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十歲那年,朝揚剛從重慶搬來石江,水土不服總鬧肚子疼,尤其是夜間,常常痛得睡不好覺。
而楊欣蘭有空的話都會給他揉肚子,輕聲哄他入眠。
壓在腹部的溫暖手掌讓朝揚産生了片刻的錯覺,只有他媽媽這樣做過,而他已經很久沒和媽媽好好說話了。
朝揚恍惚間想起,今天出門前楊欣蘭罵他的那些話,還有蘇秦近乎羞辱的請求,覺得難過極了。
他發現自己的人生,真的很失敗。
朝揚将廖星辰的手攥進懷裏緊緊抱住,仰起頭,淚眼朦胧的看着對方,說:“媽媽,我好難受。”
“……………………”
廖星辰垂下眸看他,輕聲問:“哪兒難受?”
“這裏,還有這裏。”朝揚從胃指到心髒位置,只有在媽媽的面前,他才會卸下所有僞裝的堅強。
“我喜歡的人,不喜歡我。”他毫無防備地傾訴委屈,委屈到語氣哽咽:“我……是我太差了嗎?”
廖星辰伸出拇指拭去他眼角的淚珠,剛才在保安室沒看清,此時在暖黃色的燈光下,能清楚看到對方濕潤的睫毛。
“不是。”
廖星辰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心情又好又壞的,可能是演人家親媽太過入戲,所以産生了憐憫之情。
他說:“你不差,他不喜歡你,那你就換個喜歡你的人喜歡。”
朝揚沒再說話,閉眼睡了過去,但依然惦記着廖星辰的手不放。廖星辰無法,只得翻身上床,隔着小半米遠的禮貌距離坐下,閉目養神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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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揚是被吵醒的,睜眼就看到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書桌和衣櫃。
他有點蒙,這哪兒?
他不會睡一覺起來穿越了吧?
帶着滿腹的疑問起床,朝揚走出客廳,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坐在沙發上打電話,聲音也很熟悉,一聽就知道是誰。
“揚揚在我這兒睡着呢,還沒醒。”
“好像是昨晚喝醉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反正是星星把他背回來的。”
“不麻煩不麻煩,你忙你的,揚揚交給我照顧就行了。我今天正好閑着。”
朝揚覺得一定是他剛剛開門的方式不對,陳桦說的每句話他都能聽懂,但連在一起就很踏馬迷幻了。
啥玩意兒?他在哪兒睡的?昨晚又是誰背他回家的??
星星。
草,不會是他認識的那個星星吧?
朝揚回頭瞄了眼他剛才躺的那間房,收拾的一塵不染,書櫃裏擺滿了醫書書籍和榮譽獎章。
不是廖星辰的是誰的?
朝揚:“…………”
陳桦挂了電話,回頭看到朝揚立在那兒發愣,關切問:“醒了啊?胃還疼麽?”
朝揚點頭又搖頭,他胃不疼,頭疼。
“桦姨,那個,我先……”
朝揚想說我先回家了,在廖星辰房間睡了一覺這個事實太他媽吓人,他急需滾回家緩緩。
但陳桦卻打斷他道:“你先去洗臉刷牙,我特地煮了你最愛的艇仔粥。”
…
休息日的清晨,濱江醫院的食堂并不繁忙,四五個窗口都沒什麽人排隊,大家都在悠閑地讨論着是吃牛肉煮粉還是煎餅果子。
廖星辰剛從住院樓出來,在西餐窗櫥點了份美式早餐。
左手被朝揚當抱枕摟了一整晚,現在整個左肩臂又酸又脹,廖星辰擡手按揉了幾下脖子,覺得做一臺三級的腦部神經手術都沒現在這麽累。
面前的空位坐下來兩個人,是徐磊和宋連飛。
徐磊見他一臉倦容,覺得意外:“你昨晚值班啊?”
不值班但和值班沒什麽區別,廖星辰咬了口荷包蛋,答得含糊:“嗯,守一個病人。”
能讓廖星辰親自上陣守一整晚,那位病人情況必定是十分危急!宋連飛喝了口鹹骨粥,好奇的問:“那他最後救活了嗎?”
廖星辰手裏握着西餐刀,面無表情地觑了他一眼。
徐磊莫名嗅到一股殺氣,他把手中剛撥好的雞蛋塞宋連飛嘴裏,說:“那肯定是救活了呀,咱辰哥是誰啊?濱江最年輕最優秀的神外手!”
“你以為五年麻省白呆的?”
宋連飛被雞蛋噎得差點要送急診,徐磊又眼巴巴遞上去一杯熱豆漿,一邊幫忙順氣,一邊看着宋連飛把那杯豆漿喝完。
宋連飛都被投喂飽了,打的鹹骨粥幾乎一口沒吃,氣得他想殺了徐磊。
徐磊轉移注意力:“對了,今晚再遠,都能來吧?”
再遠是家小酒吧,開在濱江醫院的後門,老板和徐磊是高中同學,今晚幾人約了在店裏小聚,而聚會的名義是慶祝廖大才子留學歸來。
廖星辰已經吃完早餐,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抱歉道:“不能去了,有事兒。”
徐磊三歲就認識廖星辰,知道這個人喜歡按部就班的生活,輕易不随便更改計劃,除非醫院有急call,要他趕去動手術救人。
聯想起剛才的聊天,徐磊問他:“要守病人啊?讓人頂一晚不成?”
主要廖星辰不去,今晚的聚會顯得名不正言不順的。
廖星辰答:“家庭聚餐。”
徐磊“哦——”了一聲,可惜道:“那沒辦法了,改天吧。”
他忘了,除了救人,和朝揚一家的例行聚餐也能讓廖星辰推掉一切安排去赴約。
大院的都知道,廖星辰和朝揚兩家的關系非同一般,兩人的媽媽高中起就是閨蜜了,大學同系,又進了同一家醫院工作。
後來還成了上下樓的鄰居。
父母輩關系好,連帶着孩子也走得很近,因此外人看朝揚和廖星辰,就像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
只有少部分人知道,他們之間的“兄弟情”,只是礙于父母的關系,故意裝出來的。
廖星辰和朝揚小學初中都不同校,高中雖然都在世寧,但又不在一個班。
高中畢業後,一個去了千裏之外的醫大,一個留在本地讀三流大專,逢年過節才見一次面。
再後來,完成醫大本科學業後,廖星辰去了美國留學,一走就是五年,直到上個月才回的國。
所以,兩人真正意義上的相處時間其實并不多,加上廖星辰和朝揚那天差地別的性格,着實很難成為“好兄弟”。
而作為他們的共同好友,徐磊更是清楚,這兩人關系最差的那幾年,甚至可以用水火不容來形容。
但差歸差,表面功夫還是要做足,所以只要是兩家的家庭聚餐,不管是刮臺風還是下冰雹,廖星辰和朝揚從不缺席。
這已經成了他們心照不宣的默契。
廖星辰和徐磊改約了時間,将杯中冷掉的咖啡一飲而盡,轉身往實驗樓走去。他休息日也習慣安排工作,只不過今天的行程被他提前了兩個小時。
因為他覺得朝揚醒來會尴尬。
而且他也不知道兩人見面第一句話,該說什麽,是若無其事地打招呼說“好久不見”,還是禮貌又客氣地寒暄一句“胃還疼嗎”。
另一邊,朝揚已經連吃了兩碗艇仔粥,正準備要第三碗:“桦姨,你煮的粥簡直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料理!”
陳桦被誇得心裏美滋滋,大清早被兒子電話吵醒的壞情緒一掃而空。
昨天還嫌她啰嗦,今天就莫名其妙讓她回趟濱江,說什麽突然想吃她煮的艇仔粥。搞得陳桦以為木頭兒子突然開竅了,等她提着食材從老宅趕過來,好家夥,她那該死的木頭玩意兒根本沒在家。
但還算兒子有良心,給她留了個嘴甜會哄人的,陳桦母愛泛濫,簡直把朝揚當親兒子:“那麽好吃就吃多點,诶喲你看看你……”
說着她扯了扯朝揚身上的藍色衛衣:“瘦得皮包骨,衣服都松成這樣了!”
朝揚吞下一口粥,心說這是oversized,而且他身高體重剛好達标。不能說瘦,應該是苗條。
吃完粥,陳桦還要留他吃水果,朝揚哪裏還敢久呆,萬一碰上廖星辰回來,那簡直是社死現場!
想起廖星辰那張标志性的冰塊臉,朝揚忽然想起件要緊事,他回到廖星辰的房間,走到床邊湊近一聞,果然。
那床幹淨到聖潔,明亮到刺眼的白色羽絨被,在他身上捂了一夜之後,成功被染上了濃郁的酒氣。
髒了。
他把廖星辰的被子,睡髒了。
朝揚認真思考了一分鐘後,掀起床單,把被子和枕頭裹起來,打包成團扛在肩上。
陳桦正在把削好的蘋果裝進保鮮盒,就看見朝揚扛了個巨物從廖星辰的房間出來,被吓了一跳。
“揚揚,你幹嘛啊?”
朝揚像極了送禮物的聖誕老人,彎腰喘着粗氣兒:“被子有點髒了,我拿回去洗幹淨……”
這說的什麽話?陳桦阻止他:“一床被子而已,拿回去幹嘛,星星又不會介意,趕緊放下,放下。”
不,他會介意。
朝揚不肯,執意要帶走,他怕廖星辰炸毛,畢竟那人是潔癖晚期患者。陳桦見勸不動,使出殺手锏。
廖星辰換好白大褂,正準備進實驗室,兜裏的手機就響了。
陳桦噼裏啪啦說了一堆,從三碗粥說到了削蘋果,廖星辰去繁化簡了一番,最後得出朝揚要偷他被子回家的結論。
被子那麽重,背着不累麽?這人怎麽剛醒就那麽多事,就不能安生的好好休息?
手機開着免提,陳桦和朝揚都在等他的回答,電話那頭靜了許久,廖星辰清冷淡漠的聲音從聽筒傳出來:“髒了就扔了。”
“反正我也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