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協議(下)
協議(下)
李純柏警覺的一抽身,任由其倒地。
響聲很大,全部人都看見了——哦,原來聶玄想強吻城主不得,反被燕雲城主定住,如狗跌地一般,摔得面朝地上。
尤其是那美麗一雙鳳目,和那高挺挺的鼻梁,正對着地面重重摔下去,看的燕雲騎主們都替聶玄心疼。
他跌落地上,撞得面目生疼,但心裏更疼:她不抽身原來是想給他這個天子保留一點可憐的掩面,原來,是他自己想多了,自作多情……
趴在地上,他眼角餘光,正好看見燕雲那一幫子人的笑意——連這些草芥莽夫,也在嘲笑他這個一朝帝王。
唇跌得有些疼,牙齒也有些疼,還是自己趴在地上笑了,他只會笑,他永遠也不會讓她知道,在此刻的笑意裏,他已打算,永遠都不打算把孩子還給她!
得不到,蒙屈辱,報複什麽的,時間長一點也不算晚,反而會更精彩吧……
旁晚,一直候在城裏的萬安公公,見着皇帝帶幾分笑意,又帶幾分惆悵的回來。
議和麽,苦澀和低落再怎麽遮掩,也是難以避免的……
是萬安公公預料中的神情,看來皇帝沒有發生什麽意外。
他長長吐了口氣,心裏稍稍松了一下。
因為議和,這個小城平靜了許多。
便裝的燕雲城主,以一個女子的裝扮走在這個小城的路上。
江南的景色分外柔美,粼粼的湖光,和開春沿湖的綠蔭,只可惜現在是白天,若是到了晚上,還能配上七分月色……
她熟悉着裏的景色,是因為很長一段時間,她就生活在這湖中的畫舫上。
晚晚花燈通明,夜夜笙歌靡麗。
那是李純柏小時候的記憶,她和另外一個人,都是在這樣的環境裏成長起來的。
勾起這些往事,她心頭恍惚起一份柔軟。
“婉婉。”李純柏聽見一聲低而輕的呼喚聲。
回過頭來,是巨熟悉又巨陌生的一個人,衣如白璧無暇,面目是如此如此美麗,以至不該如此真實;卻又如此真實,以至于不該如此俊美。
趙咫遙眉目低垂,專注地凝視着她。一雙眼睛裏仿佛燃燒着簇簇的火苗,噼叭地飛濺開。
繼急促又歉疚,滿是憂心焦慮道:“婉婉,我好多次想進燕雲城裏找你,可是他們不讓我進去。”
她心裏揪了一下,旋即平複,平平淡淡道:“是本尊下的命令,不讓天狼人進來的。”
趙咫遙頭怏怏垂下,耳畔青絲遮擋住眉目,李純柏只能瞧見他光潔的額頭。
良久,爾雅溫文的男人極是艱難苦澀地啓口:“婉婉…我…好想你。”
“可是燕雲城我進不去。”趙咫遙用極細小的聲音,描述自己的無助。
李純柏眼皮子一動,轉身就走。
“婉婉……”他焦急地叫了她一聲,不放棄地跟了上去。
然後,一直在後頭喚不回頭的她……
“婉婉——”李純柏步子大,趙咫遙跟在後面趕着,時間一長,就有些吃力,叫她的名字也開始喘氣。卻極力用手指尖輕輕扶住自己的腰——要了這種境況,他還要保持自己那份雅致。
“婉婉,你聽我說——”他在她身後的表情,窮追不舍,已有些可憐——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好像面對越來越生疏的她,自己越來越沒有底線了。那份傲氣如今一遇着她的傲氣,就軟了氣息,變成了繞指柔。
他好像……已在她面前低頭。
可是婉婉怎麽都沒有回頭?
“婉婉——”趙咫遙還喚。
“唉,唉,這位姑娘你做什麽!”趙咫遙還沒回過神來,就見着李純柏無事酒保的阻止,身子一翻食指和中指一勾,就從路邊的酒攤上勾了兩壇酒。
然後食指和中指分開,将兩壇酒一壇子抛向趙咫遙,一壇落進她自己的懷中。
“姑娘你這是做……”還在阻止的酒保忽被她塞進了一錠金子,興奮地仿佛突然咽住了:“額,額……”
“九哥!”李純柏擡起右腿,踩在酒攤的條凳上。身子傾一些,右臂拎着酒,高高舉起。放眼看另一只酒壇跌入趙咫遙懷中,他一個踉跄,疑惑着擡頭。
她朗聲呵道:“九哥,幹了這壇!”
說着,拔蓋自飲,一口不歇氣豪氣灌下,猶如只是喝水一般。她脖子直動,有兩股酒水自兩側涓涓流出,濕襟無礙。
趙咫遙微微皺眉,他很少喝酒了,酒量也不行。但是怕她瞧見自己的愁容,他旋即消散。抱着壇子,輕輕抿了一口,還好,又抿了一口……但照他這樣喝下去,只怕一天都喝不完。
更何況燕雲城主面對着他豪飲,又開了一壇,
她不經意地将目光往這邊一掃。趙咫遙喉頭一動,連忙擡起酒壇灌了下去,嗆得他想吐出來,卻不敢吐,只能把酒壇再傾斜一點,遮擋住自己尴尬的臉。
實在是喝不下去啊……卻只能喝。趙咫遙在酒壇後面異常緊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酒從整個唇沿往下漏,濕了他的下巴,然後幹淨的白衣變得透明,濁上了渾身的酒氣……
他閉着眼睛,閉着閉着就醉了。
“客官,客官這位客官……”酒保還沉浸在那金子的光芒影響中,左右兩個客官說不清楚,幹脆把頭撥浪鼓似的一搖:“女客官,女客官,這位男客官他……他,他——”酒保僵住了。
李純柏低眼俯視了會醉暈過去,癱軟在地上的趙咫遙。繼而穩當當把酒壇放下,翹起的腿擡下來,落地,走了過去。
不動聲色的眼神裏蘊含的力量,穩重無人能馴。
起手一抓,五指抓起趙咫遙後背的衣服,往自己身後一甩,将他甩搭到自己肩上。然後右手扶着他的雙腿,不讓他掉下去。左手垂着,還抓着一壇酒,徑自離去。
留下目瞪口呆的酒保和路人們,望着這個女人挺拔的背影,和她铿锵有力的步伐,在夕陽已近的那幾抹橙黃裏極具威勢,又頗有風霜之色,讓人心頭生出數分滄桑。
“主公,你為什麽把他帶回來了?”看城主居然背着他們最忌諱的那個人回到燕雲軍中,諸将不解,都或多或少帶着怒意上前詢問。
其實看到趙咫遙,哪個不想揍他一頓?
尤其是阿簡,把锏猛地一豎,身子往地上一蹲,死死封住門口,不讓帶着趙咫遙的李純柏進去。
她淡掃了眼,無波瀾道:“阿簡,讓開。”
阿簡撇撇嘴,偏過頭去。
“阿簡,讓開。”
少年忍着,把嘴唇深深的咬起來,目光越來越難過。他終于忍不住,咆哮一聲,揮拳往地上砸去——莽撞也沒看地上,正好敲在一塊石頭上,皮肉與堅石相撞,發出好大一聲悶響。
阿簡猛側過頭,大聲道:“你一刻要把他帶回去,我就一刻不讓。”
“是啊,主公。”彭寒烈不來勸阿簡,反而幫他勸主公——趙咫遙這個男人,可萬萬不要再沾。
“呵——”李純柏反倒擡頭一笑:“誰說本尊要把他帶回去了?他醉在那裏,本尊要是不管他,必定會被聶玄捉去了。”
繼而朝站在那裏一肚子脾氣的阿簡道:“等我們回燕雲,安全了,在城外就給他一匹馬,讓他自己回天狼去。”
自己為什麽要對這個炸脾氣屬下解釋什麽……
她只想到這,沒注意到扶在她肩頭的男人,睫毛顫了顫。
其實趙咫遙酒勁過去,已經醒了,剛才的話他全部聽到。
他在李純柏肩頭感覺着她身子的移動,阿簡讓開,她邁着堅毅的步伐走進去,趙咫遙眯着的眼睛,只能看到她的雙足。他只覺一片凜然,仿佛李純柏腳下有利刃寒光。
誰說本尊要把他帶回去了?等我們回燕雲,安全了,在城外就給他一匹馬,讓他自己回天狼去……
趙咫遙腦海裏反複重響她說的這幾句話,就跟金剛大咒一樣,他想從腦海裏趕出去,都趕不出去……
一遍一遍的響,他的頭揪來複去的疼,心也揪來複去的疼。
他不想聽!!
忍受不了,他把雙臂挪了上來,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醒了就下來!”他的身子突然被人一擲,抛到床上——她手上只用了三分力道,下手不重,所以趙咫遙跌在柔軟的床上,并不覺疼。
原來她知道他醒了啊……
趙咫遙整整衣襟,欲下床來——卻生了一個念頭,便沒有下來,只在床上端坐好。唇角不是滋味地一笑——是正對着凝視着她的一笑。
那一抹凄涼他要叫她清楚的全部看到,然後,李純柏一定會心裏忍不住,自己主動提出,甚至請求趙咫遙留下來。
就像以前那樣,他自己不說,套她自己上鈎。
趙咫遙覺得這點上,自己還是有把握的。
但漸漸他就慌了:婉婉怎麽不說話?她明明看到了自己的苦澀,為什麽她回應的目光,是如此尋常平淡?
時間一點點的流逝,趙咫遙的自信和把握,也一點點減少,最後稀薄得他自己都支撐不下去。
心裏更慌。
一慌,就守不住先出了口:“婉婉,你……為何不留我幾天?”
她在那裏自己給自己倒了杯水,取了些小點,也不管他,一個人吃吃喝喝起來。
燕雲城主自己忙自己的事,對床上的這位充耳不聞——或者,她覺得沒有必要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