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養成協議第17天
第22章 養成協議第17天
人是睡着了,體溫卻沒有平靜。
額頭上的退熱貼仿若一個擺設,體溫從低燒一路升到了三十八度四。
水銀體溫計換了電子體溫計,每測一次,江平野就被“嘀嘀嘀”地煩躁一次,且這種情緒還跟着電子音報出來的數字成幂次升高。
值班護士和醫生記錄了下體溫,想喂一顆退燒藥進去,但燒懵了的缪倉抗拒的很厲害,察覺到有人接觸就狠狠往牆角縮,也不出聲,但眉頭皺得厲害,嘗試了沒幾次,眼角滲出淚來,睫毛都開始變得濕乎乎的。
江平野心裏的煩躁升到頂峰,直接将護士抓着缪倉下颌的手掃開了。
“就非得喂這顆藥嗎?十分鐘了,藥沒喂進去,體溫又升了0.1!”
看着缪倉下颌上的兩道紅痕,他深深呼出一口氣,勉力壓下內心的不舒服,但語氣裏仍不可避免地帶上了怒意。
不巧過來的值班醫生是個年輕的,拿着電子體溫計的手無意識一顫,餘光掃過江平野下垂的眼尾,看出了裏面半斂的情緒,須臾,到底還是跳過了吃藥這一項,讓護士去拿液體過來輸。
偏偏缪倉不安分的很,連指尖都不想讓人碰,縮了好幾次,護士技術再好,還是在手背上多戳了兩個洞。
滲血不多,但分外刺眼。
江平野将将控制住的煩躁又冒出了頭,擠開醫生,用力按住了缪倉的手,好歹是把針頭紮進去了。
缪倉額頭上不知是熱的還是冷汗,江平野慣性般探手,但想起此時缪倉的過度敏感狀态,往下拉了拉衣袖,才把額頭上的一片水跡擦幹淨,而後也沒讓醫生護士繼續待在房間裏,拿了兩種體溫計,把兩人都趕出去了。
克制的一聲“砰”,關上房門,他後知後覺自己居然生了這麽大氣,生氣的程度陌生,就連這種情緒本身,也很陌生,不知道是針對醫生護士,還是缪倉的冒失,抑或是……自己。
按着太陽穴搖搖頭,他背着缪倉深呼吸幾次,總算穩住了鼻息,壓下眼中的幹澀和熱意。
兩人的房間并不算空曠,陽臺往裏,是兩個分列兩側的衣櫃,而後兩張比尋常單人床更寬的床位和桌椅錯落排開,再往前是兩個小幾和沙發隔開的前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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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平野自住進這個房間,只要缪倉在時幾乎總是喋喋不休,即便是上次缪倉急性腸胃炎時,雖然精神不好,但人還是醒着的,為了彌補自己的錯誤,他更是翻了一整本笑話大全。
此時卻不一樣。
不算空曠的空間裏,半點兒人聲都無,安靜的江平野都可以聽到頭頂燈管裏發出的電流聲。
除了這些非碳基電器,只有缪倉比平時更急促的呼吸聲昭示着他的存在。
明明一直都不會說話,但此時,實在安靜的過分了……
哪怕是在剛剛被多紮了兩針的時候哼唧兩聲呢?
半小時後,五分鐘響一次的電子音報出的溫度總算比上一次低了。
缪倉的手發了青,江平野卻不敢握上去,生怕他躲的時候把針給拔脫了。
江平野緩緩撥開缪倉額上濕亂的發尾,隔着空氣描摹過對方緊閉的眼睛,林醫生提過的那個問題莫名又出現在腦海中。
不能是缪斯,但也不僅僅是朋友,自己對那些“社會閑散人員”可從沒有這麽上心過。
知己?不可能,他的行事邏輯跟缪倉完全不同……
思索半天,江平野長嘆一口氣,起身走向自己的床位,仍是覺得思考這個不如思考怎麽讓社會學家認可“缪斯”這一關系。
從枕頭另一邊摸出一個半幹不濕的小本子,他沒管床單上明顯的水跡,回到方才的位置随意翻了幾頁,把本子翻到了前幾天晚上,缪倉誇了一堆長脖子瓶的那一頁。
非要給他們加一個社會關系的話,或者可以定義為“太太和粉絲”,這總比“缪斯”符合社會學家的認知了吧。
換掉每一頁之間潮濕的紙巾,他把本子藏回原處,閉上眼将這一天的無用信息清理出腦內,包括自己的“情感認知缺陷”。
然而未等他睡着,體溫正平穩下降的人卻突然又翻動了起來,嘴唇微張,像是在說着無聲的夢話。
缪倉本因發燒而泛紅的臉頰在幾息間變得蒼白,足見他此時在做一個噩夢。
低頭往他耳旁湊了湊,江平野隔着薄被輕拍了幾下缪倉的肩。
“怎麽了?我在呢。”
“乖點兒,再睡一會兒……”
然而,不知是他拍的力道不對,還是音量控制不對,缪倉并沒有像他想象中那樣重新安睡過去。
睫毛微顫,幾分鐘後,缪倉迷茫睜眼,仿佛被吵着了似的,裏面帶了幾分冷意,而後看清了眼前人,又倏然放松了下去。
剛剛睜開的眼睛複又閉上,被子裏胳膊攢動片刻,不知落在了哪裏,再睜眼的時候,透出幾分遮掩不住的痛意,嘴唇張張合合,最終咬住了下唇,拉扯着輸液管想背過身去。
江平野慌忙把人按住,意外的,缪倉并沒有掙紮,順着他的力度躺了回去,只是眉峰皺得更厲害,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往上摸索着,按壓在了胃部。
江平野倏然間回想起了上次“謀殺”未遂的經歷,順着視線将手探進被子裏。
涼絲絲的,什麽都沒摸出來。
輕聲罵了一句髒話,他正要起身再去喊醫生,手下幾抹涼意反攥住了他。
很輕,一掙就可以松開……
江平野卻舍不得了。
按了床頭的呼叫鈴,無奈卻又依從地,順着缪倉無意識地指引,幫他揉起了同樣涼絲絲的胃部。
昏昏沉沉間,缪倉只感覺輕微的惡心感上湧,而後是熟悉的刺痛,盡管并不清醒,大腦還是直覺般捕捉到了罪魁禍首。
綠豆冰……明明只吃了半根。
他想如往常一樣蜷起身按壓胃部,然而剛剛動作便被人從背後扯住了,一時心下委屈,偏偏拉出他的東西有些熟悉,到底還是沒再反抗。
主要是,也反抗不過去。
正當缪倉努力想壓下惡心感時,胃部沉甸甸下壓着的冷硬上,片刻後被覆上了一個更暖和的東西。
他下意識摸上這件暖物,輕輕往裏縮了縮。
耳邊響起一道模糊的聲音,缪倉聽不清,但莫名覺得安心,攥着暖物一角,陷入了更沉的睡眠中。
一小陣慌亂之後,缪倉另一只手上也被挂了一條輸液管,這次江平野有了先見之明,沒再讓護士多練兩下手。
察覺到缪倉現在并沒有排斥自己,江平野一手輕輕帶着一個暖手寶在缪倉胃部來回打轉,另一手牢牢握住了他兩只手的指尖,搭在胃部靠上的位置,掌心下也各自放了一個暖手寶。
片刻後,缪倉兩手已經自覺攥住了暖手寶,蠕動了兩下之後,總算安安分分躺着不動了。
剛放松了一只手,拿着體溫計測過後,見缪倉體溫終于又降到了低燒的範疇,江平野總算是稍稍放了心。
不安分地撥弄了一下缪倉還泛着紅的耳垂,唇角微動,無聲道:“活了這麽多年頭一回伺候別人,你不得當我五十年的模特來回報?”
甲方的無良條款沒被任何人聽到,他自己大概也覺得這要求有些過分,過了當晚後再沒提起。
一場雨連綿下了好幾天,低燒胃炎又拖慢了治療進度,江平野看得着急卻又不敢讓缪倉硬塞,只在每頓飯時發揮演員特長,看着剩飯唉聲嘆氣。
大約是他演的實在盡心,缪倉的餐量不僅很快恢複,還按照治療計劃又增了一檔。
雖仍不多,但總算勉強夠上了一個十八歲少年的飯量下限,因着半根綠豆冰的緣故,江平野投喂零食更加小心,反而激起了缪倉的一些逆反心,偶爾還會主動跟他要。
不過,年中活動這一天例外。
缪倉從早緊張到晚,剩飯一餐比一餐多,晚飯的時候幾乎剩了一半。
慢動作往嘴裏塞着飯,他心不在焉掃着旁邊的伴奏節目單。
對面江平野看得無奈,直接拿過節目單折了起來。
“吃你的飯,還有兩個小時呢,”不顧缪倉幽怨的眼神,他敲了敲碗邊,“我發現你今天是一點兒剩飯的不好意思都沒有了,三頓飯吃的我都頂了。”
說起這個缪倉眼神瞬間從幽怨變成了嘆息,不過等他繼續硬塞了幾口後,江平野到底是把餐盒拉過去幫忙解決了。
一場鋼琴伴奏,別治療目的沒達到,反而把進度倒退回去。
半個小時後,缪倉看着江平野提到他面前的一套小西服,本就焦慮的情緒更是跟坐上跳樓機一樣,飄飄忽忽地等着一個未知的猛然墜落。
【再等一會兒。】
缪倉冷着臉拖延時間,但其實呼吸都微微有些不穩了。
江平野早看出了他的色厲內荏,直接把衣服從防塵袋裏取了出來,一手撐在缪倉身後的椅背,一手拎着後衣領,完全把人的退路給堵死了,似笑非笑的壓着嗓子問了一句:“自己換還是我給你換?”
仿佛電影裏綁架主角的大反派。
然而他這副裝出來的笑裏藏刀同樣騙不過缪倉,但被他打了這麽個岔後,缪倉情緒已然平穩了些,撇撇嘴接過衣架去換上了。
事情是自己答應的,現下事到臨頭,再不願意也得去做。
不是量過尺寸定做出來的西服,褲腰險險吊在胯骨處,襯衣布料涼滑,偏大的褲腰完全箍不住,幸好還有一件外套稍作遮掩,然而多餘的布料堆積在小皮鞋上,仍是顯得不倫不類。
江平野聽到聲響回頭時,就看到缪倉苦着臉拿着一個黑色領結,不停往上拽着褲腰,好險沒再笑出來。
缪倉最近身上長了些肉,上半身勉強還能撐起來,往上提提褲子後,長胳膊長腿,均碼的西服也能穿出個樣子。
前提是,往上提提褲子。
憋着笑從自己衣櫃裏翻找出幾條皮帶,一一對比後選了一條三厘米寬的簡約黑色。
他拍開缪倉不得其法把褲腰都拽皺了的手,摸着褲袢把皮帶塞了進去。
繞到一半時,正好是個把缪倉圈起來的姿勢,江平野微微低頭,就看到缪倉也正低着頭擺弄他固定在腰間的皮帶扣,忽然就悶悶笑了一聲。
缪倉察覺到身前人胸口的震動擡頭,就看到對方眼裏還沒散盡的笑意,疑惑地歪了歪頭。
“沒事兒,就是忽然發現……”江平野把皮帶完整穿過來,比量着掐緊了腰,順着褲腰将襯衫往裏塞了塞。
怕癢的缪倉條件反射往前竄了一下,正撞到說着話的人身上,下一瞬頭頂又傳來一陣笑聲,胸口的震動比剛才還明顯。
趕在缪斯惱羞成怒之前,江平野往後退了半步,帶着笑把方才的半句話說完:“果然,你現在不排斥我挨着你了。”
缪倉捂着腰把剛剛偷襲他的手拽出來,耳尖帶上了一抹紅。
還沒來得及瞪一眼禍首,往後退的步子又被拉了回去,腰上一緊,皮帶扣已經正正好好扣在了當中。
“領結。”
厚着臉皮拿過缪倉手上的菱形結,江平野按住想跟着轉身搶的人,在他頸間輕輕一勒系好。
“怎麽又生氣了,”江平野仗着身高優勢探頭去看缪倉寫在本子上的字,“你,在,拿,我,尋,開,心?”
他兩手并用揉亂了缪倉的頭發,帶的珠玉似的人前後晃了晃。
“講講道理吧大鋼琴家,我這明明是在逗你開心,現在是不是已經不緊張了?”
缪倉大約是被他晃得斷了思路,此時聽他這麽一說,立刻又被繞了進去,覺得自己小題大做,順了兩下頭發後,猶猶豫豫添上了“謝謝”兩個字,全然忘了剛剛自己明明是羞憤,而不是開心……
看着乖乖任自己擺布的小缪斯,江平野心裏也跟着變得軟塌塌的。
轉至缪倉身前兩米處,雖然衣服并不十分合身,但腰線掐得剛好,頭一次看缪斯穿正裝的江平野眼前一亮,甚至想直接帶着人去自己的畫室。
缪倉見他一直盯着自己,以為是哪裏不合适,抻抻胳膊拽拽衣角,手已經搭在了頸後想把領結解下來。
“別動,帥的一塌糊塗,”江平野忙上前一步按住,重新正了正領結,打理過剛剛被自己揉亂的頭發,直白道,“我都看呆了。”
缪倉覺得江平野油嘴滑舌不太可信,但又不想去照鏡子,便只能再次跟眼前的人确認。
【真的?我總覺得怪怪的。】
江平野卻沒再多話,笑着微微躬身,擺手做了個邀請的姿勢。
帶着一雙卧蠶的笑眼就這麽看着自己,缪倉心裏的懷疑霎時間皆盡散了。
無聲彎了彎唇,他摩挲着指尖擡手,卻又在即将搭上時莫名頓住。不過對方卻沒給他一絲一毫反悔的機會,立刻伸手抓住了熟悉的溫度。
“走吧,我等着看了。”
看一場,雖然聽衆不少,但觀衆,僅此一個的,鋼琴獨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