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雲泥有別
雲泥有別
深夜時分,書房裏搖曳着一束微弱的燈光,書頁的投影落在幹淨的桌面上。
長風順手将書房的燈打開,四周霎時間變得明亮。
慕雲暄被晃了一下,下意識地閉了下眼。
他不太喜歡陰暗的環境,能在一束弱光裏坐很久,說明他在走神。
長風路過時敲了一下他的肩膀,想喚起他的注意力。
“她反應很大,但極力否認自己心存報複。我猜,是有人誘導她來銀月殿找她的哥哥。”長風把頭靠到書架旁邊,拿下擺件魔方把玩,“對了,她還提到了占蔔,我覺得可能是和星算師有關系。”
慕雲暄的背影定格了一下:“星算師?”
長風點點頭:“需不需要我去一趟神機閣?”
慕雲暄轉過身體,一手撐着椅背,一手無意識地在原地摩挲着桌角。
半晌後,他說:“也許是你想多了。她沒有什麽心機,我應該不會看錯。”
“我知道你看人不會錯,但每個人都是多面體。”長風将擺好的魔方按在他桌子上,“雲暄,你好像很信任她。”
慕雲暄轉身面朝桌子,注視着魔方:“嗯,真知閣閣主是個值得信任的人。”
長風聽後,若有所思地嘀咕:“也是,眼下我們需要她。那我先派人守在神機閣,看看有沒有什麽異樣。”
慕雲暄笑笑,拿起魔方随意擰動,剛剛整整齊齊的六面瞬間變得五顏六色。
他将混亂的魔方還給長風:“這個魔方擺好不易,打亂倒是輕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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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風接過來,又點點頭:“今天若不是辰寂偶然遇見她,可就麻煩了。”
“不能再出這種意外了。”慕雲暄熄掉桌上多餘的那束微光,站起身來。
屋裏依然明亮,他走過燈下,影子長了又短,短了又長。
“明白,我現在就安排人輪番暗中保護她。”長風跟着他向前走,出屋時連帶着關了燈。他走在慕雲暄身邊,兩人幾乎并排而行。
走着走着,長風忽然又想起什麽:“對了,她還讓我轉告你,她父母的事情不怪你,請你不要再給她一些不屬于她的東西。”
慕雲暄頓了頓:“但那些本來就該屬于她。”
長風分析說:“也許在她看來,沒經過自己努力就得到的東西,都叫‘不屬于’。”
聞言,慕雲暄垂了下眼:“如果真依她所說,我只會更愧疚。”
“大概是你給的方式不對,太生硬了。之前她會接受,也許是誤以為你們是血緣至親。”
長風自認為解釋的通,卻沒得到回應。他側過頭看了一眼沉默的慕雲暄,不明所以然。
兩人一路無言地走到大廳,發現一個侍者正從弧形通口走過來。
見慕雲暄過來,侍者退讓了三步,禀報說:“殿下,左宮主在休息室等您。”
“這麽晚來?”慕雲暄思忖片刻,猜到了她來的目的,“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侍者點點頭,按意思退下。
慕雲暄示意長風先回去休息,然後只身來到了休息室。
左零得知妹妹受傷時,面色凝重地思索了良久,而後來到了銀月殿。
池雪不是親妹勝似親妹,她本來就不情願妹妹搬走,現在妹妹受了傷,她更不幹了。
守護者的關系錯綜複雜,她在其中已經感到疲憊,更不希望妹妹再牽扯其中。
左零來時慕雲暄正和長風說話,她等不及,幹脆直接上樓見了池雪。
池雪沒想到姐姐會突然來銀月殿,還怒氣沖沖的。
姐姐喜歡紮丸子頭,但今天她沒有紮頭發,可見是很着急過來。
池雪再三解釋自己沒事,還好言好語哄了哄炸毛的姐姐。
左零這才放心,拉住池雪的手:“雪兒,我只想你平安快樂,不再受到任何苦楚。”
“姐姐,你不用擔心,我都明白,但我一定要弄清楚父母失蹤的真相。我會多加小心。”
池雪連連保證自己完成任務就離開,左零理解妹妹的心情,見她執意如此,勉強點頭同意她留下。
“好吧,就依你,只是我警告你,注意分寸,跟他保持距離,他的心思不是你能揣測的。”
保持距離……聽到這時,池雪的表情明顯低落了一些。
她以為自己是特殊的存在,現在想想有點可笑。
他需要她幫忙,所以對她有求必應;他心有愧疚,所以不在意她的禮節,任她無拘無束。
說到底,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有利用價值。
想到他的所做所為都是作秀,她怎麽可能不灰心。
左零一眼就看出妹妹的表情變化:“怎麽了?”
“噢,沒什麽。”池雪連忙擡起頭,眨眨眼,調皮地敬了個禮,“我明白!”
和妹妹說完後,左零的心情好了不少,她也做了個敬禮狀,然後轉身離開了這裏。
她回到休息室等候,心裏一直規整着措辭。
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左零聽後從椅子上站起來,朝來人行了個禮。
“殿下。”
“見過她了?”
“嗯,雪兒說要留在這裏直到修複完成,給你添麻煩了。”
“放心吧,沒有添麻煩。”慕雲暄擡眼示意她免禮,同時也在審視她,“她住在這裏比較方便,我會照顧好她。”
左零聽後站起身,委婉地說道:“殿下,她性子單純,從來沒有沾染過這些,恐怕很多時候都不能明白你的意思。”
“我理解。但這不是你一直瞞着我的理由。你早就知道她是真知閣閣主的女兒,為什麽不告訴我?”
慕雲暄拉開一把椅子坐下,将這事描繪的輕如羽毛。他擡起眼,但目光比居高臨下的俯視還要有穿透力。
左零沒有辯解,很幹脆地笑笑:“我不是有意瞞你,只是我不能看着她以身犯險,步入閣主的後塵,你應該明白的。”
她當然知道慕雲暄需要翻身的機會,可她不想讓妹妹成為這顆棋子。
她說完後靜默了許久,等着他開口處置。
讓她意外的是,慕雲暄只是回答:“果然有情有義。放心,她想查清楚父母失蹤的真相,我會陪她一起。”
左零愣了良久也想不明白他的用意,但心裏還是帶了些警惕:“殿下不必親自去,這些小事,讓蘇堇途陪同即可。”
慕雲暄勾唇,但看着不像在笑。
“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情,屬下就先走了。”左零說完後,便轉身準備離開。
她剛邁步的那一剎那,慕雲暄忽然開口:“等等。”
左零怔住,腳步一頓,随即轉過頭:“殿下還有什麽事?”
慕雲暄這才擡頭注視她,手指輕搭着桌面:“池雪應該很聽你的話,希望你不要再費心思勸她離開。”
他難得不是以命令的口吻說出來的,但告誡的意味依然非常濃郁。
左零聽後,很快露出了無畏的笑。
她出身貴族,在外人眼裏一直是安靜溫柔的淑女,這種叛逆的笑極少出現在她臉上。
“殿下,恕難從命,在我心裏她是我的親妹妹,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她成為犧牲品。”
她說完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
慕雲暄從休息室出來時,正撞見池雪下樓。
池雪剛見姐姐揚長而去,扭頭又見慕雲暄,一愣接一愣。
她反應過來後,規規矩矩地給他行了個禮:“殿下。”
兩人隔着幾米距離,但慕雲暄能清楚分辨出她此時的情緒。
她的表情收斂着,舉動也小心翼翼,完全不同于那個喜怒于色、坦率直言的她。
之前慕雲暄總是又氣又好笑,還拿她沒辦法,突然見她這麽小心翼翼,他倒莫名失落起來。
慕雲暄應了一聲,而後話裏帶着調侃的意味:“你好像很喜歡半夜跑下樓。”
池雪并不接他的玩笑,依然一板一眼:“只是睡不着想走走,打擾到殿下了。”
她定在原地,沒有靠近他分毫,想想之前那毫無顧忌的樣子……真想打個地洞。
池雪有些局促地捏住手指,慕雲慕看出她在和自己劃分界線,于是試圖走近一步。
“你好像經常失眠,是在這裏不習慣嗎?”
池雪看了慕雲暄一眼,又迅速別開目光:“沒有,謝謝殿下關心。”
慕雲暄見狀,直言說:“你不用這樣,和以前一樣就好。”
池雪低了下頭,小聲回答:“殿下說笑了,我哪敢。”
空氣安靜了一秒,守夜的侍者路過二人,行了個禮又離開。
銀月殿裏的燈被一盞一盞地熄滅掉,兩人慢慢陷進昏暗,頭頂只一股清冷的月光。
慕雲暄向前走了兩步:“之前怎麽敢?”
池雪以為他要來自己面前,連忙退後了兩步:“之前……以為在同一天空,并不知道雲泥有別。”
年少有為只是表面,他能穩坐少主之位不被動搖,一定也是心機深沉、冷血無情的。
現在想想,他的心思确實難猜。
他們非親非故,他卻一眼斷定她不是壞人,說明他經過的人和事太複雜,姐姐說保持距離是對的。
慕雲暄不知道她對自己是什麽看法,他啞然了半天後,才說:“早點休息吧,等你的傷好了,我們就去雲城。”
池雪緊繃的表情終于松弛下來,她如釋重負,又給他行了個禮:“謝謝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