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元路

第35章 ☆、章

哮天犬蜷縮在書案之下，怠惰得眼皮都懶得擡一下。主人近來心情極佳，每每提筆要在文卷上寫些什麽，眼神卻早就飄到了案頭的金鎖上，平常繃得緊緊的唇線一軟，劃出極好看的曲線。狗兒都無須思索，就知道主人一定又想到了劉家村那個眉眼極似三聖母的少年。

哮天犬覺得老大說的不對。誰說他“不懂人事兒”？主人的心思他一眼就看出來了——沉香的忽然出現，移去了這些時一直壓在主人心頭的大石。自此他的主人再不曾有過噩夢，即使偶爾眉頭緊鎖，也很快就被溫和的笑容取代。哮天犬真希望主人能一直這樣下去，要是可以，他甚至希望主人能一直留在劉家村外的那個小小的池塘邊，那池塘邊上，有着世上最明媚的柳色，和三界最美好的春天。

只可惜主人還要和這些案卷再“糾纏”一會兒才能帶他下界，假如沒有什麽讨厭的人來絆住主人腳步的話......哮天犬皺皺鼻子，好像聞到了一絲不那麽令人愉快的的味道，他抖抖耳朵擡起頭來，果然在神殿門口看到了一個令人望而生厭的身影。

天奴粉嘟嘟的臉上依舊是谄媚的笑容，進得殿來，先朝楊戬一躬，随即笑道：“真君近來少見！雖然事務龐雜，也要顧着些身子骨兒。若是忙出什麽病來，陛下和娘娘可要失去左膀右臂了。”

楊戬瞟了天奴一眼，只見他懷內并無诏谕，只單手擎着一只小小的錦盒。“難為中書令惦記。” 顯聖真君并不起身，只将手內毛筆放下，微笑道：“哮天犬，請老大人上座，獻茶！” 哮天犬一骨碌立起身來，打了個噴嚏甩甩腦袋，十分不情願的化成人身，挨近天奴道：“您老坐，我去沏茶。”

“不必忙了！”天奴擡手止住他，一臉嫌棄的向後退了半步，将手內錦盒遞給狗兒道：“有人請雜家帶件東西給真君，” 他看着哮天犬将盒子接過，奉與楊戬，又道：“只需真君回句話兒，老奴帶回去便了。”

那不過是一只極普通的錦盒，楊戬漫不經心的打開，只見其內躺着一只精巧的珍珠耳環，頂部用金絲累成五瓣薔薇花，下綴一大一小兩顆珍珠，正是眼下最時興的葫蘆樣式，只這兩顆珍珠雖然不大，卻都泛着粼粼珠光，淡淡的櫻粉色，仿佛少女含羞的雙頰。

這是寸心的耳環！楊戬的眼皮“嚯”的一跳，揚州那晚在畫舫之上，龍女倚在他的肩頭，耳邊長長的發絲被風吹亂，正是纏在了這只耳環上面。楊戬腮邊的肌肉動了一下，擡眼望着階下面有得色的天奴，卻不開口，只靜待他出言。

“真君，你不識得這物件麽？” 天奴等了半日，不見楊戬問話，只得悻悻然道：“這耳環的主人要我問問您，如今她身陷囹圄，須得真君相救，不知真君可願出一臂之力？”

“哦？”楊戬慢慢合上錦盒，随手将它丢在案上，“這人是誰？” 他一撩袍角緩緩坐下，“能請得動老大人親自出馬說項，想來此人在您心中分量十足。”

天奴一怔：“真君不認得她？”

楊戬搖搖頭：“此物似曾相識。只是我一向不在女人的物件上留心，一時之間，難以想起這耳環歸何人所有。”

“那好，” 天奴冷笑道，“真君既不熟識此人，老奴也不勉強。只怪這人不走運，高估了她在真君心中的地位。” 他說着，轉身要走，卻又回首瞥了楊戬一眼，“也罷，明日午時處決雲夢澤水怪，陛下派了老奴監斬。聽說那怪的頭頸頗有幾片硬鱗，可要尋把好刀，把活計做得幹淨些......”

“慢着！” 楊戬推案而起，眼見天奴回身，卻頓住了，思謀了片刻方道：“要留這耳環的主人一命，不知需要什麽代價？”

“代價麽......” 天奴的三角眼微微眯起，好整以暇的盯着面色鐵青的楊戬，“不需要了。老奴剛剛想起，這耳環的主人身上有一件寶貝，剛好可以做個引子，重煉我那一爐半生不熟的聚魂丹。”

“聚魂丹麽？” 楊戬笑了一笑，徐徐下階行至天奴跟前，英俊的面容帶着暖意，似乎方才聚集在眉頭的惱恨已經冰消雪解，“要煉聚魂丹有很多法子，不一定要用龍珠。你好不容易攥了一個把柄，就這麽用掉，豈不可惜？”

天奴聽得“龍珠”二字，得意的點點頭道：“真君是知道的，如今童男童女不易采集，用龍珠才是頂方便的。要說把柄麽，” 老中書令晃晃腦袋，“真君案頭的金鎖，早晚是要送給劉家村那個孩子的吧？”

顯聖真君轉身，負着手向側邊踱了幾步：“你派人盯我？”

“哪裏，”天奴一拱手，“不過是有人偶爾遇見，告訴了老奴。”

“你想要什麽？” 楊戬依舊背對着天奴，他的話音極淡，卻聽得哮天犬打了一個冷戰。兩千年前，高繼能槍挑黃天化于玉麒麟下，被掠陣官報入帳中時，清源妙道真君就是以這樣的語氣，向目瞪口呆的姜子牙請戰。

志得意滿的天奴渾然不覺，微睨着楊戬的背影，笑道：“不敢。三公主和沉香這兩件事兒，随意漏出一件給陛下知道，真君這些年的苦心經營，不就都化為泡影了？”

顯聖真君稍稍側轉頭，誰也看不清他面上神色：“楊戬自出師門，還從未受過什麽人要挾。”

“真君說得是。” 天奴桀桀笑道，“只是老奴心裏藏着這麽多事兒，每日夜不安寝食不下咽。要是沒人與老奴些好處，只怕日子久了，老奴一時糊塗，透露出些許言語，那可就......” 他“嘿嘿”一笑，又一躬道：“這兩件事兒的親疏遠近、輕重緩急，真君慢慢想，老奴先回去，準備準備煉丹的事兒。” 說罷便走。

“梅山兄弟何在！” 楊戬忽然一聲暴喝，太尉們巴不得這聲，立時抽出兵刃，将天奴團團圍住。天奴吃了一吓，定了定心神道：“楊戬！我手下很多人都知道你的事兒，那龍女也還在我手中，你......” 天奴未及說完，就覺得眼前一黑，楊戬揚起盤龍大氅，旋身飛起右腳，正踢在他的右肩上。老內監只覺肩胛骨劇痛，驚呼之聲尚未出口，就雙膝軟倒，跪在了真君神殿的黑曜石地上。

一股鑽心的疼痛自髌骨迅速襲來，天奴正要擡頭求饒，楊戬的左腳已經踢到，正中胸口，幾根肋骨接連爆開，“啪啪”數聲，天奴随着這力道騰空而起，瞪得溜圓的雙眼直盯盯望着楊戬，只見他垂着的右手自虛空中一握，一道銀光亮起，架上的三尖兩刃刀閃電一般刺将過來，透胸而入，楊戬一步踏前，伸掌握住刀柄，運氣一推，将天奴死死釘在了半空！

“救人需要代價，”顯聖真君沉聲道，“要挾，也是必須付出代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