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聽了這聲久違的英文,兩人卻出奇的默契,久久沒有轉身。
良久,齊皎才僵硬地轉過身去,望見身後那張五官深邃,濃眉高鼻的西方面孔,讪讪地笑笑,卻沒有開口回答。
那鬼見她這反應實在是奇怪,忍不住又問了一遍,“Hello?”
齊皎心想自己平時總對李铮說些奇怪的話也就算了,要是在這兒說起了外語,他八成要當自己是妖怪,畢竟原着中的齊皎的人設十分簡單,從小就住在皇城根,是十分标準的大家閨秀人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別說外國人,外城人都沒怎麽接觸過,這一點李铮應該最清楚了。
她露出一臉茫然,扯了扯同樣轉過身來了的李铮的袖子,問道,“這...?”
李铮比她還要謹慎,為了掩飾自己,将他演戲多年的看家本事都使出來了。
他看到那人的臉後先是吃了一驚,随後換上了一臉的謹慎小心,鳳眸微眯,似是在審視他,同時一手将齊皎扒拉到自己身後護着,周身的氛圍都變得硝煙四起。
他盯着那人道,“你是從哪兒來的?”
那鬼被他的反應吓了一跳,卻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忙伸手放在胸前擺了擺,“No,no,no,我是迷路了...”他見兩人都沒有要說什麽的意思,便繼續說,“我死于撒克遜,在去天堂的階梯上忽然起了一陣大風,就把我刮到了這兒。”
齊皎聽懂了,在李铮身後默默點點頭,擡頭看了看李铮的後腦勺,猜測他此刻一定是一竅不通,一句不懂。
唉,沒辦法,誰讓他是九漏魚呢。
反正他也聽不懂,她跟人家講幾句英語,似乎也不會讓他起什麽疑心吧?到時候她解釋說自己家裏有人與外族人通商,學過幾句就好了。
畢竟人家在這兒迷路了,她要是不幫一下,他順着這黃泉路走到頭都不一定問到天堂怎麽走,萬一讓孟婆忽悠着把湯一喝,好家夥,下輩子都不記得自己要去天堂的事了。
她讪讪地往前走了兩步,把李铮往一邊稍微推了推,仔細看了看那英國幽靈。
他看上去是個典型的中世紀英國男士打扮,頭頂上戴着黑色的小圓帽,帽檐上挂着一個圓形銀色的挂飾,金紅色相間的上衣墊着肩膀,腰部用皮帶束着,顯得整個人肩寬腰窄,成一種極詭異的比例,下身穿着黑色的緊身褲,将腿部的肌肉線條勾勒得十分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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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皎低下頭反觀自己,穿着淺草綠的羅裙,披了個青白的褙子,典型的古代女子的模樣。
三個人的着裝各有不同,貫通東西,一同站在這地府的黃泉路上說着英語,此情此景實在是詭異至極。
她瞥了眼李铮,見他沒什麽異樣,便開口用磕磕絆絆的英文與那英國幽靈說道,“Hello,請問你是想去天堂是麽?”
她從小學的英語就是啞巴式英語,閱讀聽力都不錯,就是口語不行。她也曾以為自己不會用到英語口語的,畢竟她又不想出國,可沒想到頭一回用英語和外國人交流,竟然是在地府的黃泉路上。
那幽靈見她會說英語,激動得臉上開了花,瘋狂點頭說,“對的對的,我走錯路了,請問怎麽才能回去天堂?”
齊皎也不清楚,這就得問問李铮了。
她轉頭看向李铮,卻沒想到李铮也剛好在看着她,兩人的視線一下子相對,她竟不知為何有些心虛。
可她轉念一想,反正他也不懂英語,他怎麽理解,完全在于她這一張嘴怎麽編,只要她編得到位,就沒什麽好心虛的。
于是她大膽地對視回去,這才發現他額頭上泛着一點紅光,彼岸花的紅色汁水已經在他額頭上幹透,只剩淺淺一層,而在水痕中央,一個紅色的光點在散發着微弱的光,黑夜之下,他就好似方才的彼岸花一樣刺眼,看起來卻又和彼岸花一樣迷人又危險。
他能回去的。
她面露喜色,甚至忘了要解釋解釋自己剛才說的是什麽,李铮卻先她一步開口了。
“真是沒想到,你還會說胡語。”
齊皎面色一怔:?這個理由我還真是沒想過,不錯,很好。
齊皎發出了謙虛的笑聲,“這哪是說胡語,頂多就是說胡話。”随後又說,“他想問,怎麽去天堂,你看你...了解嗎?”
她記得中國的古代應該也有基督教吧?而且他作為地府的閻王頭子,對冥界的其他地盤應該多少了解吧?萬一他反過來問自己天堂是哪,她該怎麽回答?
李铮卻什麽都沒問,皺起了眉,似乎是在仔細思考。
半晌,他說,“略知一二。”
齊皎說,“...那你倒是說來聽聽。”
他看着眼前的英國游魂,腦子裏十分自然得将漢語轉成了英語,剛要脫口而出,這才忽然想起齊皎還在身邊,他于是轉身朝向齊皎,說道,“有些麻煩,他既然已經到了地府,想出去沒那麽容易的,要他去辦個出入地府的令牌,還要與那邊溝通好,定好了日期,才能過去。”
齊皎點點頭,十分艱難地把這幾句話翻譯成了英文,她的水平實在是有限,令牌只能勉強翻譯成card。
她這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的英語,那英國游魂倒也真能聽懂,又問那令牌多久能拿到。
李铮說,“最快也得兩三日。”
那游魂聽了難免有些失望,随後立刻調整好了情緒,擡起頭來滿臉紳士禮貌的笑容,“那這幾天,就打擾二位了。”
齊皎:?
于是這位名叫蓋文的英國游魂,以客人的身份,暫時住進了冥王殿的一間偏院中。
中華民族的好客精神在地府也沒能落下,地府裏的許多小鬼自打來了就沒見過奇裝異服的藍眼睛黃頭發的鬼,都好奇地偷着跑去偏院看,就好像齊皎剛來時對這些小鬼的好奇一樣。
偏院的門窄,小鬼在地府中是有形的,擠不進去,總不能都見到他,再者說,真去見他的人多了,蓋文也聽不懂小鬼們講話,難免要吓着他。
于是小鬼們一個比一個能張羅,都嚷嚷着要設宴歡迎蓋文千裏而來,卻不敢直接與李铮說,偏偏要求齊皎答應。
可齊皎也不敢輕易擊破她好不容易在李铮那兒建立起來的信任,便特意去問了他的意見,卻沒想到他直接答應了。
宴會設在了三日後,小風和暢,夜色清淨,算是地府裏的好天兒,尚未到開始時,殿堂裏就擠了不少小鬼,都想一睹那英國幽靈的模樣。
齊皎早就與李铮坐在殿堂之上,她看着它們這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難免覺得好笑,側頭對李铮說,“哎,他就站在那兒就那麽多小鬼排着隊看,過會兒讓他唱首歌兒,小鬼們得都沸了。”
李铮的音量卻突然拔高了,“什麽?夫人想唱首歌兒?”
齊皎猛地轉頭看向他:?
李铮方才的聲兒實在是太大了,以至于殿內圍在蓋文身旁的小鬼都被他吸引了注意,全都看了過來。
李铮這會兒的聲音倒是低了下去,笑道,“前幾日才聽到夫人說胡語,今日設宴歡迎異國他鄉來的蓋文,是地府裏多年未見的喜事,夫人不如唱個胡語歌助助興吧。”
齊皎人傻了。
李铮卻仍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他說這話,四成是想故意逗她,六成是真想聽聽她唱歌兒究竟是什麽樣。
她的聲線是十分輕快的,英文歌的話,若是唱個Happy Birthday應該會很合适。
齊皎被熱情的小鬼們推推搡搡到了大堂中央。
蓋文聽不懂李铮的話,便問齊皎,“他剛才說什麽?”
齊皎扯扯嘴角,回答得不情不願,“他想讓我唱個English song。”
蓋文倒也不強求,“如果不方便就不唱,能給我講個故事也行。我特別喜歡你們這兒的一個皇帝,叫朱棣,有魄力有膽量有計謀,你給我講講他的故事吧,我在撒克遜沒有人給我講過。”
齊皎聽完之後更自閉了。
這要她拿漢語講,她都不一定講的出來,這英國游魂八成是想要她的命。
她沉默一會兒,最終妥協了,垂頭喪氣道,“我唱歌吧,既然蓋文喜歡朱棣,我就唱首朱棣的歌。”
蓋文沒想到竟然還有朱棣的歌,興奮得喜上眉梢。
李铮揚揚眉,有幾分是沒想到她會唱歌,也有幾分是期待她接下來的表現,于是他帶頭鼓起了掌。
周邊的小鬼都對宴會早有準備,看夫人竟要唱歌,立馬将身後的唢吶抽了出來,上嘴就開始吹,整個殿堂之內頓時被催人淚下,嗚嗚咽咽的聲音填滿,連當事人齊皎都被震得愣在了原地。
唢吶聲震耳欲聾,又都回蕩在殿堂之內散不開,說是奪命曲都不為過。
半晌,為首的小鬼放下唢吶,疑惑道,“夫人,您不唱嗎?”
齊皎讪笑着擺擺手,“唱,唱,配樂就不必了。”
四周終于清淨下來,她清了清嗓子。
“Hey Jude,don’t make it bad,take a sad song and make it better...”
李铮本來還納悶兒朱棣的歌究竟是什麽歌,他現在直接一個好家夥。
以她的聲兒唱這歌,就顯得敞亮許多,她的音高,連帶着這歌的調也被拔高,一句“Remember to let her into your heart”硬是讓她唱出了“我們的家鄉,在希望的田野上”的感覺。
一首歌唱罷,四下都靜悄悄的,他隐隐約約聽到一個人在啜泣,擡頭一看,果然是蓋文。
他的頭藏在那英式純白波浪紋的領口中,一抽一抽得流着淚,嘴裏叽裏咕嚕得嚷着,“好歌,真是好歌,太感人了!”
李铮:......
齊皎也沒想到他對這歌的評價如此之高,一時有些虛,讪讪笑了兩聲,“過獎,過獎。”
她站在鬼群之中,朝着仍坐在殿堂之上的李铮看過去,“大人,這樣夠了嗎?”
李铮的黑袍被掩在黑夜之中,手旁的燭火映出了穿梭在黑底間的銀絲,他的手指骨節分明,搭在朱紅的椅扶手上,食指像打着節拍似的一下下敲擊着。
他望着齊皎,勾唇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仿佛已經将她看穿,齊皎不由自主得打了個哆嗦。
他說,“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