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養成協議第30天
第35章 養成協議第30天
神經性貪食,是反複發作、不可控制的進食欲望或暴食行為。
情緒爆發,發作嚴重的時候,不拘什麽吃的,都能塞進嘴裏。
缪倉怔愣在原地,看着樹蔭下季文文獨捧了一個金槍魚罐頭,摳弄出一大塊就要送進嘴裏。
擡眼的瞬間,三米外的人影入了她的眼。
季文文手上的動作只停頓了幾秒,腳尖踢了踢旁邊的兩人,打發他們走了之後,手裏閃着油光的罐頭肉仍舊被一口吞了下去。
“挺好吃的,不過估計你不愛這口,就沒喊你。”季文文笑笑的,嘴角還帶着一絲罐頭肉。
明明是盛夏正午,風帶着柳枝飄起來時,後背卻莫名升起一股陰森涼意。
指尖掐在掌心,缪倉攥着拳,無意識咬住下唇,直到覺出疼了才惶然松開。
片刻的功夫,一個罐頭已經被季文文塞完了,又探着手去拿下一個。
缪倉有些着急了,幾步過去把剩下的一個拍開了。
“當啷啷”幾聲,罐頭落在地上,一整塊罐頭肉被整個磕在了樹根旁邊。
季文文還要去拿,被缪倉情急之下一腳踩住了。
“你幹嘛啊!”季文文一手圈住缪倉的小腿往外推,“吃個東西而已,你不願意看就離遠點兒!”
“讓開!”
缪倉被推得踉跄,後背撞在樹上,嗆咳了幾聲,卻到底還是沒攔住季文文拿起那塊被踩的四分五裂的罐頭肉,一口口吃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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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倉看得惡心,捂着胸口幹嘔了好幾下才又去攔季文文的手。
争搶之間,缪倉的力氣反而更小,棉麻衣料上被糊了好幾處油污,他又說不了話,一時間,這方小天地裏只有季文文叫嚷咀嚼的聲音。
貓糧袋子被翻了個個兒,幾把貓糧帶着最後一個罐頭被倒了出來。
季文文本就壓在心裏的煩躁憋悶有了觸發點,此刻都發了出來,不管不顧擠開缪倉,搶了那個罐頭就要走。
缪倉幾次都沒拉住,心裏也發了狠,兩手一起抓向那個貓罐頭。
季文文心慌的厲害,疾走着打開罐頭還要吃,而缪倉抓得着急,正正将罐頭上的鐵皮攥進了掌心。
霎時間,兩個人都停住了動作。
泱泱的紅色順着罐頭蓋流到了下面粉白一片上,而後滴滴答答落在了地上。
季文文瞬間清醒,撒了手無措地看着缪倉,剛剛還遲鈍的味覺也跟着醒了過來,血腥味兒壓過魚腥氣,轉身蹲在地上吐了起來。
掉在地上的貓罐頭被缪倉一腳踢遠,他急促喘息了幾聲,後知後覺地攥起上衣下擺,壓在了右手掌心。
往後退了幾步靠在牆根,他這才發覺全身都在控制不住地輕顫,心裏默念三個數深呼吸許久,才終于稍稍控制住。
壓着喉嚨眼兒反嘔的季文文扯着袖子擦了擦嘴,背過身往外蹭了幾步,頹然坐在了樹根底下。
衣袖一長一短的半卷着,被揉的不成樣子,頭發淩亂地粘在頰邊和嘴角。
臉上還帶着方才反嘔憋出來的豔紅,嘴唇卻青白着,眼圈連着眼白紅成一片,閉眼的瞬間,帶下兩串淚來,哽咽着道了聲歉。
缪倉順着牆蹲下身,呼吸仍有些急促,攥着衣角的掌心已經沒再滴血。
他茫然看向季文文,心下一片空白,只覺得惶惶。
他跟宋記歡只見過兩面,幾乎算是沒有任何交集,在這件事裏只是被刺激地想起些并不明晰的往事,也已經決定了不再繼續想下去,季文文除了前兩天,後面看起來也已經跟平時一樣。
如果是以前,他也不能就這麽決定放下,但現在,大約是因為被江平野看管着好好治了這麽久的病,總算有些療效,九月又近在眼前,他不想再囿于那些陰暗模糊的過往,他想在前面放一個自己的指望。
但他忘了,忘了其實他才是特例,走不出來才是常态。
許許多多的人,盡管僞裝的再好,內心卻仍是一片黑茫。
缪倉知道自己發病時候是什麽狀态,也并不覺得季文文此時的樣子有多難入眼,但可能是血壓低的厲害,眼前一陣陣黑矒,僵着身體再做不出別的反應。
季文文緩過了神,臉上已經沒了平時的笑摸樣,半垂着眼,神經質般摳挖着旁邊的樹皮。
“你為什麽要過來?明明都好好的,你做你的噩夢,我吃我的貓罐頭,大家都有解決辦法,怎麽就非要打破這一層……”
熱風起,頭頂遮過來一片陰雲,後頸泛起幾道癢意,眼角也被蟄得酸疼,缪倉掌心一抽,無意識地摸索出本子,夾在封頁上的筆卻滾落了地。
不過片刻,已經忘了剛才想寫什麽。
“你不也在逃避嗎?什麽想放下過去只看當下,明明你也是不敢面對過去,怎麽偏偏就要戳破我這一層平靜!”
“你以為裝的跟沒事兒人一樣就真沒事兒了嗎?記歡姐姐平時夠溫柔了吧,不還是選了自殺!大家互相都不說就可以了,到最後生生死死也只是自己的選擇,你在這兒多管什麽閑事!”
“交了江平野個朋友你就以為自己沒病了嗎?不過是他處處遷就你而已!”
久未再聽的耳鳴聲又在耳內響起,缪倉皺眉捂住一側耳朵,閉了閉眼輕晃了下頭,努力分辨對面人說的話。
腳腕處忽然被暖絨絨的皮毛蹭了幾下,缪倉小腿條件反射般縮了下,反應過來後,耳邊卻倏然清淨了些。
他嘆出一口郁氣,略微放松了一些,伸手想撈過趴在他腳邊的貓崽子,又忽然想起來手上還有血,伸了一半頓在了原地。
口袋裏什麽東西滑了出去,還沒來得及看,掌心就被別人攥住了,再擡眼時,身邊忽然圍了一圈人,悉索人聲蓋過了耳鳴。
“去一樓治療室,季文文先注射10毫升氟哌,把張大夫叫過來,看看手心這道傷需不需要縫針……”
季文文的叫嚷聲比剛才更大了起來,已經變成了不成詞句的胡言亂語。
缪倉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擡了一把要放在擔架上,他攔了一下沒讓,後退兩步靠在牆上,茫然環顧一圈,找到了正蹲在季文文身邊的林清語,想蜷回掌心卻被拉住了,無措地垂着頭,最終還是被擡上了擔架。
頭頂的太陽不知什麽時候又冒了出來,缪倉被照得眼疼。
他大腦仍空白着,仍沒想明白、或者說,根本沒有餘力再去想此時的情況。
不過半小時不到,他卻莫名覺得心裏好像少了什麽東西。明明剛才都沒有太聽清季文文的話,此時卻開始清晰的在腦子裏無限循環。
缪倉偏頭閉上了眼,眼眶裏的酸熱卻憋不住,後知後覺的有些委屈,又有些說不清為什麽的難過,墜在胸口沉沉往下壓着。
方才的迷惘仍在持續着,他蜷起手指,只摸到了緊急包裹上去的紗布。
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真切地想江平野了。
如果江平野在,他就會摸到另一個人暖熱的掌心。
但他又突然懷疑起來,江平野是真心願意握着他混雜血跡和塵土的手嗎?
小貓崽子早已不知所蹤,沾了血的貓罐頭仍落在原地。
林清語落後一步,撿起了缪倉落在地上,顯示仍在通話中的手機,斷掉藍牙耳機的瞬間,江平野的聲音從聲筒裏漏了出來。
語速很快,卻又帶着沉穩的安慰,仿佛不知道電話這頭的人并沒有在聽,一聲聲、不間斷地喊着缪倉的名字。
“別害怕,缪倉,也別聽她亂說,我今天晚上就趕回去了。”
“缪倉,聽我的,你的病馬上就好了,你現在已經很好了……”
“江平野?”林清語深吸一口氣打斷了電話那頭的喃喃自語,“人已經找到了,缪倉手心被劃了一下,看着不太深,已經讓急診的大夫去看了,他和季文文狀态看着都不太好,先不跟你多說了。”
江平野立刻應了一聲,讓林清語告訴缪倉自己晚上回去就忙挂了電話。
他抓着額前的頭發狠拽了兩下,不見一絲方才電話裏的沉穩,焦躁地跟身後負責接送這次來展館老師的小助理确認航班。
本來只是想等着缪倉回房間發現電話沒挂斷時跟他開幾句玩笑,但衣料磨擦聲響了片刻後,突然出現了不止一個人的說話聲。
他不知道季文文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但聲音裏的語氣顯而易見,在聽到那聲明顯帶着怒氣的“讓開”後,瞬間明白了電話那頭并不是什麽美食讨論大會。
當時他還在跟一個與自己爺爺同齡的前輩談論最近的靈感,臉上表情都差點兒控制不住,連句抱歉都沒顧得上說,幾乎是飛奔回了休息室拿備用機給林清語打了電話。
耳機裏只有衣料磨擦、肢體碰撞,以及季文文一個人的叫喊。
江平野霎時後悔了剛剛讓缪倉挂掉電話,後悔沒推掉這個畫展,後悔之前沒硬逼着缪倉重新說話。
分辨不清哪一聲碰撞是缪倉的,更感知不到缪倉現在的狀态,他在這一瞬間才意識到,他遠比自己以為的更在乎缪倉,也早已不僅僅把對方當成單純的靈感缪斯。
頭發被揉得雜亂,顧不得再跟其他人打招呼,江平野從後門繞出來,連酒店都沒回,徑直上車往機場趕去。
要趕回去,去守着他的小缪斯,去抱抱他半句重話都不敢說的小缪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