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養成協議第31天
第36章 養成協議第31天
昏暗的教具室裏,缪倉趴在門邊,透過上面的玻璃往外張望着,嗓子已經發了啞,但他仍在努力提高聲音喊着“有人嗎”。
自己好像已經拍了很久的門,兩手掌心都有些發熱的麻癢。
兩天前學校放了國慶假,這兩天是專業加訓,如果今天真的沒人把自己放出去,接下來的五天都不會有人來。
他有些害怕了。
手機在隔壁的教室放着,上一頓飯是早上吃的兩片面包,他雖然有厭食症,但也沒打算把自己餓死。
教具室的光線來源只有門上的這一扇小窗,燈的開關按了好幾次都沒有亮起。
天完全黑了下來,再一次開燈失敗後,缪倉放棄了尋找新的光源,靠着門滑坐在了地上。
被關在教具室對他來說并不是什麽新鮮事,自己向來不受歡迎,無論是在學校還是美術室,他都扮演着學生中的底層角色。
所以剛發覺自己被關進來的時候他并沒有着急,慣性思維的覺得,明天早上就會有人來,枯坐了半晌後才忽然意識到,現在已經進入了假期。
外面的一家三口早在兩天前就去外省旅游了,即便他們在家,大約也不會發現自己一連幾天沒回家,即使發現了也會不以為意……
嗓子又癢又疼,他輕咳了幾聲,去角落的洗手池邊就着水龍頭喝了幾口自來水,然而胃部痙攣的厲害,幾口冷水剛喝下去,就連帶着胃液膽汁嘔了出來。
缪倉不再折騰自己,踮腳熟練地從櫃頂扯下一塊三米長的劣質絲絨窗簾,裹在因為嘔吐和熱量攝入不足而微微發抖的身體上,閉目養神。
人在黑暗中很容易喪失時間概念,他只覺得過去了很久很久,卻依然沒有一絲睡意,而教具室依舊黑的伸手不見五指。
上周剛搬進來的人體骨骼就放在他對面,恐怖故事也已經流傳了一周,連缪倉這樣不合群的人都聽了好幾個故事的不完整版。
緊緊裹着絲絨窗簾的身體沒停止顫抖,反而連眼皮睫毛都開始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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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怕黑,但很怕自己幻想出來的不可言說之物,平時還能克制着不去想,今天卻失敗了。
抖着睫毛睜眼,隐隐約約的,他在黑暗中看到了對面玻璃箱中骷髅的輪廓,逃避般移開視線,卻又掃到了旁邊等人高的模特。
恐怖氛圍所致,兩個教具不受控制的在他腦中合二為一,形成了一個半邊枯骨半邊人面的怪物。
有時候,想象力并不是一個好東西。
閉上眼或者睜着眼,兩者并沒有什麽區別,他的眼神在黑暗中亂瞟,仿佛停下來就會看到什麽可怕的東西。
神經繃緊半晌後,他忽然整個人頓住,而後倏地笑了。
笑得無聲,只有嘴角抽動了幾下,緊接着卻又撇了下去,劃過了誰都看不到的水跡……
缪倉一直以為自己并不怕死,甚至是希望有些無法預料的意外發生在他身上,造成瞬時斃命的,但在這間只有一個洗手池可以保證飲水的教具室坐到第三天,他開始覺得,等死這件事情,太痛苦了,比活着要痛苦很多倍。
即使光線從小窗透進來,也仍像是在黑暗中,而天黑的時候,眼前仍舊有不知從何處反射過來的光斑。
身上的絲絨窗簾好像有千斤重,把他跟幻覺緊緊壓在一處。
他撐着地面湊到水龍頭邊喝水,在反胃之前縮回洗手池下面。
這是一個安全的地方,除了洗手池另一側他自己想象出來的東西。
每積蓄起一些體力的時候,他都會去門邊喊人、拍門,但結果顯而易見,都是些無用功。
第四天的時候,他沒再去門口喊人了。
他已經有些分不清現實和幻覺了。
似乎有很多東西在他身邊肆虐,又好像什麽都沒有。
世界總是可悲與可笑并存的,被自己的幻覺折磨到沒了半條命,恐怕也算少有了……
……
缪倉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
睜眼的一瞬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夢裏的那間教具室,還是在療養中心的某個診療間。
他無意識摸上了纏在右手上的紗布,緩慢轉頭環視着周圍。
在轉了一百八十度之後,對上了季文文的目光。
一時間,兩個人都沒有移開視線。
缪倉張了張嘴卻仍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季文文表情沒什麽變化,在缪倉微垂下眼後翻了個身,拒絕交流的意思十分明确。
頭頂的輸液瓶逐漸見了底,他蹭着枕頭坐起身,看着液體平面一直降到瓶口才低下頭,不知道該做什麽似的來回摩挲了一下壓着針的醫用膠帶,而後慢慢揭開了膠帶,拽出了輸液針。
看着針孔處冒出的血珠順着手背流到指間時,他才猛然吸了口氣嗆咳了起來,眼裏的茫然散去,像是終于從一個空茫的夢裏醒了過來。
原來,他的應激源不是屍體,而是,死亡……
他将膠帶按回原位,壓着洇出紅色的地方止血。
呼吸比平時略微急促了些,缪倉半閉着眼,夢裏的記憶跟着延續過來,填補了腦中的一片空白區域。
那天跟今天一樣,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過去的,只知道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在醫院了。
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上次醒來的時候,他忘了在教具室裏的一切,而這次卻想了起來……
又是一個自嘲一般的笑。
原來這些噩夢只是幻覺,是自己吓自己。
他到底想象了些什麽已經随着時間模糊,以第三者視角都無法看清,但夢裏的虛無感太過強烈,他仿佛又跟着死了一次。
只是稍稍回想,那種感覺就又浮現了出來。
缪倉用力呼吸,指尖發着抖從口袋裏找出一塊巧克力,感受到苦澀在舌尖漫開,狂跳的心髒才堪堪不再加速。
他迫切地需要外物來證明自己還活着。
但可能是到了飯點的緣故,這間診療室裏沒有別人,只有房頂一角的監控器盡職盡責地工作着。
季文文的病床四角還挂着約束帶,只有靠近缪倉的這一側床頭松松吊在了下面,可想而知在他陷入過去的時候發生了什麽。
缪倉甚少有這樣歇斯底裏的時候,即便在那間教具室裏,他也只是沉默着陷入幻覺的包圍。
但他能夠理解季文文為什麽一直表現得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也能夠理解她今天的忽然爆發。
住在這裏的人都沒有學過如何正确地表達情緒,所以只能一層層積壓,而大多數時候,那些壓在心底的洶湧情緒,連一個堪稱溫柔的擁抱、一個無意掃過的眼神都無法承受。
視線落在了季文文的背上,缪倉摸起枕邊的本子攥緊。
他需要離她近一點。
靈魂從軀體裏探出半截,提着軀體上的繩結一點點前進,而後坐在了季文文床邊,但仍不安分地掙紮着,完全沒入軀體片刻,很快又飄出去一節。
瞳孔跟着真實與虛無忽大忽小,耳邊是不知從何處傳來的竊竊人聲,太陽穴快要爆炸似的劇烈疼痛着。
下一秒應該呼氣還是吸氣?
我還在呼吸嗎?
我還活着嗎?
“你坐過來幹什麽?”
飄出大半的靈魂被忽地拽了回來,缪倉深深吸進一口氣,打了個哆嗦睜眼……還活着。
嘴角感受到一絲粘膩,他擡手用手背上的紗布蹭了蹭,是黑褐色的巧克力糊。
“我現在沒精力跟你辯,回你自己床位去,看着心煩。”
缪倉終于擡眼看向季文文,扯着嘴角勉強露出個笑,卻依舊什麽都解釋不出。
也許就像她說的一樣,自己也在逃避,帶着面具做無用功的“前行”。
但他不想再體驗一次那樣的感覺了。
掌心的紗布裹得很緊,缪倉很費勁地寫下一行字。
【我就坐一會兒,什麽都不用說。】
季文文沉默地掃過他的本子,用唯一能動的手往上拉了拉被子,半垂下眼沒再趕人。
房間內的光線一點點散去,兩個人誰都沒說去開燈,在一片黑暗中靜默着,仿佛在無聲祭奠着一部分不知何時失去的靈魂。
旁邊窗戶裏透進了其他房間的燈光,隐隐綽綽照出了他們的輪廓。
季文文伸手擺了個手影,在淺淡光線下模糊映在了對面牆上,是一只小鹿。
小鹿動了動耳朵,季文文叫了一聲他的名字:“缪倉……”
停頓片刻,牆上模糊的鹿影被攪散了。
“你知道嗎?我們永遠都成為不了光,裝的再像也不行,我們永遠都龜縮在自己的小黑屋裏,直到意外發生,或者自我了結。”
仿佛被什麽東西猛地撞擊了一下,缪倉的心髒忽然沉沉下墜,瞳孔往外擴着。
他清晰感受到一股并不陌生的感受正在入侵,身體的存在感一點點喪失、麻木,仿佛再次回到了那個無論他怎麽喊都不會有人應答的昏暗教具室……
他想起上次在醫院醒來時醫生還給他下了什麽診斷了,木……僵?是這個名詞嗎?
腦子,也開始遲鈍了……
“缪倉!”
冰冷感倏然散去,漫延的麻木暫停,而後消退。
他落進了一個溫暖,又熟悉的,薄荷味的懷抱。
是照進他內心深處黑暗教具室的光,是只要他出聲就會立刻應答、并馬上趕過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