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誤入
誤入
階盡,前面是一道鐵栅欄,但這栅欄和別的栅欄不一樣,它上面罩了一層桃花色的紗。還不是全部嚴嚴實實罩好的,末端不收尾,微風一起,就飄動起來,撓在阿簡的身軀上,這紗上似乎還有種香氣,他聳聳鼻子,吸了一下,很敏覺的斷定是迷香!
但是不同于他接觸過的那些蒙汗迷香,人不暈,就是覺得熱,尤其是下腹,灼得厲害,又有些癢……
他急速欲轉身退回去,但是還沒容得他轉身,甚至阿簡還沒有調頭,身後的兩側的牆壁突然凸起兩塊,如兩扇石門般伸出來,合攏。
後有石牆,前有鐵栅,左右寬度又本來就是只能容一人身的狹窄通道。阿簡被嵌在中間,動彈不得——這仿佛就是設計好了的,有人邀請他連腦袋也不能移,觀賞前方房內的景致。
粉紗朦胧,香氣撩人,那似乎……是一室的……光……
看不清又看得清,感受得到卻又摸不着。
“嗯,好人兒……”是怎樣一聲讓男人勾魂舍命的嗔叫。
半跪的男子,淡淡輕哼。
阿簡不想聽,也不想看,但他自己不能選擇。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運功調息,不中迷香。
結束後,女子很快冷靜,仿佛置棄一件廢物般,将男子淡漠地推開。
她随手扯一件黑色薄紗,剛剛好的程度,令其妙曼的身材若隐若現,比方更多了幾分韻致。
繼而搖曳生姿地走了過來。
走到栅欄前,笑着沖阿簡吹了一口氣。
她是全天下最動人的歡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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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着他的金剛怒目,歡顏并不氣惱。
“雙目有俠氣的男人,最耐看了。”她說着徑直将手向栅欄裏伸了進去,一把拉住阿簡的手……
“哎呀——”她的手被阿簡反折了起來。
“下手真重!”她嗔他一句,嗲他三分。卻并不放棄的伸出另一只手,去拉阿簡的另外一只手。
他自然也死扣住了歡顏的另一只手,将其反擰着彎了身軀,伸直不起來。
猶如擒寇。
“嗯——”歡顏發出一聲很滿足的長吟,斜飛着媚眼,沖阿簡莫測的一笑。她就算被束縛,微涼的手指還用最後那一點動彈,去挑|逗他溫厚的掌心:“你這童子這般膽小怯懦,只怕是難以盡興了。”
阿簡一愣,不知道這個女人又要玩什麽把戲。
她突然就着這個姿勢,只水平着轉半個身子,彎腰……
阿簡本能地顫了一下,
回過神來,立馬暴吼一聲:“滾開!”
他要移動身子,動不了。要伸手打掉她,兩只手卻被歡顏抵住,一時抽不開。
窘迫憤怒之下,阿簡一咬牙齒,用頭重重地撞向了栅欄。
“轟轟隆隆——”栅欄被撞得發出巨響,搖搖晃晃。他頭上立刻就出了血。
“轟轟隆隆——”他居然不顧疼痛,又連續撞了數下:“轟轟隆隆——”
栅欄被他純用蠻力撞開,往歡顏這邊傾倒。
歡顏自然機敏地避開,松口,松手。
望着鐵壁倒地,血跡斑斓,悻悻而道:“聽人說啊,像你這種……”
“我不聽人說的。”他答應過城主,以後不要再聽人胡說。
“那你聽鬼說啊!”
“主公不是鬼!”阿簡接口之後,才覺察失言。
“呵呵,剛才臉不紅,這會臉倒是紅了!”歡顏幹脆倚牆靠在,腳交叉站住,不再走過來。頭一歪,調戲道:“你喜歡李純柏啊?”
阿簡一怔!
你喜歡李純柏啊?
這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
喜歡一個人……
他好像從來沒有想過喜歡的問題,但怎麽一時間……他卻開不了口否認。
“哼!”歡顏冷笑一聲,很打擊人的清楚提醒他:“她喜歡趙咫遙。”
阿簡依然停留在剛才的楞滞狀态,沉默了半響,擡起剛才低下去的腦袋,和歡顏平視。
歡顏起先還是慵懶地斜對他的目光,繼而漸漸正視起來,到最後,她竟然拿開了扶着牆的手,站正,站好。
眼前這個涓涓血流不斷的男人,沒有絕代風華,卻有她從來沒有見過的男人目光。
不是她那些男奴的迷離,也不是琰帝那樣的魅惑,更不是趙九眼中永遠的淡漠。
這是一雙永遠清澈卻飽含着熱烈的雙眸,堅毅卻不會讓人感受到有些男人身上那種擺脫不掉的自我傲氣。
這雙眸子讓歡顏心裏生出一種得不到的不舒服,她故意重重的又強調了一邊:“她喜歡趙咫遙!”
“老子知道。”阿簡雖然說的是粗話,音調裏卻沒有一絲粗話的狂躁,冷靜異常。
“一心一意待城主好,真心待她,甚至真心待她同別人的孩子,不欺不騙,不離不棄,不要她的權,她的勢,她的才,甚至她的人,甚至不要她一句話,只單單願替她馳騁血戰,手刃悍敵,為她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他頓了頓:“我不知道這裏面有哪一條,趙咫遙能做到?”
這是……問她?趙咫遙那只男狐貍精……
歡顏自然一個字都答不上來。
卻聽見面前的人似乎根本不是想要她的回答,低沉渾厚自己說了一句話:“但是我阿簡全部都做得到。”
但是我阿簡,全部都做得到。
他自己回想起五年前的那天,他朝着燕雲城主拜下,驚喜地擡頭,又感激地磕了下去:“阿簡願意以後追随城主,肝腦塗地,無以為報。”
原來那不僅僅是報答救命之恩,知遇之情。
那原來是命中注定的盟誓。
他自己回憶着,自己臉上挂起了微笑。
眸光裏沒有一絲不快樂,又自言自語道:“總之,主公對我來說,是最美好的。”
不奢求主公會回諾給自己同樣的誓言,但就算沒有,那又何妨?她對于自己來說,永遠是最美好的。
阿簡心裏忽生出一種解脫——他突然同李純柏産生了深深的共鳴,他以前一直很憤懑,很嫉惡如仇,很想不明白:趙咫遙為什麽對主公那樣,主公還要對他掏心挖肺的好??
人真是一開竅,就全都懂了。
又仿佛從此維系了一生。
“歡顏。”他叫她。
“額?”她下巴一點,從失神中出來,但還是遲遲不能全部恢複。
她看見眼前的男人,明明擺擺對他表示自己的厭惡:“你雖然讓老子讨厭,但——”一抱拳,向着她一拱,身子禮貌地傾了傾:“謝。”
歡顏是聰明人,很快明白他謝自己的是什麽。
“呵呵。”她發出一聲苦笑。卻又鼓腮呼了一口氣:“籲--你這男人,說得我都想留你一輩子在昙花林了。”
輕挑十足的調戲話兒,卻用着一種故意冷淡的語調。
“你留不住,我和主公要離開琰國的。”
她很無心的問,連目光都沒有投射過來:“那你們往哪出去?”
“懷來。”他謹記主公的教導。
“既然留不住你,那我送你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
“呵——”歡顏一笑,從懷內掏出一只小瓶,也不知裏面裝的是什麽東西。她沖着阿簡搖了搖瓶子,似乎喚她來取:“這裏面有一只金風玉露蠱,你給她吃了,她就會屬于你。”
見他不來,便走過去想遞給他:“就算不屬于你,你也能得到她。”
邊說邊暧昧一笑:“而且你放心,世上除了我,沒有人有解藥。”
阿簡把雙手交叉起來放在胸前,不接,蔑然一撇頭:“老子不要!”
夜四更。
再過會天就要亮了。
最後的茫茫黑夜裏,無人發現一只信鴿從昙花林裏熟練地飛了出去。
信鴿體內有一只精致的竹筒,裏面夾着一張紙條。
米粒大小的字上有一句話:懷來。
只簡略兩字,她省去了剩下的言語,諸如:主公,李純柏假意欺騙,告知永清,以為屬下無法詐出來。卻可悲她身邊,有阿簡這個不會說假話的人,哼……
這信鴿展翅,熟路往天狼國的方向飛去。
琰宮。
着一身龍袍的男子,披了件禦寒披風,正地坐在椅子上批閱奏折。
見着一條:禀陛下,近來西北邊境,昔燕雲賊寇生事,臣等出兵,賊即鼠竄,待臣等退守,賊又重滋事,如此屢犯。
筆懸空着,良久不批下去。
“萬安,你看這個……”皇帝玩味地笑了一聲:“西北二十七城聯名上書,都說有前燕雲的人來滋事。”
“陛下……”安公公猶猶豫豫,正要進言,不遠處搖籃裏的嬰孩突然啼哭出來。
他急忙過去,怕嬰兒惱怒了皇帝:“別哭了,別哭了,乖……”邊哄着邊問皇帝:“那陛下您的聖意,是打算怎麽辦?”
“朕看……是她要回去了。”
“那陛下要逮?”
“要逮?”皇帝挑眉:“要逮,朕這會就去歡顏那裏要人了。”
提筆急書,口中對安公公道:“朕要叫她和天狼蠻人兩敵相鬥,必有一傷。”
“哇哇哇——”嬰兒的哭啼根本止不住,任是太監總管萬安公公怎麽搖,怎麽哄,就是不停。
本來笑意正濃的皇帝忽地沉了臉,把筆往桌上一摔,呵道:“朕叫你別哭了。”
那嬰兒聽了這一吼,卻猶如賭氣般,哭得更響亮。
“陛下,他還小,聽不懂。”安公公急忙勸阻,這小家夥可不能再大聲了,再大聲一點,怕就要傳到殿外去了。他抱起男嬰,瞧了瞧他紅腫的小臉,對皇帝道:“陛下,怕是他又要喂羊奶了。”
聶玄聽着,不由輕輕捋了捋身上的深紫披風,深吸一口氣,閉眼道:“那你哭吧。”
小家夥抽抽鼻子,突然就不哭了。
安公公一陣驚喜,把懷內的寶寶舉給皇帝看:“陛下你瞧,這小家夥這麽小,就聽得懂陛下的聖言……”他的笑容還僵在臉上,卻不敢再說下去了——因為皇帝冷着一張臉,竟從龍椅那邊走了過來。
冷着臉的時候,那彎彎的桃花眼讓人瞧着真心覺得可怕。
皇帝掃了一下小男嬰的臉,皮膚白嫩白嫩的,唇也薄,淡眉毛,看起來像個女孩子——像他爹。
目光突然在寶寶的一雙眼睛上停住,漸漸變得兇狠,顯露恨意。
這孩子一雙炯炯星目,決絕像極了他的母親。
皇帝的臉漸漸更陰了,厭煩地一擺手:“萬安,還是還給她吧。”
“這……”安公公愣住:這孩子不是皇帝想盡心機,用掉包計才得來的麽?
怎麽突然就決定還給李純柏了?
皇帝瞟了安公公一眼,看他那一副不解的樣子,便輕笑了一聲,負手身後道:“她如今也沒勢力了,與其專針對着她……,呵!”又輕笑一聲:“朕倒是對天狼蠻人更有興趣。”
忽然想到了什麽,負手轉過身來:“趙九呢?”
“還關在天牢裏。”安公公低着頭沒有擡起來,卻吞吞吐吐似想問話:“陛下……”
“你是想問朕打算如何處置?”
“是,奴才知錯。”安公公慌得跪下。
“起來吧。”皇帝笑道:“他是個人才,只是估計朕收不了,若是收不了,朕自然不會留他在這世上。”
“陛下若想收趙九為己用,為何不用……”安公公滿腹疑惑,不自覺将手中嬰兒舉高。
“呵——”皇帝朝着男嬰冷笑一聲:“他連一臂都舍不得為他斷,拿這個,要挾不到他。”忽然低頭,喃喃似自語:“只有她……”
拿這孩子唯一能要挾到的,只有她。
皇帝突然就覺得心裏不舒服,很難受。這幾天他比殺宣城皇妹那會兒,還要難受。
“把他抱出去吧。”皇帝面上又顯厭惡之色,示意安公公把這孩子帶出去。
“是。”
“回來,就放這吧。”皇帝又命其把孩子重放回搖籃。
安公公想說什麽,卻還是卑謙地應了:“是。”他把孩子重放回搖籃。
“說不定朕哪天懶得還,就把他殺了。”
安公公聽得手一抖,搖籃晃了晃,孩子被驚到,又猛地大哭起來。
“出去吧。”
“是。啊?”安公公本能地答了“是”,才反應過來,張大着嘴望着皇帝。
這孩子正哭鬧着兇了,皇帝卻叫他出去?
皇帝看他傻了,桃花眼彎着笑了,臂膀不動,只手腕擺擺,手指向後,告訴安公公自己的确是命他出去。
“朕想親自來搖搖這個小家夥,看能不能搖到他不哭。”
“還是奴才來吧。”安公公只怕皇帝沒有這個耐心,搖兩下就又對這個還是生惡了,然後又吼孩子,孩子就哭得更兇……
“唉。”皇帝手一指,叫他不要來插手,出去!而皇帝自己,則彎彎眯成了月亮:“朕要是搖煩了他還不停,朕今晚就把他殺了。”
“……”安公公想緊緊喉頭,但是他沒有……便只能吞咽一口,垂頭答了句:“是。”
答完,恭謹退了出去。
佝着腰越退越遠,男嬰的哭鬧和皇帝帶笑的輕哄都越來越淡了……安公公臉上的怯懦,順從,擔憂……奴顏盡褪,人還是那個人,卻換做了不輸于聶玄的帝王威顏。
他轉身向着天牢方向行去,雙手背後,仿佛這天子之地是屬于他的,來去自如,誰也不懼。
河蟹爬過,我删我删我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