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番外
番外
元宵節過完,白溪塘學校開學了。
學校本就不多的學生,又少了一個。
林皓的爸爸帶着林皓離開了白溪塘。
林父到了市裏當醫生,又各方托關系,把林皓轉去了市初中念初三,做最後沖刺。
林皓不像往常那樣跟他爸爸對着幹,沉默地聽從父母的安排,也很少再出門玩鬧,沉默地坐在房間裏,一反常态地埋頭學習。
他的轉變讓林父又是高興又是擔憂。
高興是因為鬼崽子終于開竅了,知道學習了。
擔憂是因為林皓像是丢了魂。
只是在他們要離開村子的那一天,林皓不見了。
天黑也不見回來,林父去了村裏的黑網吧和水塘,林皓以前常去的地方找了幾遍,也沒找到人,終于坐不住了,找到李主任。
李主任一聽家裏小孩丢了,趕緊召集村裏人一起去找,大半夜,早就黑了的村莊重新亮起,醒來的人們紛紛出去找。
岑眠和程珩一也在找人的隊伍裏。
大家七嘴八舌地猜想林皓會去哪兒。
“會不會是跑出去啦?以前他不就老是一個人偷偷跑去市裏玩,我以前在大巴車上碰到他好幾次呢。”
“不可能不可能,明天他就跟他爸去市裏了,哪還費這個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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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小孩不想去市裏,才離家出走啦?”
林父站在人群裏,一個勁兒地吸煙,臉色鐵青。
李主任打斷道:“哪有那麽拎不清的小孩,誰不是削尖了腦袋往外跑?都不要亂猜了,趕緊犄角旮旯都找找吧,別出什麽事了。”
岑眠在白溪塘待久了,多少聽得懂一些當地方言,他們讨論時,就只安靜地聽,并沒有加入。
忽然,她想起什麽,扯了扯程珩一的衣角,拉着他往人群移動的反方向走了。
深夜的山頭。
陰風陣陣,吹得人渾身發涼。
最後他們是在夏夜的墳前找到的林皓。
林皓蜷縮着身體,躺在地上,臉對着夏夜的墳,睡着了。
岑眠和程珩一互相看了一眼。
程珩一脫下身上的羽絨服,蓋在了林皓身上。
他們沒有叫醒林皓,而是默默離開,留林皓多陪一會兒夏夜。
很快,其他人就會來找到林皓了。
白溪塘學校開學以後,岑眠繼續教着初三,每天準時準點地來,和學校裏的老師也和和氣氣地相處,時不時在課堂裏整一些新鮮花樣。
在她的課上,課堂氣氛倒是難得不再死氣沉沉,學生活躍積極但透着有序,連帶着其他老師上課都輕松不少。
只是劉校長以為岑眠一個月、兩個月沒走,但也許這個學期過了,這個一年過了,總該要回城裏去的,找老師找得更急了。
岑眠對自己的教學能力并沒有信心,畢竟她也只是剛剛拿到教師證,雖然以前專業學的是教育學,但沒有經驗積累,她還是怕誤人子弟,也想找更有教學經驗的老師來授課。
劉校長招了小半年沒招到的老師,岑眠一個星期就招到了,沒什麽別的原因,錢給夠了。
岑眠不光請來了語文老師,還把每一科的老師都請來了,有些是常駐,有些是專門來給白溪塘學校的老師做培訓的。
她請來的老師,全是名師,甚至還有是被印在習題冊上的老師。
老師的問題解決了,岑眠又給學校的教室換了一批桌椅,安了空調,裝了電腦和投影儀。
當然這些都是以愛心捐助的名義去做的,只有劉校長知道實際的捐助人是誰。
劉校長大為震驚,好幾晚興奮地沒睡着覺,連看岑眠的眼神都變了,好像她才是校長似的。
新來的語文老師是一名經驗豐富的老老師,也是岑眠小學時的老師林晴,後來轉去當了初中老師。
林晴已經退休了幾年,在家閑着沒事,岑眠聯系上她的時候,立馬便答應來了。
岑眠雖然高中的時候,遇到過與她并不和睦的老師,但小學初中的老師,對她都是很好的。
林晴來白溪塘時,程珩一和岑眠一起去接她。
她看看程珩一,又看看岑眠,眼前浮現二十多年前,那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手牽着手,走進教室。
林晴笑了笑。
學校裏的老師聘請和教學設備的安裝,都是在開學前做的準備。
開學第一天,初三的學生們進到班上以後,感受到教室裏撲面而來的暖意,講臺上雪白幕布亮着藍色的光,還有那嶄新桌椅,紛紛瞪大了眼睛,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這是我們的教室嗎?”
“是不是走錯啦?”
岑眠含着笑,拿着三角尺敲了敲講臺。
“還剩一個學期就要中考了,大家都認認真真,好好學習。”
“不要再想你們沒有好的老師和資源,比不過城裏的學生了,現在這些已經不能是你們找出來的理由了。”
“聽到沒有?”
初三的學生們正襟危坐,手臂交疊在新課桌上,桌面不似老木頭般粗糙,滑滑潤潤的,好像還會發熱。
他們拖着長長地調子,異口同聲地回:“聽到啦——”
林晴站在一邊,微微訝異地望着岑眠,當真沒有想到,從前那個小潑猴似的小家夥,長大了以後,變化那麽大。
看到學生成長,她作為老師,一股欣慰感油然而生。
有的學生挺直了背,眼睛放出光。
但也有的學生沒那麽容易被蠱惑,依然懶洋洋趴在桌子上嘟囔:“那又怎麽樣,就算真考到了高中,也不過是去縣上的高中上學。縣裏的高中,也沒有幾個能考上大學的。”
“我姐就在縣高中上學,電腦投影儀,他們也有,老師也有從市裏請來的老師,那還不是考不出去。”
“人和人就是不一樣的,像我小舅舅,他在城裏念書,就能考上京北大學。像張瘋子,學瘋了也只能是個二本,最後還找不到工作,那不如初中畢業就出去打工,多賺幾年錢。”
說話的學生是沈家親戚的孩子羅延,小舅舅指的是程珩一。
“……”岑眠被他的話說怔住了,還沒有想出要怎麽辯駁。
從教室最後傳來一道微弱聲音。
“憑什麽。”
這道聲音漸漸大了起來。
“憑什麽人和人就是不一樣的?”
岑眠擡起頭,看向坐在最後一排的吳柯。
吳柯的聲音不激動,也摻雜不憤慨,一如他內斂的性格,平平淡淡地陳述。
“我爸說了,讀書是唯一的出路,是唯一能讓人和人一樣的出路。”
“就算我們的起點不一樣,但努力跑跑,未必會比他們差。”
羅延的同桌是一個女生,搭腔道:“就是,我們好好學習考到高中,學校給付學費,每個月還有錢拿,你要想出去打工就去,別影響我們。”
羅延見沒人幫他,踢了踢和他隔了一個過道坐着的紀朗。
“紀朗,你說說話。”
紀朗聳聳肩,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我說不了,我媽是沈老村長帶的學生。”
沈平山雖然已經不當校長十幾年了,但是他教出來的學生,受他的思想影響很深。
沈平山當校長的時候,白溪塘學校其實辦得很好,家家戶戶都積極把孩子送來學校。
再早些年的時候,九年義務教育還沒有正式實施,有些家沒錢,只供得起男孩上學,女孩不讓上學,留在家裏幹農活。沈平山就一家一家去勸,自己貼錢,讓女孩念書。
紀朗的母親王芹就是受了沈平山的資助,上了初中。
那時候的白溪塘學校被村裏人寄予了厚望,考上高中的人也很多。
但是後來村裏人發現,讀書沒用啊,花了大價錢把孩子送到高中去,大學難考,考上的鳳毛麟角,讀了高中出來了的,又跟那些初中文憑、小學文憑的同鄉,幹的都是一樣的活。
好不容易有個張瘋子考到了大學,那還不如他們這幫沒讀過書的呢。
漸漸的,大家對孩子讀書的事兒也不上心了,都想着初中畢業,趕緊打工掙錢,補貼家用。
王芹卻不那麽認為,她是村裏唯一的女村幹部,就是因為讀了書,才有機會當上村幹部。
紀朗每天就聽着媽媽在他耳邊念叨什麽“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要是他高中沒考到,就得再讀一年初三,那可要丢死人了。
見班上沒人幫他,羅延撇撇嘴,趴回了桌子上。
岑眠索性什麽也不再說,每個人都可以有每個人的選擇和看待世界的方式,言語能産生的影響微乎其微,不如親身經歷。
林晴開始上課以後,岑眠搬了一條凳子坐在最後旁聽,學習林晴的教學方式。
下了課,林晴和岑眠回到了辦公室。
岑眠微微蹙着眉,在想事情,剛才羅延的話,确實讓她産生了一些困惑。
“林老師,你說真正的原因是什麽啊?”
林晴看向她。
岑眠:“為什麽大城市學校的本科率能到百分之九十甚至能到百分之百,但是到了小鎮裏,一百個人裏面也只有幾個人能考上大學。即使補足了教育資源上的差距,還是不行,那真的有可能是學生的問題嗎?”
就像羅延說的,人和人是不一樣的,從一出生就決定了不同。
林晴見過太多的學生,在公立學校和私立高級學校都教過書。
她搖搖頭:“學生都是一樣的。”
“你現在給白溪塘學生提供的資源,不管是軟件上的教師資源,還是硬件上的設備資源,都只是能夠被看到的資源。但城市學生擁有的資源,很多是看不見的隐性資源優勢,不管是物質還是精神上的,從他們一出生,就開始了長年累月的積累。”
岑眠懂她說的意思,她有些沮喪,也在想憑什麽。
林晴看出她的沮喪,以為她是覺得無力,笑笑安慰她:“沒事,現在才剛剛開始,慢慢來,好好教,總能教出來的。”
岑眠點點頭,忽然有了另一個想法,她要在白溪塘再辦一所幼兒園,一所高中。
把那些從小到大出現的教育資源差距,都一點點補齊。
岑眠下定決心以後,就開始做調查,研究怎麽樣才能辦學校。
她問了劉校長和林老師,回家以後還問了阿公。
當年白溪塘學校,就是他一手促成辦起來的,教小學和初中。
自從劉校長看到白溪塘學校裏換的桌椅空調和電腦,再也不敢把岑眠的話當作是年輕人的兒戲。
白溪塘離鎮上有一個小時的車程,還都是彎彎繞繞的山路,去縣裏上好點的高中就更遠了,來回麻煩。
如果白溪塘也有高中,也能教出學生,那誰還千裏迢迢跑縣裏去,其他臨近的村子,小孩也能來上學。
劉校長覺得靠譜,還真就着手一起去促成辦學校的事情。
村主任李友振知道了,也很支持,他早就有這個想法,只是村裏實在沒錢。去年夏天的洪澇災害,造成了許多經濟損失,雖然有上級政府補貼農民的房屋和田地損失,但村委會的錢也花了不少,更沒有其他錢去建學校請老師了。
現在有人願意捐款,替白溪塘建學校,李友振高興壞了,以村委會的名義去推進,跟上級部門聯系。
聯系後的第二天,李友振開車帶着劉校長和岑眠去了縣裏,和上級領導聊申辦學校的事情。
縣裏的領導想了想,提建議說:“給白溪塘辦學校的捐款,能不能給到縣高中,擴建宿舍樓,改善學生們的住宿和學習環境,再讓村鎮裏的孩子們來上學。”
岑眠想了想說:“那不跟以前一樣了嘛。”
“怎麽能是一樣嘛,你看看,現在教育改革了,高考自選外語,除了考英語,還能選西班牙語、俄語和日語,咱們縣裏請不起老師,到現在學生還只能選英語。市裏的學校都開始聘用日語老師了,但那也是城裏孩子家長負擔得起,學生要學日語,就得多交錢,三年高中下來,要兩萬多了。”
“我聽說學日語簡單,提分快,但又有什麽用,沒錢的還不是學不起。”
“像西班牙語那些,學校負擔不起了,想學的學生就花錢在外面請老師學。”
劉校長聽了,感慨道:“都說教育公平、教育公平,說了那麽多年了,還是任重道遠啊……”
縣領導趕緊接上:“是啊,要是學校建在白溪塘,你們又是蓋樓又是請老師,花費肯定比投資在縣高中上要大,而且學生也少,多浪費啊。”
劉校長沉默,怎麽車轱辘話又說回來了……
李友振忍不住瞪了一眼劉校長,他知道縣裏領導聊了半天,賣着慘,打的什麽主意,心裏一慌,看向岑眠。
岑眠雖然認真在聽,時不時搭腔,但實際是在和稀泥,最後的态度依然是:捐出的錢只能用在白溪塘。
好的教育資源都向上集中,集中到縣裏、市裏,那農村不還是什麽也沒有,該有的都被城市吞沒。
岑眠是出錢的,她要是不出,別說縣高中了,白溪塘也沒好處。
出錢的是老大,她說了算。
縣裏領導見她态度堅決,就要在白溪塘辦學校,不再勸說,開始層層走審批和流程。
岑眠要辦學校的事情,之後就交給了劉校長和李主任出面推動。
捐助資金是以懷宇公司的名義捐助的,她自己隐在了後面。
財不外露這點道理,岑眠是知道的,太招搖了,容易被人議論來議論去,還會帶上程珩一。
之前在京北大學醫院裏,他同事的那些議論,岑眠到現在還沒釋懷。
談完正事,他們留在縣裏參加了一場飯局,場上官最大的坐主座,岑眠坐在他左手邊。
對于這種飯局,岑眠不喜歡,但到底接觸過許多名利場,耳濡目染,應付的假笑和客套話還是會的。
飯局結束,他們從縣裏回到白溪塘,已經是晚上九點了。
沈平山早就睡下了。
程珩一不在家。
這一周他回了北京,參加一個醫學研讨會。
雖然程珩一現在在鎮醫院工作,但在鎮裏,雖然方便了看診的病人,但他自己沒辦法接觸到眼科最前沿的醫學研究。
程珩一在科研上的能力,也不允許他真的就只在鎮裏工作,所以經常還是要北京和白溪塘兩頭跑。
加上林皓的爸爸帶一家人移居到了市裏,關了村裏的小診所,現在村裏人有個小病小痛,都要來找程珩一問問。
岑眠甚至覺得程珩一現在比他以前在北京的醫院上班還要忙。
她想着程珩一今天應該不會回來,将栅欄的門闩搭上,關了院子裏的燈,輕手輕腳上了二樓。
岑眠回到自己房間,打開燈,看見裏面空空蕩蕩,抿了抿唇,最後把門關上,轉身去了程珩一的房間,睡到了他那裏。
岑眠朦朦胧胧要入睡時,忽然房間的燈亮起,她眉心緊皺,發出一聲輕唔。
程珩一剛剛回來,開了燈才發現岑眠睡在他的床上,很快又把燈關上,讓她繼續睡得安穩。
岑眠的意識逐漸清明,已經醒了。
“你怎麽回來了?”她在黑暗裏問。
“嗯。”程珩一摸着黑,放下行李,輕聲說:“趕上了最後一班飛機。”他的嗓音微啞,難掩疲憊。
“怎麽睡在我這了,昨天下雨了?”他問。
岑眠的房間屋頂漏水一直沒做好,不過她合理懷疑是程珩一故意不修好的。
“沒有,就想睡你這裏。”她說得直白。
程珩一輕笑。
黑暗裏傳來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聲,他換了睡衣上床。
春寒料峭,晚上的溫度更低,他的身上沾滿了濕漉涼意。
岑眠“哎呀”一聲,嫌他涼,卻也沒有躲開,反而自覺往他的懷裏鑽了鑽。
“你下周末還要去北京嗎?”
程珩一手裏有兩個研究需要跟進,每周都要去一趟北京的實驗室。
“嗯還要。”
從白溪塘到北京,交通很不方便,來回至少要倒四五趟交通工具。
程珩一為了節省時間,經常是夜裏出發,白天到目的地,開始工作,然後再夜裏回來。
岑眠心疼他這樣來來回回,她想了想說:“要不要幹脆在白溪塘修個機場?”
早些年,沈镌白送了岑虞一架私人飛機,也不常用,感覺可以要過來。
程珩一早就習慣了岑眠時不時資本家的作風,無奈笑了笑。
“不要,那像什麽樣。”
“你花這個錢,不如都拿去多蓋幾所希望學校。”
岑眠明明還沒跟他說建學校的事情,他随口一說,倒是說到她心裏去了。
岑眠的臉蹭了蹭他的胸口。
“我就是覺得你太辛苦了。”
她嘴上說心疼他辛苦,手上卻不老實,細白軟嫩的手滑進他的衣服裏。
程珩一的呼吸沉了,漆黑眸子幽深。
“是有點辛苦。”
他掐着岑眠的腰,聲音低啞緩緩:“那今天換你服務我吧。”
“……”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三三 33瓶;爾玉碎碎念 5瓶;井井、清茶橘南 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