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天朗氣清,擡頭便看得見碧空如洗,連一片浮雲都沒有。
繼續趕往山上,碰巧路過一個清澈小溪,正好停下稍作歇息。
“原來你只要坐着睡就不會有古怪的起床氣啊?”
在客棧自禁衛手中逃脫之後過了好些日子,樂正熙行事一直小心謹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每每到客棧投宿他都只要一間房,說是為了崔鹿棠的安全和不讓人對他們起疑。
幸好,他只要坐着“睡”就什麽事都不會發生,至今她才能一直安然無恙。
“那是淺眠。”
“那你其實每天都沒有好好睡哦?”好可憐,不過他每天都一臉神清氣爽的啊?
“我有睡,只是很容易察覺周遭的狀況,也很容易醒過來。”
之所以這麽辛苦,一來是慎防她口中所說的起床氣,二來是怕再遇上陛下派來的人。
再說,不知到底是誰害他每晚都不能好好睡覺的。
每每住店投宿,要兩間房的話還未說出口,身旁那兩道視線既誠懇又可憐兮兮,顯然就在說“你不能讓我一個人,我會害怕,你敢丢下我我就當場哭給你看”,實在沒辦法,他迫不得已與她同房,只是床歸她,他坐着,一張瑤琴伴随撐額閉眸的他直到天明。
“可是你今天差點起不來耶。”
“那是因為昨晚有人一會兒喊着:“師父,您別死啊,別丢下小棠!”一會兒又喊着:“那碗甜湯好好喝,小二哥,再來一碗!”一晚上吵吵鬧鬧嚷着一堆亂七八糟,我想睡都睡不了。”
“呀……那、那可真是難為你了。”她無比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給出提議:“要不,今晚你去床上睡,換我坐着?”
“用不着你操心,我要真的撐不住感到疲憊,自會去跟掌櫃多要一間房。”
“那你可要多撐幾天呀,最後撐到回山上,你不可以丢我一個人啦……”她把願望說得好小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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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麽?”
“不不不!沒有啦,我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說,嘿嘿。對了對了,你的琴……我看好幾天了,那張琴,你還在用哦?”
“琴是師父送我的,沒破沒損,弦也用得順手,為何要換?”
恩師所贈之物理所當然要好好珍惜,可琴上的弦明顯就是許久以前她為他找來的蠶絲所制。
“我以為你根本不喜歡,已經把琴都丢掉了……”她以為他不喜歡她為他找的東西。
況且,這些年他成了宮廷樂師,他在衆多皇孫貴族之間造訪穿梭,有多少人會送他絕世名琴,那張琴他不該再留着才對。
“我并非冷情之人,琴用得久了,有了感情,我自然舍不得換。”
“又說謊騙人……”他對她就很冷啊!
弄得她都要懷疑,是不是在別人面前他就能溫潤如玉,到了她這兒,他就直接變成千年寒冰,連一點點感情都不願擠給她,簡直比冰鎮酸梅湯還要冰涼!
“你喝完了沒?喝完了就趕快動身,我們還要趕路。”
之前他說稍做歇息只是休息一會兒,她卻以為他們在游山玩水,喝完水不走,蹲在溪邊把手伸進水裏,邊玩着水流邊跟他閑話家常,再這麽下去,日落之前他們可能無法到達目的地。
“咦?你不喝嗎?”
她以為是她在等他。
樂正熙仿佛聽見心裏有過一陣重重嘆息,無可奈何蹲下身,兩手并合掬了些清澈無比的溪水,湊到唇邊,三兩下喝了下去。
“啊,你等一下,等一下下啦……”
他喝完不擦嘴,崔鹿棠自懷裏取出一個幹淨手帕,過去幫他擦掉沿着下颔滑落的幾滴晶瑩水珠。
“你……”
她的舉動沒有換來感謝的話語,只換來他身軀的重重一震,害他差點想把她狠狠推開,推落到身後的溪流裏。
“怎麽了嘛?”
“你竟然有臉天真地問我怎麽了?”他眉心緊蹙,雙目緊盯着她。他沒有用瞪的,但那個略顯惱怒的眼神足以告知她他有多麽不悅。
“我就是不懂才問你嘛!我又不住你肚子和腦子裏,哪裏知道你肚子裏裝了什麽水、腦子裏又有什麽想法?”
聞言,樂正熙心裏除了嘆息,依舊只有嘆息。
片刻過後,他才無可奈何地用斥責的口吻說道:“我說過要你別随意碰觸一名男子是吧?”
光是男子還不夠重要,最重要的是,對象是他。
客棧那一夜太足夠,足夠讓他知道原來他會為她失控襲失控到難以停下,為此他已經狠狠告誡過自己,絕不能讓同樣的事情再發生,與她同房,僅限于守着她,每每看着她,他都必須壓抑着不能回想那天晚上嘗過她的香甜與柔軟。
結果,她真的不怕死,三番兩次挑戰他的極限,害他真想一掌把她拍死。
“好好好!你別生氣,我就是沒忍住嘛!”她做錯了,又做錯了,不管在他面前做什麽,她就是錯、錯、錯!好啦,錯就錯吧,她現在都放棄掙紮了。
“還有,我又不認識你說的“一名男子”,就只認得你,對別人我才不會這樣。”
“我沒有生氣。”他只是被她吓到了。
“你說不生氣時的模樣真沒有多少說服力。”
“我從未想過要用自己的臉來說服你。”反正面對她,他就只能擺出這張臉,也擺習慣了,她愛看不看。“走吧,我們沒時間耗在這裏。”
陛下是一時不想追究,不代表一輩子不會追究。
為了保護好她并且将功贖罪,為今之計,唯有盡快趕往山上,将陛下想要之物拿到手。
話雖如此,總有意外,而那個意外往往能得到他的容忍和默許——
“你想去逛逛?”
這些天一直沒再遇上陛下派來的人,樂正熙的戒備有所松懈。
此時進入城鎮,剛好補充完食水,準備回客棧牽馬兒繼續趕路,不經意發覺他身旁的丫頭三步一回頭,看的是人群擁擠的市集方向。
“可以嗎?”崔鹿棠問着,眼眸裏有兩道熠熠光輝在閃閃發亮。
“我若說不行,你也會找機會偷偷溜出來不是嗎?”
“你對我真了解。”
那不叫了解,叫熟知,畢竟他們認識的時間太長。
在京城時他沒有時間領她到處看看,她連看看各種名勝建築的機會都沒有就急着逃回山上,他不由為她感到可惜。
反正不差這麽一時半刻,就陪陪她吧,待會再去買些她喜愛的食物打包帶回來。
“今晚我們只能露宿。”他提醒她,要她別高興太早。
“沒問題、沒問題!我是在山上長大的,哪有你們城裏人嬌貴?我不介意露宿啦!”
“給我。”
得到允許,崔鹿棠轉身就要往回走,卻看到身旁的他驀地伸出手。
“什麽?”她愣住了,不明所以地呆瞅着他。
“你……給我就是了。”
他不說,以為她懂。
結果她左思右想苦惱了片刻,最後一臉了然地掏出一樣東西塞進他手裏。
“來,給。”
她交給他的是個繡着可愛小花的錢袋,兩邊系繩的末端還綁着小巧鈴铛。
“你給我錢袋做什麽?”
錢袋應是師父給她的。
師父在朝時雖為官清廉,但仍存下不少積蓄,加上他們住山上,自給自足,平日還會拿些瓜果蔬菜到山下村莊換些物品、銀錢,她出手闊綽他毫不意外。
然而錢袋鼓鼓的,裏面好似連半個銅板都沒有,全是碎銀,她到底是如何安然無恙到他面前?而沒在途中被任何劫匪攔路劫財劫色,甚至被棄屍荒野的?
“不就是你不想我亂花錢,才叫我把錢袋給你的嘛。”
“罷了。”算他沒說清楚,不過為防止她有錢在身做出各種蠢舉,錢袋沒收。“把手給我。”
他真正的用意是這個。
牽住她,不讓她走丢。
“這不太好吧?”她會很不好意思的。
“有什麽不好?你又不是沒牽過我的手。”
“在、在山上那時又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在山上那時只有我們兩個人啊!”
“我只記得那時你完全就是個野丫頭,常拉着我滿山亂跑,況且。”樂正熙停頓一下,伸出的手沒有收回,眼眸裏的催促顯示他很不耐,“我記得先前有人不顧男女有別,自以為有理地爬上我的床,現下我就當拉住一個對廟會攤位無限好奇的小娃娃而已,她卻一臉羞紅,會不會有點太多餘了?”
“那好吧……”他都不在意了,她在意什麽?
可是……她還是好在意呀!
在意到不知他們在大庭廣衆下牽手,旁人會用什麽目光看待他們,在意得指尖才觸及那只修長指掌就忍不住想要立刻抽回手……
“想看什麽?或是有什麽想買的?”
知道廉恥,懂得拿他當個男人看待是件好事,但在這裏浪費時間又是另一回事。
樂正熙受不了她的拖拖拉拉,直接拉住那只一直想要退縮的小手就往市集,“我什麽都想看。”
她是真的什麽都想看,從他拉着她變成被她拉着,走過一個又一個攤位,那充滿驚訝的輕聲低叫幾乎沒有停止過。
大概走了三分之二個市集,他們雙雙停步,崔鹿棠是因為被攤位上的商品所吸引,樂正熙則是因為驀然想起什麽……
“公子、姑娘,來看看啊!這是從遙遠東方海域那邊的國家渡海而來,這幾日剛好拿到一批,可受歡迎啦!這位公子,挑件發簪或是耳墜送給你家小娘子啊!”有人圍過來,小販自然賣力推銷。
“你想買嗎?”
有人好似拖不動,賴在攤位前不肯走,樂正熙心裏憐她這些日子餐風宿露與沒日沒夜的“逃命”,打算陪她挑選一兩件。
“不要,我就看看而已,畢竟這樣的珠子制品我哪裏都沒見過嘛。”
說着不要的人,卻擡頭看着他,一臉可憐兮兮,一雙小手還緊緊扯住他的衣袖,要他相信她不想看,很難。
“公子,女兒家說不要肯定就是想要了,看在小娘子這麽乖巧的份上,買一樣獎勵她吧!”當商販的臉皮就要夠厚,送上門的生意沒有不做的道理,趕緊慫恿眼前這位臉色刷黑……呃,面容威嚴的俊公子為自家娘子挑選挑選!
“嗯,我也從未見過這樣的飾品,反正都來了,就挑選看看吧。”沒等到她的回應,樂正熙當即低下頭,細細觀察攤位上的商品。
五彩缤紛的飾物材質像是琉璃,花紋或外顯或內蘊,比起一般的琉璃制品更為精細可愛。
但是,鑲了顆水紅珠子的銀簪被輕輕觸上的長指舍棄,淺藍色的小巧花朵耳墜同樣沒能入得了法眼,眼睜睜看着好看的男性指掌自上方溜走……
就這麽一路過去,随着鳳眸似笑非笑的輕微眨動,如同撫琴般動作優雅地将一串粉珠手煉拿起,随即握起那只有點僵硬、有點不知所措的小小柔荑,牢牢扣上。
“就要這個。”
“咦?可是我都還沒看耶?”
“你不喜歡?”
“不不不,我很喜歡!只要是你挑選的我都很喜歡!”崔鹿棠相信他的眼光,更怕他會連這一點小小寵溺都收回,急忙握住戴着手煉的手,将它壓在胸口,以示對它的無限喜愛。
“你喜歡就好。我們走吧。”
話不多說,樂正熙付了錢,拉着她,二話不說調轉腳步急急往回走。
“其實我……手煉的事,還是謝謝你啦……”
“我沒有在生氣,你不需要時時刻刻面對我都留心揣測我的反應與心情。你我是何種關系?我對你好,你用不着一直感到受寵若驚。”
他想他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了,他會對她好,是出于十多年的“師兄妹”情誼,應該是這樣沒錯……
“可是我剛才不知道該不該挑選的時候,你在皺眉耶,你的臉也黑了耶。”
那算是她眼花了,還是他表達錯誤?若是後者,他不知道他這樣很容易叫她誤會嗎?
“我陷入沉思的是為了另一件事,與你看攤位以及手煉的事無關。那是我想要買給你的,那些珠子裏摻着金箔,很粉很嫩,很像初春的顏色,放在陽光下看還會閃爍着細小金光,跟那年你帶我去看的那片山花特別像,你戴在手上很好看。”
說起花,崔鹿棠不由得想起他府中管事所說的話。
以前帶他去看花的時候分明還好好的,跟她當初發現花海時一樣興奮又驚訝,怎麽現在變成讨厭花了呢?
“我一直很想問你一件事情。”是什麽令他改變至此?又是什麽,讓他甘願把自個兒的府邸變成和尚廟?她真的好疑惑。
“先別問,離開這裏再說。”他很急,不知不覺已加快了腳步。
“發生什麽了嗎?”她能感受到他的心急如焚,而害他變得如此心神不寧的元兇,應該就是他所說的“另一件事”。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若我們再不走,等會被撞見就來不及了……”
已經來不及了。
在走出市集時樂正熙驀然停步,與自街道拐角走出來的人打了個照面——
“熙、熙公子?!”
在大街上喊住樂正熙的是太守府的下人,對方聲稱碰巧路過,他家夫人又十分懷念樂正熙的琴音,邀請他過府為夫人演奏一曲。
太守好歹是個官,他一名樂師再如何名動京師,始終是名樂師,官家提出了要求,他自然不敢得罪。
不過依崔鹿棠看來,什麽碰巧路過是假,時常在城中走動守株待兔才是真。
太守夫人趁着自家老爺不在,把為他們接風洗塵的排場搞得盛大又隆重,加上一看便洩漏邪惡心思的那種愛慕和垂涎眼神,馬上便猜到她想念的其實不是樂正熙的琴音,而是他的人。
不過崔鹿棠沒能看到最後就被拉走,原因是她身為聞名京師的宮廷樂師的師妹卻不懂半點琴藝,樂正熙為她擋下太守夫人的一記來意不善,然後目送她被府中婢女拉走好生伺候,吃喝納涼。
叩叩叩叩、叩叩……
“小棠?”
窗戶應聲開啓,樂正熙出現在窗前,毫不意外,外面站着的是先前被婢女帶走的崔鹿棠。
“你怎麽知道是我?”粉撲撲的臉蛋清楚浮現一抹笑容,她還以為自己要被晾在外頭好一陣子,想不到他這麽快就來開窗,笑意忍不住加深些許。
“除了你,有誰會想着從窗戶找我?先進來。”
天已入黑,她站的那處窗下擺着幾盆花,他怕她不小心踢倒引人過來,他忙幫了她一把,讓她得以跨窗而入。
“你是怎麽找到這裏的?”
“我運氣比較好,溜過來的時候遇到個仆人,他好心為我指路,我就一路尋到這兒來啦。”
“溜?”樂正熙注意到她的用詞,“你的說法會讓人誤會你是在做賊。”
“沒有啦沒有啦!是那些婢女太可惡了,不相信我是你師妹,反而像個小跟班,還說我長得又蠢又髒,用“這是夫人好意相待”為由,把我放進飄滿紅、橘、黃三種顏色花瓣的浴桶裏,幫我全身上下刷洗一遍,弄得我好像泡了一回那個什麽蛋花湯,最後拿出這套綢帶、裙擺全都好礙事的衣服給我穿,紛紛點頭說總算變得人模人樣……我假裝要睡了,等她們吹熄燭火離開,才偷偷溜過來的。”
“原來如此。”
怪不得剛才貼近她時感覺她烏黑秀發仍留有些微濕,衣裳也換了一套,不知是跑得太急還是“做賊心虛”,小嘴微張着呼呼的喘。
樂正熙看不過眼,順手倒杯荼給她壓壓驚、順順氣。“味道很香,不過她們品味很差。”
咕嚕嚕,咕嚕嚕。
“你說了什麽嗎?”不好意思,剛剛在喝茶,喝完打了個飽嗝,聽不太清楚。
“我是說,你穿這套衣裳不好看。”
他實話實說,聽在被人看扁了大半天的人兒耳裏全數變成了眨義。
崔鹿棠杏眸瞠得好大,粉嫩雙腮鼓起來,小嘴想也不想就吐出一堆哇啊啊啊:“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穿什麽都不好看啦……”
她哪像他呀,離京那日除了那張寶貝瑤琴,衣服都不帶一件,替換的衣物還是走到哪個城鎮随便買上兩件,不管衣料高級與否,只要是穿在他身上,沒有一件不能使他維持俊雅飄逸的假谪仙形象。
“不,是她們給你換上的這套太俗了,你适合更幹淨純粹的顏色。”
這套衣服的配色也是紅、橘、黃三種色調,跟她說的什麽蛋花湯差不多。
“明天臨走前我就換回去……不,等下回房我就換!”
“好。”
“你沒什麽事吧?”說了半天就只有她一個人在訴苦水,差點忘記最重要的事。
“我該有什麽事?”
“就、就是被那個,例如被那個太守夫人——”話題太邪惡,她說不下去,選擇用手壓住不受控制的唇瓣,徹底消音。
“你知道,我沒有那麽軟弱。再來,雖然我只為此地的太守彈過兩次琴,看人的眼光我仍是有的,太守夫人若真想做些什麽,她不會這麽明目張膽,在會引人起疑的情況下做,而是跟忠心仆人合謀來陰的。”
“例如?”崔鹿棠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一雙黑白分明的圓滾眼珠既好奇又害怕地偷偷瞅向他。
“你不用知道太多。”大人的肮髒思想,不适宜教導給山上的純潔小孩知道。
“我是在擔心你耶!虧我隔着好幾個院子、走過九曲十八彎的好幾道回廊跑過來!”
“小棠,最要人擔心的是你,我說過這裏不是你待慣的山上,你一直毛毛躁躁、迷糊胡鬧,害我一直不能對你放下心。”
“擔心我,可你都不來找我,就連在這陌生的府邸,你都不來看看我,而是把我晾在一邊……”
有嘴說卻不用行動去做。
面對她的質問,樂正熙淡淡瞥了她一眼,低頭,移過裝着清水的木盆,用柔軟的布巾沾濕,認真仔細地擦起那張用了好多年依然保養得極好的瑤琴。
“去找你,跟你吟風弄月順便再奏上一曲,好引來太守夫人,再換我一夜苦勞嗎?”
“我又不需要你彈琴給我聽。”
“我的琴音有那般令你感到不堪入耳?”她竟敗給他擺出嫌棄的欠扁嘴臉?
“不、不是啦!我是說,我不用你為我彈琴,那太累了,我只是想要你陪陪我……”
“我已經在陪伴你了。”一路上他陪她胡鬧,應允她無數個無理的要求,他幾乎忍不住想要陪伴她一輩子……
一輩子。
不行,他絕對不允許自己那麽做。
“騙人,你分明就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跟我在一起你都不會笑……”
“若我對你很不耐煩,那我每天跟你說話就絕對不會超過十個字。”
她仍是不懂他的用心。
他早就發現面對毫無防備熟睡的她,他已經無法再用摸摸小臉、牽牽小手來滿足。
他的意志日漸崩潰,原以為花費将近九年時間築起的堅韌冰牆,其實脆弱得很。
在夜闌人靜之時與男子獨處一室很危險,對他而言她更是致命的危害,一入夜,能離她多遠最好就離開多遠。
“既然這樣,那你就讓我多待一會兒嘛,好不好?好不好?”
她一連問了兩次“好不好”,用的是又軟又可憐的哀求。
“你跟我待在一塊兒,我不知道該跟你做些什麽、說些什麽。”
“沒關系、沒關系,你不喜歡我太吵,我靜靜看着你也是可以的!”她很好說話的,只要是他希望,她什麽都會妥協。
“那你待着吧。”他嘆息,允諾她的任性。大不了等她累了困了,他再動手把她拎回房。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崔鹿棠朝他甜甜笑着,不經意瞧見木盆移開的後方有一碗暖煙未退的甜湯,禁不住問:“她們有給你送甜湯哦?你不喝嗎?對了,你不喜歡喝……”
“我不餓,就放着了,一會兒喊人來撤走。”樂正熙神情專注地擦拭那張瑤琴,回應得心不在焉。
“那我喝掉,不要浪費啊。”
“你沒吃飽?”之前婢女們有來報把她伺候得妥妥當當,他到底是府中上賓,誇她們也不敢扯謊。
“那些婢女好幾個圍着我轉,問東問西,不管我能不能答得上,自己玑叽喳喳說得好開懷,被那麽多人監視……拿來當猴兒圍着看,就算給我吃山珍海味、鮑參翅肚,我都吃不出味道呀!”
“好,那你喝……”等等,話還沒說完樂正熙突然想起了什麽,“慢着!那碗甜湯你不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