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培養室是無菌環境,不能帶手機進去,廖星辰說完就挂了電話。
他實在搞不清楚朝揚那小小的腦瓜子裏,到底裝了些什麽奇怪東西,一床被子而已,至于麽?
髒了就髒了,又不是說他買不起。
還不辭辛苦要背回去洗,搞得他好像很小氣很介意似的。
取培養皿的時候,廖星辰腦補了一下朝揚扛被子的那個場景,一個沒忍住,低聲笑了出來。
“神經病。”
他在心裏罵了句,覺得好像還怪可愛的。
聽着電話傳來的忙音,陳桦也在心裏罵了句王八兒子,那麽大個人了還這麽不會說話,真是教育失敗品!
擡頭看到朝揚一臉受傷的表情,她趕忙安慰道:“诶,星星的意思是……”
還能有什麽意思,不就是嫌棄他碰過的東西麽?
朝揚吸了吸鼻子,被蘇秦羞辱的時候沒想哭,聽到廖星辰那句輕描淡寫的“扔了”,卻讓他有了落淚的沖動。
草。
朝揚從來沒在外人面前哭過,他把淚水生生給憋了回去,咬牙擠出一個笑容:“沒事兒,桦姨,我回家了。”
“被子洗好了我再還給他。”
媽的,讓他扔,他偏不。
他還要洗幹淨噴上香水,回頭怼到廖星辰的臉上去!
連老天都在替朝揚打抱不平,久違的大太陽結束了長達半個月的陰雨天氣,回到家拆下被套扔進洗衣機,再把被芯和枕頭曬在陽臺,朝揚對着被子揮了幾拳,心中的怒氣總算消退了。
他這人脾氣向來來得快去的也快,且氣過了就不會再想起,只是他真的好奇,昨晚廖星辰到底為什麽會背他回家?
是單純的路過?
還是因為別的什麽?
難道是看在父母的份上?
探究了半天,都沒能得出個合理的解釋,歸根結底還是他不了解廖星辰,明明都認識那麽多年了,他依然不清楚對方是個什麽樣的人。
記憶裏的廖星辰,永遠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漠表情,好像對周圍的一切都滿不在乎,說不上喜歡或是讨厭。
時至今日,朝揚唯一能确定的一點,就是廖星辰似乎很不待見蘇秦,又或者,說得再準确些,廖星辰應該是不喜歡蘇秦那類,學習不好又不務正業的纨绔子弟。
高中時期,朝揚常常能聽到廖星辰對蘇秦的冷嘲熱諷,有次甚至還冷笑着嗤問他,是瞎了還是世上的好男人都死光了,竟然會喜歡上蘇秦那樣的人。
當時朝揚對蘇秦濾鏡拉滿,哪裏受得了心上人被這樣诋毀,更何況,朝揚一直認為,自己和蘇秦是一類人來着。
所以廖星辰每次當着他的面嘲諷蘇秦,朝揚就覺得他在含沙射影的罵自己。
為此,他和廖星辰鬧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矛盾,每次提及蘇秦,兩人間就火藥味兒十足。
不至于吵架,就是相看兩相厭的程度。
現在想起來,還挺好笑的。
每個人都看得清蘇秦是什麽樣的人,只有他被蒙在鼓裏,還傻傻的喜歡了十年。
後悔嗎?
朝揚自問然後自答,後悔是肯定的,誰的青春不寶貴?但打落牙齒和血吞,畢竟那是他自己的選擇。
他并不怪蘇秦。
再說了,後悔能改變過去嗎?除了徒增傷感,并沒有任何用處。
這段始于顏值的愛慕,經過漫長的時間沖刷,随着那層濾鏡破碎,終于煙消雲散。
朝揚雖長情,但有些事想通了,那就徹底的過了,他對蘇秦已經不再抱任何期望。整理完這份沉重的感情,他撸起袖子開始清理房間。
扔東西的過程就像是一個道別儀式,有不舍有惋惜,但更多的是釋然和解脫。
廢紙箱裏的東西越堆越多,書桌上一直不舍得用的保溫杯,衣櫃裏還沒拆吊牌的圍巾和手套,還有挂在門背後的棒球帽……
全都是蘇秦送的。
還有手機裏蘇秦發的短信,朝揚之前一直沒舍得删,換新手機也要把它們保存過去。
現在一條條回看,朝揚終于發現了倪端,蘇秦總是愛發一些暧昧不清的話給他,天冷了讓他加衣,下雨了提醒他出門記得帶傘。
而其中有條最為露骨,來自半夜三更的一句“在幹嘛呢?突然有點想你了”。
這可不是普通朋友間會發的內容。
收到這條信息的當時,朝揚不知道有多開心,直接從床上蹦起來。他狠狠地被動搖了,甚至美滋滋幻想過,蘇秦是否已經開始喜歡他了。
而現在再回頭看這條信息,媽的,明晃晃的不娶何撩,渣男操作!朝揚又開始生氣了,氣自己真踏馬眼瞎,丢東西的動作愈發麻利決絕。
朝揚在家丢東西丢得不亦樂乎,而罵他眼瞎的那位紮進培養室後,也心無旁骛待到了華燈初上。
兩人的手機同時收到信息,是今晚吃飯的具體位置。
這是兩家人時隔五年後的首次人齊聚餐,為表重視,陳桦下午特意去弄了個頭發,然後打電話給廖星辰,讓他順路接她去飯店。
憋了一天的氣,剛上車陳桦就開始唠叨了:“待會見到揚揚,你好好給人家解釋一下早上的事。”
“別一回來就又和他鬧矛盾,得虧揚揚脾氣好,要是換別家的孩子,早就跟你絕交了。”
什麽時候又鬧矛盾了?他怎麽不知道?廖星辰開着車,心不在焉的問:“我要跟他解釋什麽?”
“被子啊!你不是讓揚揚把那被子扔了嘛,說你不用了。”
“嗯。”廖星辰點頭,絲毫不覺得哪裏說錯了:“我确實是不用那被子了,早就買了新的,你不也知道麽?”
“…………”
陳桦朝天翻了個白眼,好不容易維持了五年的良好修養,這混蛋兒子回來不到一個月就要把她搞成潑婦。
陳桦突然想起了兒子歸國那天。
在機場,她抹着眼淚埋怨廖星辰:“白眼狼!臭崽子,一走就五年,逢年過節也不知道抽空回來一趟,看看我和你爸。”
廖星辰獨立慣了,從小就不怎麽依賴父母,更沒有家的概念,他當時回答得特別幹脆,還無情:“忙學業,忙工作,沒時間也懶得回。”
陳桦聽到這個理由,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命隕機場,她開始懷疑自己到底養大了個什麽東西,是不是當年生産的時候,不小心把良心和胎盤一起扔了?
又想起廖星辰不在家的這幾年,時刻陪伴在身邊的朝揚,陳桦胳膊肘直接往外拐,她命令道:“反正揚揚不開心了,就是你的錯,今晚好好哄哄人家。”
不開心?
廖星辰皺眉,腦海浮現出昨晚朝揚哭的樣子,心說這人不開心又不是因為他,但又實在不想聽陳桦繼續在耳邊唠叨,只得敷衍應下:“知道了。”
另一邊,楊欣蘭也在教育兒子:“你說說你,啊?就不能少給我惹事兒??讓你別和那些人來往了,好,就是不聽!”
“出去玩就喝醉酒,還讓星星背回家!還讓桦姨照顧你,我都替你覺得丢臉!”
“等下見到星星和桦姨,你給我好好地道歉,謝謝人家!”
楊欣蘭罵了一路,直到在餐桌前坐下了氣都還沒消,其實她很少在外人面前說朝揚的不是,但和熟人在一起的時候,就不管不顧了。
尤其是和廖星辰一家一起吃飯的時候。
楊欣蘭邊吃邊和閨蜜訴苦,內容大部分都在數落朝揚,親人給的傷害往往最深,陳桦顧及朝揚的臉面和心情,有意把話題岔開到其他事情上,一下又被她饒了回去。
朝揚其實早已習慣,在家罵和在外面罵,對他來說沒什麽區別,安生地在一旁坐着,默默喝水,默默聽着。
如果說他自我感覺有一百分的話,在他媽的眼裏估計是剛及格,再聽到廖星辰父母的耳朵裏,應該只剩下二三十分了。
最後落到廖星辰那兒,朝揚覺得自己大概率是個負數。
廖星辰就坐在他的對面,從進包廂到現在,倆人只簡單打了個招呼,之後都沒再說話。
朝揚端起手邊的水杯,仰頭喝了一口,眼神不小心往對面瞥了過去,發現廖星辰正好也望了過來。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短暫地接觸了一下,随即又不約而同地移開。
啧,果然還是和以前一樣。
朝揚撇了下嘴巴,又想起早上的被子了。
媽的,蘇秦這顆十年大毒瘤都整理出去了,怎麽廖星辰還陰魂不散的?
朝揚低頭扒拉着碗裏的飯,食之無味,他這兩天心情大起大落的,此時根本沒胃口,連最愛吃的夫妻肺片,他都伸不出筷子去夾。
桌盤轉了幾圈,廖星辰的目光總被那份夫妻肺片吸引,最後慢慢落在了對面人的身上,很久沒再移開。
五年沒見了。
朝揚好像比記憶中高了一些,更瘦了。
大概是為了今晚的聚餐,朝揚難得穿了套正裝,襯衫的立領壓在他白皙修長的脖子上,頭發看起來還是那麽地柔順,泛着溫柔的光。
唯一的變化,大概就是沒以前愛笑了,記憶力常見的月牙眼和小虎牙都被藏了起來,難尋蹤影。
為什麽呢?
廖星辰出神了幾秒。
長輩間的談話,作為晚輩不應該随便打斷,但意識先行,廖星辰脫口而出喊了聲“蘭姨”,他舉起酒杯,說:“五年沒見了,想敬您一杯。”
楊欣蘭用可樂回他:“诶,和我客氣什麽,太見外了。”
放杯後,廖星辰又主動起了個話端,是關于醫學方面的讨論,他和楊欣蘭同屬一個科室,聊起病例的時候,有無數的共同話題。
餐桌上的聊天內容,很快從家庭瑣事轉到了工作上,終于不用再被罵了,朝揚隐隐地松了口氣,但依舊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畢竟沒人會和他聊保安室的趣聞。
濱江醫院要建分院,廖志航正在愁選址的問題,陳桦提議交給廖星辰打理:“有時候年輕人看東西,比我們要準。”
廖家祖上幾代都經商,輪到廖星辰這兒,經商的野心卻死絕了,他完全不想接這些麻煩事,态度堅決:“別推給我,我沒那時間。”
“濱江分院的項目已經報上去了,年底還有股東大會要開,你作為下任醫院院長,這些總是要去接觸的。”
陳桦又提起助理的問題:“我們也沒讓你時刻盯着,瑣碎事情可以交給助理去辦,你幫忙把關就行了。”
楊欣蘭問:“星星的助理找到了嗎?”
陳桦氣道:“就他那要求,能找到就有鬼了,總公司那邊招高管,HR都不敢要求985畢業。”
985畢業只是廖星辰随口說的,為的就是防止他媽随便給他塞亂七八糟的人,他懶于應付人際關系,更不喜歡不熟悉的人闖入他的生活。
楊欣蘭替閨蜜當說客:“助理真沒必要要那麽高的學歷,還是說……星星你有理想的人選了?”
“沒有。”
桌上的那盤夫妻肺片還是老樣子,服務員端上來時什麽樣,現在還是什麽樣,廖星辰莫名覺得煩躁,好在飯局已經到了尾聲,他可以名正言順地起身出去結賬。
“您好先生,總共消費兩千四百八十元,請問怎麽支付呢?”
國外不興用支付寶,廖星辰穿着打扮都像當紅的偶像,卻跟個老古董似的掏出信用卡,說:“刷卡吧。”
等開開票的時間裏,他随手翻開了收銀臺上的菜譜,前菜,熱菜,主食,最後一頁是酒水和甜品。
廖星辰猛然想起,來之前答應他媽的事,好像還沒做。
雖然他堅持朝揚今天的不開心,并不是因為他,但他自诩是個誠實守信的人,于是心無負擔地招手喊來服務員。
“麻煩幫我打包兩份黑森林,謝謝。”
按照慣例,每次聚餐結束,兩家的大人都會換地方繼續二場,而廖星辰和朝揚這對塑料兄弟,則是各回各家。
從充滿暖氣的飯店出來,朝揚被北風糊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抱緊身子搓了搓手臂,和廖星辰禮貌告別:“再見。”
其實朝揚有猶豫過,要不要開口提昨晚的事,先道謝,然後再道歉,最後順便問問原因,為什麽背他回家。
但他看廖星辰态度冷淡,似乎不樂意提,自己也就不把氣氛搞尴尬了。
左右除開家庭聚餐,他和廖星辰私底下,也沒什麽見面說話的機會。
冷風吹得眼眶發紅,朝揚吸了吸鼻子正要走,廖星辰卻伸手攔住了他,說:“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