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番外
番外
聽到程珩一說是孕脈,岑眠一把拍開他的手,“開什麽玩笑。”
他們明明一直有好好做防護,怎麽可能懷孕。
“你才學了多久的中醫,能把什麽脈,別胡說八道!”
程珩一默不作聲,把她的手抓回來,重新放回脈枕上,修長指尖按着她的腕子。
岑眠見他表情那麽認真,一時也有些拿不準,安靜下來,老老實實地由他把脈,不知為何,岑眠心髒的速度跟着加快。
程珩一又把了許久的脈,最後擡起眼,望着她,張了張口,“明天去醫院檢查看看吧。”
岑眠呆呆坐了一會兒,半晌,沉下心來,坐回桌前,繼續改她的作業,“那明天去看看吧。”
晚上,岑眠洗漱完,坐在床邊,手放在腹部,忽然走起了神,目光凝視窗外,落在院子裏。
梁叔送來了今年他家院子李樹結出的第一批青李,滿滿一大袋子,程珩一謝了梁叔,将青李拿到廚房,裝了一碗青李,走到水井邊,洗幹淨了,拿着碗上樓。
程珩一回到房間時,岑眠還在坐在那裏,不知在想些什麽,她穿着純白睡裙,頭發已經留得很長,烏黑如瀑,垂在她的肩頭,發尾聚集着晶瑩的水珠,一滴一滴落下,沾濕了她的裙擺,印出深深淺淺的圓點。
岑眠聽見開門聲,終于回過神來,收回目光,看向程珩一。
程珩一将裝着青李的碗遞到她面前。
岑眠拿起一顆,放進嘴裏,發出清脆的聲音。
“不酸嗎?”程珩一問。
岑眠搖搖頭,兩口吃掉了李子,含着核,程珩一伸出手,将她嘴裏的核接住,扔進遠處的垃圾桶裏。
她仰起頭,歪着腦袋,忽然問:“你猜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程珩一拉開床頭櫃,取出吹風機,手在她的發尾捋了捋,指尖微濕。
“女孩吧。”
岑眠:“為什麽?”
程珩一打開吹風機,溫熱的風吹過,将她的烏發拂起,掠過她的側臉,朦胧了那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他。
“女孩的話像你。”
岑眠感受到程珩一的指尖在她耳邊輕輕蹭過,癢癢麻麻,她輕晃了晃腿。
“才不要像我。”
“為什麽?”程珩一反問。
岑眠對上他的眸子,漆黑一團。
她別過臉,嘟囔道:“沒有為什麽。”
如果要她說出為什麽,實在是過于可笑了。
明明懷孕的事還沒确定,聽到程珩一說想要女孩,因為像她,她想的卻是,要是像她了,程珩一會不會分走對她的關心和注意。
第二天,程珩一帶岑眠去了一趟鎮醫院,做了檢查,結果很快就出來了,的确是懷孕了。
經過一晚上的心理建設,她已經能夠很淡定地接受了,懷了就懷了,只要寶寶健康,産檢沒問題,就生下來。
她懷孕的消息在鎮醫院裏不胫而走,認識程珩一的醫生護士,見到他們,都要笑呵呵地說一句恭喜。
程珩一應對的時候,笑顏淡淡的,克制極了,倒不如說恭喜的來得興奮。
走出醫院,岑眠發現一路上他一直交握着她的手,握得比以往更緊,握得她的手都麻了,掌心滲出微汗。
“你不高興?”岑眠不解,疑惑問他
程珩一垂眸,望着她,搖搖頭,“高興,就是擔心你。”
岑眠見他滿臉愁容,覺得好笑,反而踏實下來,捏了捏他的手,“那你擔心着吧。”
自從岑眠懷孕以後,家裏人不放心,不肯她繼續留在白溪塘,一定要讓她回南臨,安排了市裏最好的婦産科醫生。
程珩一也讓她回去,他自己是醫生,接觸到的病例多了,反而比旁人要更擔心。
說到底,鄉鎮的醫療資源和醫生的專業程度不是一天兩天能跟上的,真要出了什麽緊急的情況,不一定能夠處理。
沈平山雖然舍不得,也跟着一起勸。
岑眠反而不想回去,含含糊糊,推了一天又一天,眼看月份都大了起來。
她坐在床邊,棉質的純白睡裙貼在身上,肚子隆起圓潤的弧度,在暖色燈光的籠罩下,透出鮮活的生命力。
岑眠整個孕期,被養得胖了些,臉頰紅潤,胳膊細白嫩肉,如凝脂般豐腴。
程珩一蹲在她的腳邊,替她揉着微腫的腳踝,剛剛泡過腳,雪白的小腳上,還沾着晶瑩水珠。
“明天我送你回南臨。”
岑眠雙手撐在身後,滑溜溜的腳踹進了他懷裏,将他的襯衫打濕。
“不要。”
“你又不跟我一起。”
程珩一在鎮醫院的工作剛剛起步,除了出診和做不完的手術,還要為眼科其他醫生培訓,不知道有多忙。
岑眠要是回南臨了,程珩一的工作不能說放下就放下,只能周末才能來找她。
自從她懷孕以後,比以前更離不了程珩一,晚上他不在,覺也睡不安穩。
程珩一重新将她的腳攏進手裏,力道溫柔地揉捏。
“我跟醫院說了,請了長假,陪你一起回去。”
岑眠一愣,“那你的病人不管啦?”
“你都照顧不了,還管什麽病人。”
岑眠面色一滞,耳根微微發燙。
程珩一擡高她的腿,岑眠躺到了床上。
他跟着躺在她身邊,大掌蓋在她的腹部,極為緩慢地摩挲,繼續解釋說:“鎮醫院和市裏的三甲醫院合作,每周會有專家來坐診,這段時間我不在也沒關系。”
岑眠閉上眼睛,聞着空氣裏清爽的氣息,輕輕“嗯”了一聲。
回南臨以後,岑眠一如既往過着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但是卻比在白溪塘無聊得多了。
在白溪塘,她還有個學校能去,也多得是嬸嬸嫂子和她閑聊解悶。
程珩一雖然回了南臨,但依然很忙,找他看診做手術的患者不絕。
岑眠理解他的工作,不可能真的被她獨占。
有一天,她收到了紀朗發來的消息,邀請她去看他的比賽。
十二月在南臨要舉辦一場國際電競比賽,最後一場決賽,比賽的主辦方是懷宇游戲。
因為岑眠要去,沈镌白和岑虞跟她一起。
不過岑眠覺得他們兩個人出現在公共場合,實在過于引人注目,不想和他們一起出入,于是拿着紀朗給的票,跟程珩一坐在了看臺區。
主辦方得知大老板也要來觀賽,給沈镌白和岑虞留的是VIP包廂位置。
沈镌白一來,給戰隊也無形增加了許多壓力,生怕這一場打不好,讓投資人不滿意。
就連戰隊經理都來休息室囑咐了好幾次,要他們好好答。
教練最後連門都不給他開了,怕他影響選手的情緒,安慰說:“都別緊張啊,贏肯定是能贏的,就是再贏得漂亮點。”
說到最後,教練把目光看向了陷在沙發椅裏,閉着眼睛的紀朗。
他們戰隊今年的成績,好得出乎他的意料,本來以為第一輪就會被淘汰的。
因為戰隊的運氣不好,一上來就抽到了去年的冠軍隊,賽前整個隊裏的氣氛都很凝重。
原本想着反正也會淘汰,不如讓新人上去體驗體驗,積累大型賽事的經驗,于是他大手一揮,頗為自暴自棄地讓紀朗上了。
誰知道他的這一個決策,竟然造就了今年賽事最大的一匹黑馬。
紀朗第一次在這樣大型的賽事裏亮相,他的打發詭谲,出其不意,打得對面節節潰敗,帶着隊伍殺出重圍,淘汰了去年的冠軍隊,引起一片嘩然。
随着紀朗帶着隊伍一次次殺出重圍,他也被媒體冠上了最年輕的天才選手的名頭,風頭極盛。
岑眠坐在看臺區,對于比賽看不太懂,但看到紀朗操作的角色自如地在敵方區域裏來去,心态就很穩,但看到他被圍攻,就跟着緊張起來。
随着比賽繼續,懸念越來越小,紀朗的戰隊以壓倒性的優勢拿下了比賽。
周圍一片歡呼。
岑眠替紀朗高興,忘乎所以,也跟着站起來蹦蹦跳跳,最後被程珩一按回了座位上。
頒獎環節,紀朗不出意外地拿下了本季MVP,他握緊獎杯,指尖不受控制地顫抖。
紀朗望着天空飄下的金色碎紙,面前是數以萬計的觀衆,掌聲在他耳邊很近又很遠。
雖然離舞臺很遠,但岑眠看着紀朗,忽然和他共了情,知道他此時在想什麽,眼眶微微泛紅。
主持人給紀朗遞過話筒。
紀朗将話筒湊到嘴邊,在看臺來回望了許久,烏泱泱的觀衆太多,他沒有找到坐在其中的岑眠。
最後他嗫嚅兩下,開口道:“一年前的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站在這樣的舞臺,我最感謝的是我的初中老師。”
紀朗頓了頓,目光凝着看臺,“岑老師,謝謝你。”
岑眠和他的目光對上,鼻子一酸,掉了一顆眼淚,滾燙燙。
第二年春天。
沈玖玖出生了。
白白胖胖,健健康康,還很乖,一點沒折騰媽媽。
沈玖玖既沒有姓程,也沒有姓岑,而是姓了沈,但卻讓兩家人都滿意。
年底的時候,沈镌白參加了一個頒獎典禮,又拿了一個首善的虛名,獎杯拿回來就扔給了岑眠,數落她一句敗家。
同樣的水晶獎杯,岑眠的房間書架上,已經擺了五個。
小玖玖跟在媽媽後面,盯着亮晶晶的獎杯,尤其是最上面的那一顆水晶星星,目不轉睛。
岑眠放了獎杯,出去繼續收拾回白溪塘的行李。
她帶着玖玖回來看外公外婆,小住了半個月。
小玖玖留在房間裏,踮起腳去夠書架上的獎杯,她短手短腳,夠不到。
小家夥轉轉黑漆漆的眼珠子,費勁地拖來小凳子,踩在凳子上,想要去拿,好不容易碰到獎杯的底座,挪出來,結果捧不住,獎杯重重砸在了地上。
岑眠聽見動靜,趕忙跑回房間,蹲下來,将小玖玖上下左右前後檢查一番,确認小家夥沒有受傷,才去看那地上的獎杯,獎杯給地板紮紮實實砸出一個小坑來。
岑眠彎腰撿起獎杯。
小玖玖伸出兩條小胳膊,嘤嘤道:“要、要。”
岑眠舉高獎杯,放回書架,“不行哦,太重了,你不能玩。”
小玖玖撇撇嘴,眼淚啪嗒就掉下來了,一屁股坐到地上,緊接着躺下來,打起轉,“要嘛,要嘛。”
正好這時,她手機震動響起,程珩一打來了視頻電話。
岑眠覺得玖玖現在這個樣子,都是因為程珩一平日裏實在是太寵了,給寵壞了,要什麽就給,稍微不順着她一點,就要撒潑打滾。
她接起電話,把鏡頭對準哭得跟小潑猴似的玖玖,嫌棄地說:“看看你女兒,都是你,天天慣的。”
小家夥聽見了爸爸的聲音,哭得更大聲了,專門哭給爸爸聽的,她才三歲就這麽鬧騰,以後還得了。
程珩一看了一會兒,輕笑出聲:“跟你小時候一樣。”
“……”岑眠瞪他一眼,不肯承認,“你小時候才這樣。”
這一年過春節,白溪塘熱鬧極了,許多離開白溪塘許多年的人都回來了。
紀朗在二十七歲的時候退役,在白溪塘高中繼續學業,職業電競選手的路走夠了,榮耀也拿夠了,他想換條路走走。
吳柯考到了京北大學,成為白溪塘歷史上出的第一位北大學子。
雖然程珩一也是京北大學畢業,但李主任不認,說他那是在外頭培養的學生,不是他們白溪塘培養出來的。
周巧一直沒有結婚,讀完大學,考了編制,從事婦女救助事業。
張瘋子的書出了一本又一本,原來白溪塘的笑話,成了白溪塘的驕傲。過去村裏人都把他當作反面教材,覺得念書沒用,不如早早出去打工,現在村裏的學校辦起來了,考出去的學生一個接一個,不少在城裏找了體面的工作,村裏人又開始說起讀書的好了。
林皓考到了重點醫科大學,不過沒當醫生,而是進了一家制藥企業,掙得很多,沒兩年就在城裏買了房,帶着爸媽徹底定居下來,一年除了清明和過年回來拜年之外,便見不到他。
村裏的年夜飯是在一起吃的,七八張桌子就擺在村中心那顆巨大的老榕樹下,榕樹上挂着紅燈籠,天色漸晚,暖色的光從燈籠裏映出來,染得每個人的臉龐都透着淡紅色。
柴火飯悶出清香,菜一盤盤端上桌。
林皓一身整潔的西裝,筆挺地坐着,林父坐在他旁邊,不停有人來和林父碰酒,喝酒時都要看一眼林皓,誇他這個兒子養得出息。
林父一面說沒有沒有,一面笑得開懷。
“林皓現在啊,哪都不讓人操心,唯一讓我操心的,就是他眼光太高了,給介紹的姑娘,一個都看不上。讓他外頭自己找,也不上心,總不見談一個對象回來。”
林皓自始至終都只是靜靜坐着,林父雖然說着他的事情,但他卻好像游離于場景之外,沒有不耐煩的表情。
岑眠再也沒有在他身上看到過去的那股冒失,好像他所有的情感,在某個夏天突然失去了。
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擠進大人堆裏,在桌邊探出個頭,興沖沖地問:“皓哥,你帶了煙花回來沒有?”
林皓眼皮掀起,終于不再挂出應酬的笑容,眼尾也彎了起來,“帶了,足夠你放的。”
孩子跳起來,“哪呢哪呢?”
“這一會你都等不住啊。”林皓笑他,站起身,跟他一起離了桌,逐漸越走越遠,隐到了暗處去。
被留下的大人望着他們,玩笑道:“林皓對林家親戚的孩子,也不見得有對夏希這孩子好,煙花就帶他一個人放。”
“老林啊,你們家這林皓不結婚不談戀愛,不會是還惦記着夏夜吧,我看每年清明他都往夏夜的墳頭去。”
林父皺起眉,“別胡說,那時候他們才多大,小孩子的感情算什麽啊,哪能記那麽久。”
衆人哄笑起來。
唯獨程珩一沒有笑,他斂下眸子,指尖在酒杯的邊沿摩挲。
晚風拂過,榕樹下的燈籠悠悠地轉了半圈,燭光映在澄澈的酒面上,如浮光掠影。
能記那麽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