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那女人面色蒼白,本應該是挺漂亮的女人,卻挂着巨大的黑眼圈,穿着紅綢的衣裳,在這鬼節的燈光裏顯得格外詭異。
她嘴唇開合,眼眶含淚,“當時李铮和齊皎都是我幫你幹掉的,你現在讓我別多想?我不怕夜長夢多麽,你知道我為了你做的這一切壓力多大嗎?”
對面那男人一身黑袍,背對着齊皎,齊皎看不到他的表情動作。
“我知道,但是你能不能聽我說一句,你根本不需要...”
“你知道什麽!今天可是鬼節,我做了那樣的事,今天不能出門的,我能到這陪你已經仁至義盡,你根本就不在乎這種事情對我的影響!”
說完,那女子轉身就走了,臨走還擡起袖子擦了擦淚。
齊皎沉默了。
她豎起耳朵聽來的瓜,竟然是關于自己的瓜,這次真是吃瓜吃到自己家了。
她盲猜這兩位八成就是路遙和李源了。
随後,她看到一個小厮颠颠跑到李源身邊,問道,“殿下,還留嗎?”
“不留,”他又忽然想起什麽,擡起手攔住他,“且慢,現在還不用馬上動手,她前幾天穿過陰陽兩界害了齊皎,對她自己也是損陽壽的,她本就活不了多久了。”
他們二人越走越遠,後面的,齊皎聽不到了。
她腦子嗡嗡的,耳邊不停地回放着兩人說的話,還是沒怎麽明白。李源的意思難道是,她本以為的“蛟抽出來的後遺症”,其實是路遙動了手腳?
她愣着神,李铮一句話将她叫了回來。
“想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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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大夢初醒般得轉過頭,搖搖頭說,“就是覺得陽間真好,都不想走了。”
她确實是不想走了,這不是在騙他。一是她覺得這煙火氣真好,二來,是她想知道他們究竟在說什麽。
這些事肯定和她和李铮有關系,但是她卻不知道兩人究竟做了什麽,将要做什麽,這種感覺讓她十分心焦。
他們現在沒有實體,想打擊報複極其不易,可他們卻仍能通過這種歪門邪道傷害到她,被這樣降維打擊,讓她極度沒有安全感。
李铮看着她陷入沉思的表情,自己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他問他自己,想回陽間嗎?答案是想的,可他想回的是真正屬于他的那個時界,不是這裏。
更何況,活人尋死容易,死人想複活,這誰聽說過?
他喉嚨發幹發澀,喉頭滾動了一下,手撫上她的肩頭,将她轉了個身。
“回去吧。”
她點點頭,語氣悶悶的,“好。”
兩人一路無言,齊皎能感受到,他此刻也是沉悶的。
她想,他大概也是想回去,卻沒辦法吧。
齊皎回了院子,卻沒回卧房,而是又向前走了一段,蹲到了千拾面前。
她伸手碰了碰它的花枝,聽到它“哎呀”一聲,便開口罵,“又幹什麽又幹什麽,怎麽還上手了!”
齊皎這時心情不好,聽它罵罵咧咧,竟反而覺得舒暢了。
她嘆了口氣,扯出個笑,“我想回去了。”
千拾說,“回啊,卧房就在你身後,快別在這兒擋着我。”
齊皎搖搖頭,“我是想回陽間了。”
千拾擡起它那醜葉子捂了捂花苞,像是個人擡手捂着腦袋似的,“你為什麽想回去了?”
她沒來得及反應,千拾就又說,“你想回去也可以啊,李铮都有可能回去,你有什麽不行。”
她被它的答案惹得又是一愣,“李铮也能回去?可他不是閻王嗎?”
千拾驕傲的挺了挺花枝,“不知道了吧,像你們這樣陽壽未盡,就被陷害帶來的,都可能回去的,更何況你們都沒喝孟婆湯,都記得以前的事。”
它說,“人真的到來這兒之後,其實也沒有多麽懷念人間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都想趕緊重新投胎。可他還執着的留下回憶,不就是還想回去嘛!”
它說的有道理,但她的腦子此刻仿佛被分成了兩半,一半清醒,一半混亂,想不開這麽複雜的事情。
她喃喃自語:“回去...”
千拾還以為她是思家了,安慰道,“有機會的,只是要靠陽間的人,最好是找個道士。恐怕不好辦,但終歸是有辦法的。比較麻煩的話,在地府的藏書閣中,有一本名為《陰陽記》的經書,裏面似是寫了陰人回到陽間的經咒。”
她只聽了進去,卻沒細想。她自從來了,就很少想過回去。不是她不想家,而是她根本沒想過自己會有回去的機會。
更何況,這個回去指的是回陽間,而不是回她那個世界。如果不是回到原來的世界,那在哪不一樣呢?
她站起身來,敷衍的點點頭,“我知道了,那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可她轉身走到一半,還是忍不住回頭問它,“你說他有可能回去,那怎麽知道到底有沒有可能?”
“黃泉路邊上有彼岸花,那花磨成汁塗在額頭上,要是有發光的紅點,就是能回去。”
*
齊皎把千拾的話記下了。
可她和李铮又是去了洞窟中和惡蛟打架,又是逛了陽間的市,尤其是她,還跟孟婆在奈何橋邊站了一整天,早就累的腿發軟,肌無力,睡了一覺起來便渾身酸痛,走路都擡不起胳膊。
彼岸花這事只好擱置了下來,一放就是好幾天,直到她在院裏偶然看到竟開了朵火紅火紅的細葉子花,才恍然想起了這事。
于是她正襟危坐,在腦子裏想好了理由,萬事俱備,只欠李铮回來。
她表面風輕雲淡,面色不改,心裏卻在精挑細選,到底哪個理由更合理,她太過認真,甚至沒有聽到門被推開又關上。
李铮進門時,只看到她坐在紅木雕花的床上,姿勢十分板正,腰背挺直,雙手放在膝上,像個乖巧的小學生。
兩人明明才半天未見,他卻莫名覺得她似乎長高了。
他順着朝下一看,才發現她身下坐着半邊枕頭,硬把她擡高了,這明顯就是想東西入了神,看也沒看就直接在床邊坐了下去。
她還微張着嘴,口中念念有詞,語速極快,他聽不清念叨的是什麽。
傻子一樣。
他失笑道,“想什麽呢?”
她腦子裏正挑着理由,李铮一下子開口吓了她一條,驚得她來不及過腦子,順口就把正在想的理由給蹦了出來。
“想着好久沒塗指甲了,覺得有點樸素呢,聽說黃泉路邊上有片好大的彼岸花田,一望無際特別美,我想去摘幾朵磨了汁塗指甲,大人覺得怎麽樣?”
她說完,十分期待得看向李铮。
他擡起雙手将外袍一脫,青色金紋的內襯下隐約顯出他結實有力的線條,他又将外袍挂在一旁的木衣架上,擡手時露出一截幹淨的手腕,青筋微凸,大概是地府裏沒有陽光照曬,他的膚色比齊皎都要白不少。
他嗤笑了聲,“花裏胡哨。”
從他這話裏,齊皎卻聽不出他究竟是想去還是不想去,她又問了一遍,“那,大人覺得怎麽樣?”
李铮微蹙眉,“要去就去吧,”他一頓,又說,“黃泉路離這兒有些遠,叫個小鬼跟着你。”
原來他壓根沒想要跟自己去啊...
齊皎心裏莫名的失落,這些天來,她幾次出去都是和李铮一塊的,便下意識地将“出去”這件事與“和李铮一起”綁定在了一起,卻忘了這幾天只是例外罷了。
可這事兒別人代替不了的。
她壓下心裏的情緒,不氣餒地又擡頭問道,“大人不能跟我一起去嗎?”
她深吸了口氣,無實物表演,action!
她身子一斜,上半身微趴在了床上,一手撐着床塌,一手捂着胸口。
“我前幾日剛叫那惡蛟抽出了內傷,又連着出去了幾天,腰酸背痛,腿還發軟,渾身無力,要是在花田裏嗝的一下倒下去了,區區一個小鬼怎麽能把我拖回來?”
眼眶含淚,面色可悲,語氣凄慘,誰看了不心疼不可憐,誰見了不想立馬說一句“我陪你去!”
他說,“既然這樣不方便,那就不要去。”
齊皎:......
看來不使出我的殺手锏是不行了。
她保持着方才的姿勢,一動不動,過了良久,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滑落到了床單上,打濕了黑底紅絲的料子,上面蔓延開一片濕濡。
李铮一怔:?
她的脊背開始顫抖,手幾乎要撐不住自己的重量,眼睛輕阖幾下,本捂在胸口的手撫上眼睛,抹了幾下并不存在的眼淚。
“櫻花只開一季,愛情只有一次,”她用力将眼睛揉紅,轉頭可憐兮兮地看向李铮,“如果只是寂寞,請不要說愛我!”
最後一句喊得聲嘶力竭,聲淚俱下。
她時刻沒有忘記,自己的原身是被李铮愛過的。她心裏算計得十分清楚,李铮以前那麽愛她,甚至明知她心裏有了別人還指望她回心轉意,她現在對他不錯,前幾日還剛救過他,沒表現出任何異常。
這樣的她,李铮一定會舍不得的。
她對此深信不疑!
她淚眼婆娑地看向李铮。
李铮卻什麽也沒說,連她的眼神兒都沒看一眼,便拂衣出了門,腳步快得讓人難以置信。
齊皎愣愣得望着他離開的地方,忽然覺得小醜竟是她自己。
李铮出了門後,又立馬找了個四下無人,遠離正房的房間,在确定這個地方的聲音齊皎聽不到後,他放心得開懷大笑起來。
想到她剛才的話和剛才的語氣,是他作為一個演員的職業素養支撐着他才沒有笑出來,可現在他實在是忍不住了。
她能在地府裏生活這麽久,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傻人有傻福吧。
而此時此刻的齊皎傷心欲絕,痛斷肝腸。
她已經變了姿勢,盤腿坐在床上,方才為了憋出淚來,臉都憋得通紅,她擡手扇了扇臉頰,恨恨得哼了聲。
不愛就不愛,為什麽還要傷害?
而這時,門又被推開了。
不知為何,李铮的臉上也有些泛紅,像是在憋着什麽,耳尖都發粉,她只看了一眼,迅速地轉開。
她很高貴,男人不配讓她的眼神停留。
李铮卻說,“好,我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