤單了,他很輕的拉了一下廖星辰的衣服,讷讷地說:“我今晚,能在你這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