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化雪之夜
化雪之夜
左家二小姐的屋子很早就熄了燈，與之相隔千米的銀月殿燈火通明到深夜。
慕雲暄從休息室出來時看見門口放了一束花，他俯身去看，發現每一朵“花”都是星星形狀的賀卡，而且每一張的字跡都來自不同的人。
——雲暄，要記住你不是孤軍奮戰。
——雖然是成人禮，但以後也不能忘了像小孩子一樣開心哦。
——少主殿下，你永遠是我心中最好的繼位人選。
——這四年很不容易，沒有人比你值得。
他一張一張翻看着，漸漸熱淚盈眶。
如果換作是別人，日後回憶起這樣珍貴的時光，一定是美好至極的吧。
但他卻永遠無法忘記今天烙在心底的委屈和失望。
在大多數人眼裏，他的成人禮不過是權力交接的預告儀式，連他自己都忘了這原本是他的生日，所幸，還有人替他記得。
慕雲暄抱起這束花，長風正好端着藥從樓上下來。他快走了幾步，表情顯然充滿好奇：“聊什麽聊這麽久，南伊把藥都熱了八百回了。”
慕雲暄轉身将花放到了休息室裏，長風跟進去，一手拿藥一手關上門。
“你吐血的事，南伊一直心有餘悸，剛剛她說她查出來是什麽原因了——谷緒長老送來的補藥，正好和你吃過的東西相克。”
“這麽巧啊。”
“是啊，很古怪，但也許只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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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風遞上藥碗，慕雲暄只掃了一眼，沒有接：“這藥不用喝了。”
長風頓了一下，将藥碗放到一邊，試探地問：“你的意思是？……”
四周霎時間變得安靜，稍留意些，便能聽見窗外雪落地的聲音。
“我和你說過，我需要一個機會去翻身。”慕雲暄伸手控制住那碗藥，将它倒進了水池。
他的聲音十分平靜，和無波瀾的池水一樣。褐色的藥一股腦入水，像墨一般在池中暈染開來，流流轉轉，最後池水依然清冽。
慕雲暄收手時空碗落桌，發出清脆的一聲響。長風望着的毫無變化的池水，心底一片明了。
寒蕭長老失蹤後，他一直在裝病避事，喝藥掩人耳目，好讓谷緒長老放松得意。
他需要等一個時機，徹底翻身打壓住越界的谷緒長老。
片刻後，他輕聲補充上後半句：“現在機會來了。”
這一夜雪落銀空，萬籁俱寂，星點軌跡在悄然變化。
第二天，慕雲暄讓人收拾出樓上的屋子，并寫了封推薦信送去星雅學院。淩川長老接到推薦信後還特意來了趟銀月殿，找慕雲暄證實此信件不是他人作假。
得知他的病有所好轉後，淩川長老試探地問他是否恢複巡堂。
巡堂成績是守護者考核成績的一部分，本該由少主親自打分，但慕雲暄一直病着，這項也就一直擱置了。
慕雲暄沒有拒絕。
這一舉動非常惹眼，各長老和守護者開始猜測少主殿下的動機——他一直避事不理，久不動權，怎麽就突然寫了推薦信給淩川長老？
有人欣喜，有人猜疑，也有人按捺不住。
～＊～
小雪過後幾天，房檐上的純白開始融化，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
銀月殿裏很安靜，長風穿過大廳走到書房，推門時見雪光映得裏面一片明亮，慕雲暄正倚靠在牆邊翻看一本硬質殼的古書。
他站定：“淩川長老派人傳消息說，請你去貴族班巡堂。”
“我知道了。”
慕雲暄合上書，将它塞回原來的地方。他穿過書架，走出書房。
大廳的侍者見他似乎要出門，眼尖地拿了外套跟過來。
“新舊總會交替的，你聽，雪化了。”長風跟着他走出書房，順手帶上門，“這會兒路肯定不太好走，你小心一些。”
“路确實滑，但也不能原地踏步。”慕雲暄聽懂他話中有話，于是笑笑，“你和我去星雅學院吧，銀之輪那邊先交給辰寂。”
長風點點頭：“池小妹應該也在貴族班吧，正好，等下了課帶她一起去銀之輪。”
前兩天慕雲暄和池雪單獨談話的時候，長風在外面開玩笑問蘇堇途“該不會是移情別戀了”，蘇堇途嫌棄地解釋說池雪是自己的妹妹。
然後長風便開始對着池雪叫池小妹，池小妹長池小妹短。
慕雲暄接過侍者遞來的外套，順手披在身上：“我知道你待人熱情，但是你也不能總這樣叫人家。”
“她是左零和蘇堇途的妹妹，自然也是咱們的妹妹。”長風露齒一笑，伸手幫他理了下後面的衣領。
慕雲暄徑直朝前走，聲音往後幽幽飄過來：“你倒是自來熟，張口就和左零搶妹妹。”
“可不止這樣噢，雲暄。”長風追上去，滿目調侃地伸出一根手指，故作認真地分析道，“還有個原因——我認為，她早晚都會是我們之中的一員。”
慕雲暄漠然地往前走。
長風挑挑眉毛，犯臭屁地追上。
“我可是超級了解你，你想什麽我能不知道嗎？請叫我忠心好少年。”
兩人到星雅學院時正是大課間，目光所及之處都有人影，十分熱鬧。長風就喜歡熱鬧，去校長室拿完名單後，他立馬拉着慕雲暄來到了星雅廣場。
為了不引起太多關注，兩人坐在了比較偏僻的地方。長風呆了一會兒，眼巴巴地望着廣場上活躍的同學們。
他念叨說：“咱們也去參與參與。”
“弄得滿身都是雪。你要是去，就別想進銀月殿。”慕雲暄聽後絲毫不動搖，只撣了撣衣角的灰塵。
他語調平淡，但威脅力很強。長風嘆了口氣，只能杵着臉蛋遠遠觀望。
“離上課還有好一會兒呢，咱們要一直坐在這裏看着嗎？”
但慕雲暄沒松口，他只能打蔫地眼饞着。
當看見有人堆雪人時，他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立馬站了起來：“堆雪人總可以吧？”
這句話并不像是在申請，要不是慕雲暄及時拽了他一下，他早就竄出去了。慕雲暄望了一下操場，并不太放心：“這樣過去太顯眼了吧。”
“沒關系，你在這呆着別動，我又沒那麽受歡迎，不會引起什麽轟動的，我很快就回來。”話音剛落，長風就甩開他跑開了。
眼前的白裏倏地冒出一團紅。
這就跑了？這就是忠心好少年？慕雲暄嘴角的僵了僵。
他正在心裏譴責長風不夠義氣時，就聽到有人叫他。
“雲暄？”
慕雲暄擡起頭，看着淩若源很自然地坐到自己身邊。
她穿着一身墨綠色的長棉衣，馬尾紮得很高，看見他時眉眼帶笑，話裏滿是欣喜。
“我聽父親說你今天要來，正想去找你，沒想到在這碰見你了。”
淩若源是淩川長老——星雅學院校長的女兒，也是長生閣的毒理弟子。他生病後，兩人便再也沒見過面。
對于慕雲暄來說，見與不見都無所謂：“找我什麽事？”
但是對于淩若源來說不一樣，他們從小就在一起學習，她知道他是怎麽一步一步努力走到今天的，她也喜歡他很久了。
她的眼裏閃過一絲失望，視線轉移到地面：“沒什麽，就是想知道你最近怎麽樣。”
想做未來的聖主夫人當然沒那麽簡單，更何況現在的雲暄勢單力薄，權力幾乎都被長老會給架空，根本沒有自己選擇的餘地。
雖然自己的父親位于長老會，兩族可以聯姻，但她不希望他是被迫的。
慕雲暄擡眼望着被初雪染白的世界，并沒有感受到意境美，反而覺得這很像自己降滿冰霜的內心。
“你會這麽問，想必是已經知道了。”
淩若源聽他這麽說，确認了他最近過得不好，于是神色有些黯然：“聖主昨天晚上突然召開長老會，我猜是關于繼位的事情。”
聽到“繼位”二字時，慕雲暄的眼神一深：“師父執意想選擇西訣，我也不能忤逆他的心意。”
在權貴的交接裏，能力不能代表全部。背後的勢力漸漸被抽空，他變得像是浮萍一樣。
他為了避風頭裝病這麽久，一切早已物是人非，想要翻盤也很不易。
但機會已經到眼前，他絕對不能輕易放走。
淩若源依然滿眼擔憂之色：“你現在沒有能力和長老會對抗，我很擔心你，我會盡力勸說我父親幫你說話的。”
慕雲暄明白她的意思，但并不願接受。
“不用擔心，他們不會把我怎麽樣的。你回去好好協助你父親吧。”
再怎麽說，羲族還是有功之族，哪怕此刻的少主之位是有名無實，他也一樣不會拱手相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