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黃泉路旁的彼岸花田,開得絢爛無垠,朵朵都飽滿綻放,互相擁擠依偎,間無縫隙,放眼望去在這黑夜之下,彼岸花火紅細長的花瓣竟瑩瑩發光,為黃泉路上走過的小鬼引路照明。
“只有紅色的呀,”她提了提裙角,小心翼翼地踏進花田,每一步都小心謹慎,生怕踩着一株,“不知道紅色彼岸花有什麽花語哦,這麽漂亮。”
他跟着走了進去。
彼岸花果真是又美麗又危險的,迷人得叫人不敢靠近。齊皎心想,幸好她是鬼,不怕死。
可這花實在是開得太豔了,紅得嬌豔欲滴,細長的花瓣與花心在黑夜裏向外舒展,芬芳在花田裏蔓延,她伸手摸到它的花莖,想攔腰折一株,卻怎麽也下不去手,舍不得。
忽然,背後傳來了一陣的輕快的腳步聲,并不是朝她走來的,而是從她的背後經過。
她鬼使神差地朝後看了一眼,只見寬闊的黃泉路上,走着的竟是個梳着兩個小辮兒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本自顧自地朝前走,見一旁的阿姐看了過來,便也回看了過去,咧嘴一笑。
她長得可愛,雖已經沒了人形,半透明的身子上卻仍能看出飽滿的活力,表情笑嘻嘻的,圓眼睛眯着,臉上卻沾滿了灰塵,衣服也樸素簡陋,滿布補丁,胳膊處還開了幾個口子。
齊皎手一抖,把手裏的彼岸花折了下來,流出的汁水浸在了她的袖口上。
她朝小姑娘走過去,蹲到她的身側,聲音不由得放輕,“你怎麽這麽小就來這裏了呀?”
小姑娘聲音細細的,“我是女孩兒,生下來就不讨喜的,晚上做飯灑了湯,叫奶奶給掐死了。”
她眨巴着大眼睛,臉上沒了笑,滿面的委屈可憐。
齊皎呼吸一滞,擡手撫了下她的後腦勺,輕聲道,“沒事的,下輩子也做個這麽可愛的小女孩,大家都會喜歡你的。”
她卻搖搖頭,“我下輩子不要做女孩了,奶奶說我最大的錯誤就是投胎成了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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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皎起初是難以置信,随後卻迅速地接受了,畢竟這裏是古代,人們有這樣重男輕女的思想的才是大多數,只是可憐了這樣可愛的女孩。
她身側的花叢傳來響動,彼岸花被擠到一旁,李铮走到她身旁也蹲下身子,随手折了朵花遞給那小女孩。
“奶奶以前也是女孩,難道奶奶也生錯了麽?”他問。
小女孩一臉茫然地接過了花,先點點頭,随後又搖搖頭。
李铮接着說,“錯誤不在于你是女孩,而在他們,做女孩沒什麽不好的。”說完,他看了眼齊皎。
那小女孩也看了她一眼,點點頭,聲音清脆,“像阿姐這樣的女孩就好幸福,還有阿兄陪着摘花,我下輩子若是能這樣就好了。”
齊皎心裏像被羽毛輕撫,微微顫動了一下。
她從一個每天快樂無憂無慮的大學生,穿來了地府,面對着毫無生機的小鬼們,和被自己原身害死的大反派,日子過得提心吊膽,這幾天才稍微有所好轉。
可這在她的眼裏卻已經是幸福了。
她笑笑,捏了捏小女孩的手,“幸福有很多種的,這輩子的不幸并不是你的錯,你謝謝阿兄,叫阿兄幫你投胎到好人家,好不好?”
小女孩聞言看向李铮,眼裏飽含期待,“謝過阿兄,阿兄可以幫我嗎?”
李铮輕笑,“好。”
小女孩十分開心滿足地朝黃泉路盡頭走了。
兩人仍蹲在原地,目送着她離開。良久,李铮站起來,輕輕推了推她的肩膀,笑道,“你倒是會說,三言兩語就給我安排好了。”
齊皎撇撇嘴,“這樣死的小女孩肯定多了去了,就叫你幫這一個,也沒叫你全幫呀。”
他輕笑,“不僅得讓她投好人家,還得讓孟婆別見錢眼開,讓她喝一碗就得了。”
“這倒是,”齊皎卻又想到另一個問題,“可她也沒什麽錢喝很多吧,這樣的女孩死了,家裏估計開心還來不及,怎麽會多燒錢給她。”
這是真的。李铮也不知道該做何回答了。
齊皎腿蹲得有些麻了,站起身來與他并着,聲音輕輕的,“我還以為你會覺得她的死很正常呢。”
他皺眉,“為什麽?”
“女孩呀,”她只想着這裏畢竟是在古代,“大多數人都會覺得女孩就是賠錢的吧,掐死或許都不會心疼,誰讓她是女孩。”
她說完,嘆了口氣。
“我沒有這樣想。”他這話說得有些急,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
他一瞬間竟有了告訴她自己身份的念頭,想告訴他其實我和你是來自同一個世界,我們有一樣的價值觀,我并不是你想的那種古代十分傳統的以男子為本位的人...
可他還是閉上了嘴,他不知道這究竟會不會吓到她,她的适應能力似乎極強,在這樣的環境下,也可以每天很快樂,或許他真的暴露了,她反而會不習慣。
畢竟他看得出來,她每天最大的快樂源泉,就是說些她自認為自己聽不懂的話,看着自己作出的茫然的模樣。
他想了想,還是說,“我覺得女孩出生并不是錯,錯的确實是她的家裏人。”
齊皎有些詫異地點點頭。他說的對,但她沒想到一個古代男人能有這樣的覺悟。
這沖擊不亞于一只老虎開口說話,告訴她其實它最愛吃的是涼拌白菜。
她愣了會,才想起了此次的目的,她手中還拿着剛剛折斷的彼岸花,擡起來沖他搖了搖,“好啦,這個肯定夠了,開始吧。”
她從路邊拿了塊小石頭便開始磨,磨出的汁比花瓣的顏色還要紅,像人的鮮血似的,在路邊流成小水窪。
她看得都有點怵,但還是一咬牙一狠心,手指沾了點抹在了指甲上,坐在路邊高起的大石頭上,等着風幹它。
李铮沒什麽事可做,便也幾步走過去坐在了那大石頭上。
兩人并排坐着,沒有人開口說話,齊皎卻并不覺得氣氛尴尬生硬,只看着眼前一望無際的彼岸花田,紅火的花在遠處與黑夜的墨色相連,混成了水墨畫似的色彩,似乎整個地府都只剩了這兩種顏色。
地府裏的陰風陣陣都成了小意溫柔,她竟在這死氣沉沉中觸到了一點歲月靜好的意思。
她擡手看了看,彼岸花的紅汁在指甲上已經幹透了,到底是花汁,只能薄薄的一層貼在指甲上,風幹後就沒了原本的鮮豔,可好在彼岸花格外得紅,倒也不難看。
她偷偷瞟了一眼李铮,他正低着頭看着腳下的那片彼岸花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他今日穿的墨綠的絲緞袍子,正襯着滿目的彼岸花格外顯眼,腳邊的袍角輕搭在彼岸花叢中,深邃的眉眼在混沌黑夜中若隐若現,若不是在地府裏,他真像是被扯入凡間的谪仙。
時候差不多了。
她深吸口氣,做好了十足的準備,鼓足勇氣用手指尖從石頭上摸了把鮮豔的汁水,打鬧似的一擡手抹在了李铮額頭上。
李铮本坐在一旁靜候着她,誰知叫她鑽了空子,将那彼岸花汁塗到了他頭上,力道之猛,他險些被推了下去。
他回過神來,蹙着眉從石頭上下來站到地面上去,拿手在額上抹了一下,卻沒抹掉,手上只有淡淡的紅。
她在一旁嬉皮笑臉,滿手的紅汁,還甩到了自己臉上,幸災樂禍地望向他,問道,“想什麽呢?”
他看着她這副生機勃勃的模樣,不自覺地一勾唇,鬼使神差地擡手去抹她臉上的汁,仍舊是抹不下來,無奈地笑笑,“這花汁幹得快,又難抹掉,回去不知道要洗多久了。”
他的手在她臉上抹了一下,似乎只是一瞬間,就拿開了,齊皎的臉卻慢慢漲紅起來,站在原地良久都沒了動靜,垂眸盯着腳尖,甚至忘了去看他額頭上有沒有發光的紅點。
李铮看着她失神,自己也方意識到剛才那動作的多餘,手指尖卻摩挲着,似乎她臉龐的溫度還停留在上面。
兩人一時無言,空氣都凝結了起來,風忽然大了起來,彼岸花都順着風向朝着一側傾斜過去,兩人的衣角也随着風糾纏到了一起,衣料之間相互交纏摩擦,聲音細微,卻在這廣袤又狹小的空間裏被無限放大。
突然,兩人身後傳來一個略顯滄桑的聲音,打破了這片暧昧。
“Hell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