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番外
番外
清晨。
岑眠晚上沒休息好,一時放縱,忘了第二天還有早課,起床的時候,不知道又多痛苦。
她眼皮沉重,腰酸背疼,軟軟地窩進在程珩一的懷裏,用被子捂住腦袋,企圖擋住那惱人的鈴聲。
程珩一單手搭上她的腰,另一條胳膊從被子裏伸出去,骨肉勻稱的手臂,有一顆整齊密密的粉色小牙印,醒目晃眼。
他拿起床邊的手機,摁掉了鬧鈴,半睜開惺忪的眸子,看了眼時間。
程珩一攬住岑眠腰的胳膊緊了緊,低聲喚她,“眠眠,起床了。”
岑眠從被子裏發出一聲不滿地輕唔。
她兩只手攀上男人的脖子,摟住。
然後張開嘴,對着他的脖子咬了下去,發洩她的怨氣。
被子随着她的動作滑落,露出圓潤的肩膀,雪白的背,紅痕斑駁。
程珩一捏住她的臉,“這裏不能咬,衣服遮不住。”
他把手臂放到岑眠嘴邊,“換這裏。”
岑眠不咬了,反手在他腰窩狠掐了一下。
程珩一疼得發出一聲輕嘶。
岑眠清醒了,扯過被子擋在胸前,起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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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着哈欠,赤腳走到窗邊,拉開窗簾,看見窗外漫天鵝毛大雪,院子裏白雪覆蓋,眼睛倏地一亮。
她回過頭,去叫還躺在床上的程珩一。
“下雪啦!”她的語氣興奮。
明明岑眠在北方看過許多場大雪,卻不知道為什麽,在白溪塘這個南方小村落,一場大雪,就叫她那麽稀奇。
聞言,程珩一也跟着下了床,站到窗戶邊。
天地一片虛白,将萬物掩埋。
程珩一感慨:“今年的雪真不少啊。”
雖然白溪塘今年正兒八經不過是下了兩場雪,但換成是以前,好幾年也下不了一場雪。
岑眠悄悄打開窗戶,漏了點風進來,一陣涼意,激得她一哆嗦,縮了縮脖子。
“真不想出門啊。”她嘴上雖然嘟囔,但還是利利索索地套上了衣服,裏三層外三層。
程珩一從櫃子裏找出一條藍色圍巾,幫她圍上,“下課了我去接你。”
岑眠的半張臉都裹在了他的圍巾裏,她吸了吸鼻子,聞到圍巾上一股淡淡的薄荷味道,點點頭,“走啦。”
再有不到四個月,就要中考了。白溪塘學校初三班的學生要開始沖刺了,周六也要上課。
岑眠是語文老師,要帶早讀,只能早早的去到學校。
她到的時候,學校裏安安靜靜,沒有什麽人。
早上一二節是語文課,三四節是數學課,數學老師是周立業,估計這麽冷的天,誰也不願意出門,他也要到快上課了才來。
岑眠提前五分鐘進到教室時,發現竟然不少學生都到了,沒有遲到。
周六上課并不是強制的,村裏不少大人對于學習并不那麽看重,情願小孩在家裏幫忙幹點家務活,不過這種情況随着學校獎學金的制度逐漸減少。不來上課的學生,更多是出于自己的個人意願。
上課鈴響,早讀課開始了,岑眠掃了眼教室,發現除了羅延和紀朗,大家都到齊了。
羅延在早讀課開始後五分鐘慢悠悠進了教室。
岑眠知道他跟紀朗玩得好,問道:“紀朗沒來?”
羅延坐在座位裏,從書包裏拿出嶄新的語文書,“他剛打游戲輸了,上頭着呢,還在網吧練技術。”
他遮掩都不帶遮掩的,直接跟岑眠說了,反正周六上課是不強制的,來不來都行,而且岑眠也不是那種很強硬需要大家遵守規矩的老師,學生們對她一向沒什麽戒備。
聞言,岑眠颔首表示知道了。
早讀課時,學生們都坐得不安分,屁股下面好像放了針似的,時不時偷偷探頭看向窗外,好像生怕那大雪停了。
終于等到了早讀課結束,課間休息的時候,有學生大着膽子舉手提議:“岑老師——好不容易下了一場雪,能不能放我們出去玩啊。”
他這一說,立馬有人接上。
“是啊是啊,上周剛剛月考完,是不是能放松一下嘛。”
岑眠問:“你們想玩什麽?”
她這一問,讓大家覺得有戲了,七嘴八舌起來。
“踩雪!”
“堆雪人!”
“打雪仗!”
岑眠望着滿臉興奮的學生們,笑了笑,溫溫和和地說:“不行。”
“上課。”
恰逢此時,上課鈴适時想起,絕了學生們的念想,課堂裏發出一陣陣哀嚎。
程珩一算了時間,在岑眠快下課的時候,準備出門去接她。
沈平山叫他等了等,從老屋裏頭拿出也一個暖水袋,讓他給岑眠帶去,路上捂一捂。
程珩一出門時,沈平山站在院子裏,望着他的背影,又擡頭望了望天。
他轉身要回老屋時,餘光一瞥,在院子栅欄的角落裏,看見了昨晚衆人找了許久的龍眼睛。
細竹條編成的龍眼睛,面上覆蓋了一層的雪,仿佛瞎了眼。
九點多的時候,雪停了,緊接着又出了大太陽,南方陰冷,體感冷,但溫度并未到零下,雪留不住,已經開始化了。
程珩一将暖水袋放到外套內側的口袋裏,怕路上就冷了。
他快走到白溪塘學校時,感覺到大地忽然顫動起來,那感覺清晰而熟悉。
程珩一微微皺眉,站住腳,低下頭去專注感受。
顫動愈加明顯,伴随着遠處的轟然巨響。
他擡起眸,看見白溪塘學校的後山,泥沙裹挾巨石,傾瀉而下。
二層樓的學校,仿佛成了一座棺椁,将被掩埋。
程珩一臉色倏地白了。
他拼了命的跑,要往那巨石滔天墜下的地方跑去。
程珩一想發出聲音,嗓子卻像是啞了,怎麽也叫不出來。
他只能更拼了命的跑。
周立業沖了過來,一把扯住他,程珩一沖得太快,兩個人一起摔倒。
“你瘋了!不能過去!”周立業喊,他的聲音淹沒在了震天的聲響裏。
短短兩分鐘,流沙便将教學樓淹沒,只露出一個白色尖角。
在自然的力量面前,人類如此渺小,沒有人從那建築裏逃出來。
誰也沒有想到,冬天裏竟會發生泥石流,白溪塘連月陰雨,又逢大雪,冰雪融化之時也能引發災害。
周立業覺得他像是拉一頭不受控制的發瘋巨獸,最終沒有拉住。
程珩一跑了出去。
即使還有碎石滾落,他也不管,眼眶血紅,沖進了學校。
泥石流的動靜巨大,村民們紛紛圍了上來,有孩子在學校裏上學的人家,看到眼前景象,差點沒暈了過去,哀嚎聲此起彼伏。
教學樓的區域不安全,李主任趕到,組織大夥把要沖進去挖泥沙的人拉走。
除了程珩一,沒人拉的住他。
誰也沒見過平時斯文矜持的程珩一這個樣子,瘋了一樣。
程珩一的腦子裏浮現出種種畫面,全是救援隊從倒塌的屋舍裏救出來的人們的臉。
慘白的臉已經算是好的,更多是血肉模糊,辨不出五官。
他想要岑眠,那麽愛美的小姑娘,那麽纖細瘦弱的小姑娘,怎麽受得住那麽多沉沉砂石壓在身上。
當初跟随救援隊抗險救災時,生死一線,他沒有怕過,此時卻是怕得手抖牙顫,怕得呼吸都不會了。
他徒手搬着一塊塊石子,粗粝的石頭很快劃破了他的手,指縫滲透出鮮血,染紅了泥土。
“程珩一——”
深淵之上,女人的聲音像是一道光,刺了進來。
不是透過沉重泥土發出的悶聲,而是通過空氣傳播而來,清麗婉轉。
程珩一徒手挖泥土的動作猛地頓住,他怕自己聽錯了。
“程珩一!”岑眠快步跑來,看到山上不住滾落的石頭塊,急得又叫他一聲。
水珠從程珩一的眼睫上滾落,落進泥土,消失不見。
他後背僵住,緩緩回過頭,看見了朝他跑來的岑眠,活生生的岑眠。
岑眠跑來,扣住他的手腕,目光看到那修長十指上的血跡,觸目驚心,但她此時顧不得其他,拉他要走。
可她的力氣小,實在拉不動跪在地上的男人。
她又氣又急:“哎呀,快點走啊!學校裏沒人!”
感受到岑眠軟軟的手碰上他的手腕,溫熱濕潤,程珩一終于回過神來,站起來将她擁在懷裏,背部對着滾落巨石,抱着她一路跑出危險的區域。
學校之外,家長們發現自家的孩子都好好的,壓根不在學校裏,紛紛大松一口氣,又哭又笑。
只要程珩一還呆愣在那裏,只盯着岑眠看。
岑眠笑他:“你怎麽啦,吓壞了?”她伸出兩條細細的胳膊,抱住程珩一,在他後背輕輕拍了拍。
“我沒事啊。”
語文課上到第二節課的時候,岑眠明顯感覺到學生們的心不在焉,她講再多的內容,他們也聽不進去,最後索性不講了,放他們出去玩。
路上的雪都被踩完了,不知道是誰提議,去遠一點的田裏,那邊的雪多。
岑眠本身也是玩心重的,跟着他們一起去到了田裏,打雪仗打得熱鬧。
等他們玩夠了回來,才發現學校裏已經翻了天。
程珩一如劫後重生,肺裏重新湧入空氣,也跟着活了過來。
他表面恢複如常,只緊緊攥着岑眠的手不放。
不過其他人倒是頻頻側目看他,還忘不了剛才他那副瘋狂的樣子。
岑眠看到程珩一手上都是傷,不肯他用力抓着她,怕扯到傷口。
程珩一不肯放,死死攥着,血氤濕了她的手,燙得像是火一般灼熱。
岑眠罵他也沒用,沒辦法,只能跟他先回老屋,處理傷口。
沈平山雙手拿着那個龍眼睛,擦去了上面的雪和髒污,而後恭恭敬敬擺在了老屋的供桌上。
他餘光瞥見程珩一和岑眠,道了一句:“回來了?”
“嗯。”岑眠點點頭,把程珩一拉着她的手藏到了身後,不想叫阿公擔心。
沈平山沒在意,坐回了木椅裏,繼續看他的電視。
岑眠和程珩一上樓時,目光透過門,看向那個銅鈴似的龍眼睛,她和龍眼睛對視時,覺得那龍眼睛仿佛是活的。
若人們心存敬畏,并非不仁。
他們回了房間,岑眠從櫃子裏翻出藥箱,找出碘伏和棉簽,等要給程珩一清理手上傷口時,她頓住了,看着他掌心裏嵌着大大小小的石子砂礫,一時不知道要如何處理。
“我來吧。”程珩一從藥箱裏翻出小鑷子,從皮肉裏一顆一顆挑出石子,臉上沒什麽表情,好像一點不覺得痛。
岑眠抿了抿唇,默默看他。
手機震動忽然響起。
程珩一正在忙着處理傷口,騰不出手,他微微側身,“你幫我接一下吧。”
岑眠彎腰,從他的褲子口袋裏摸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是陳院長。
她接起電話,聽到她的聲音時,陳院長愣了愣:“眠眠?”
岑眠輕輕“嗯”了一聲,才想起來可以把手機放到程珩一耳邊,讓他自己說話的,但這會兒已經晚了,她只能解釋說:“程珩一現在接不了電話,陳院長您有什麽事嗎?”
“他的手是不是傷了?”陳院長問,“嚴重嗎,有傷到神經嗎?”
岑眠一怔,沒想到這件事傳得那麽快,就已經傳到了陳院長的耳朵裏。
程珩一聽到了陳院長的聲音,擡起眼,對着岑眠搖了搖頭,輕聲道:“沒什麽事。”
岑眠斂眸,盯着那一團團沾血的醫用棉花,轉答道:“沒事。”
陳院長松了一口氣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他那雙手啊,可精貴着呢,下個月還得請他回來做一次重要手術,不能出問題啊。”
程珩一換了左手拿鑷子,去處理右手,反手不太方便。
岑眠和陳院長客套了兩句後,便挂了電話,“我來吧。”剛剛她看程珩一處理傷口,差不多也學會了。
程珩一把鑷子給她。
岑眠蹲在他的腳邊,身形嬌小,像是一只溫軟的小貓。
她的臉湊到他的手邊極近極近,小心翼翼地挑石子。
挑了一顆又一顆。
岑眠沒忍住,眼淚也跟着掉了下來,一滴一滴。
程珩一想給她擦眼淚,但手上沒有幹淨的地方,只能用腕骨蹭了蹭她的臉。
“哭什麽,我都還沒哭呢。”
岑眠吸了吸鼻子,躲開了他的碰觸,又心疼又氣,忍不住罵他。
“幹嘛要那麽用力去挖那些石頭,你去挖了又有什麽用。”
程珩一:“沒用也要去挖。”
“萬一山上的石頭砸到你怎麽辦?”
程珩一:“砸到就砸到了。”如果岑眠真的被埋在那泥石流裏,一定更痛。
岑眠氣得牙癢癢,紅着眼睛瞪他,“那我死了你也跟着去死嗎?”
程珩一垂眸,靜靜看她。
許久。
他輕輕“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