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Chapter21
Chapter 21
裴斯年挑了下眉,眼底滑過一抹無奈,自顧去拿了藥過來,神色泰然的坐到一旁,半分沒有要催促她的意思。
桑榆頂不住壓力,只好乖乖把藥吃了。
接待室倏然變得寂靜,并多了些許微妙的意味。
她低下頭去,捧起喝的還剩小半杯水的杯子,坐立難安。大門敞開着,從門外灌進來的風裹着一絲炎熱拂過面頰,後背的衣服不知何時又濕透,握着水杯的手掌心濕濕的貼着杯壁,仿佛黏住了一般。
他是不是看穿了什麽?
很長一段時間過去,為了避免這種尴尬,桑榆剛準備起身,誰知裴斯年已經率先站起來,波瀾不興的語調。“我去把買回來的東西整理下。”
“嗯”她悄悄吐出一口氣,始終沒有擡頭。他剛才的嗓音跟平時沒什麽兩樣,但仔細聽能聽出他好像在……笑。
裴斯年把東西搬進接待室,淩凱正好買了飯回來。
這邊不生火,廚房那邊就只有一只電熱水壺和幾套茶具,午飯基本外賣解決。晚飯師父和侯宇會回錦山,她平時就吃點餅幹面包對付,偶爾也去胡同口買串,順便要一盒炒面。
每次吃飯都上酒店訂餐的奢侈,她是不敢想的。
吃過午飯,頭暈的感覺還有點嚴重,鼻子也開始堵起來。連着打了十幾個噴嚏,實在太難受只好先回房睡覺。
躺到床上,林艾打電話過來,問她酒醒了沒有,小心翼翼的口吻。桑榆掙紮着坐起來,疲憊靠着床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正常。“挂了一夜點滴,早醒了,剛準備睡午覺。”
“幾點了才睡午覺,跟你說個事,我這會跟陸一鳴在一起,他幫你核實了下那三個人的身份。”林艾嗓音發啞,估計昨晚醉的也很難受。
“結果呢。”桑榆心不在焉的問了一嘴,昏昏欲睡。
閉上眼,林艾的聲音啞啞的彈進耳朵裏。“地震的時候,那三個人都沒有去過北川,當時一個在成都,一個在都江堰,還有一個在崇州。”
“謝謝你,麻煩你跟陸一鳴說,請他幫我聯系他那個哥們。”桑榆打了個哈欠,困意漸濃。“我很難受,先挂了。”
“桑桑,對不起。”林艾嘀咕一句,結束了通話。
桑榆盯着黑下去的手機屏幕,緩緩閉上雙眼。
即将睡過去的時候,手機又有電話進來。她睜開眼見是唐嘉樹的號碼,扯了扯唇角,有氣無力的接通。
他也在關心她的情況,只不過周圍非常嘈雜,有點聽不太清他說了什麽。
桑榆抱着手機,含含糊糊說了幾句,徹底睡過去。
門外,裴斯年站了大概十分鐘才離開。
回到西廂房,他換了身衣服,餘光瞧見丢在書桌上的古董手機,遲疑了下,擡腳坐過去。
看完昨晚桑榆發的短信,目光無意識向下瞄了眼,複又回到屏幕上。
從他回來,她的每條短信都提到他這個師兄,雖然大多數時候都在吐槽,但仔細分辨,還是能從她的字裏行間看出一些東西。她把夢境和記憶颠倒,不斷暗示自己,并為自己的行為找了個很好的借口——撞邪。
看罷所有的短信,裴斯年随手把手機丢進抽屜裏,出神的看着手腕上的墨玉對鎖。
事情已經過去八年,不存在任何假設的可能。
可桑老和她父母的離世,跟他,跟父母都有莫大的關系。如今就剩下他們兩個,不管桑榆想要什麽,他都會給她,也會照顧她一輩子,直到她願意以最真實的樣子,面對他。
桑榆睡了一覺起來,感冒症狀越來越嚴重,晚飯吃了半碗粥便吃不下去,臉色白的近乎透明。
淩凱見裴斯年始終鎖着眉頭,吃完便躲到一邊去玩手機。
一時間,誰都不說話。
工作室這邊夜裏很靜,隔壁院子偶爾會傳來幾聲犬吠,或者家長訓斥小孩的罵聲,其他的時候幾乎聽不到其他的噪音。
桑榆捏着勺子,低頭盯着眼前的飯盒,遲疑出聲。“我吃不下。”
“不合胃口?”裴斯年面沉似水,目光專注的望着她。“還是別的原因。”
“想睡覺。”桑榆把勺子放了,慢慢擡起頭來,平靜跟他對視。“頭暈,身上酸酸的不想動。”
“吃了藥再回去睡。”裴斯年不再堅持,起身去把她的藥拿過來,并倒了一杯水。
桑榆吃完藥,起身回去。進入內院,發現裴斯年跟過來,不由的停下腳步,狐疑回頭。“師兄,還有事麽?”
裴斯年抿了下唇,慢慢靠近過去,修長挺拔的身影籠罩在黯淡的光線下,看起來有些模糊。停到她面前,他不疾不徐的從手腕上把墨玉對鎖解下來,仔細戴到她脖子上,順手揉了下她的腦袋。“回去睡吧,不舒服就喊我。”
桑榆錯愕,反應過來他已經出了垂花門,空留給她一道背影。
擡起手,她呆呆地摸了下自己的頭,茫然眨眼。他好像變得更加不一樣了……
腳步虛浮回到自己的房間,桑榆躺床上出神,誰知裴斯年又過來敲門。她單腳跳着去開了門,見他手裏拿着白藥氣霧劑,臉頰瞬間又燙了起來。“我自己來。”
裴斯年低下頭,神色淡然的看着她泛紅的臉頰。“淩凱剛才摔了一跤,給你噴完,他晚上還要用。”
桑榆囧了下,老實坐回床上。
裴斯年蹲到地上,仔細檢查了下她崴傷的地方,拿起氣霧劑噴上藥水。紅腫消退了不少,明天再噴幾次就差不多了。
蓋上蓋子,他擡起頭瞟她一眼,從容起身出去,順手把房門帶上。桑榆坐在床上,靜靜的聽着他的腳步聲走遠,肩膀一點點垮下去,後背爬滿了汗水。
過了許久,她拿起手機,忍不住給韓定打電話。跟平時不同,這次呼叫鈴響了一聲就被接通,只不過情況有點出乎意料。
養母的聲音透過電磁波忽然湧入耳內。冷冷的,帶着一絲不容挑釁的威嚴。“除了桑榆,你誰都不能娶!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
“我誰都不會娶,尤其是桑榆!”韓定語氣堅定。
桑榆靜靜的聽了一會,手忙腳亂的爬起來,顧不上崴傷的腳疼的像似要斷掉,穿上鞋子開門往外跑。經過內院,看到工作間的燈亮着,她及時剎住腳步轉身沖進去,急急拉起裴斯年。“送我回家,現在。”
裴斯年放下手裏的工具,一言不發的站起身。
韓家的別墅也在市區,離工作室不是太遠。桑榆上車系好安全帶,聽着手機那頭的對話,唇瓣抿的死緊。
車廂裏很靜,裴斯年沒帶助聽器,手機裏傳來的聲音很小,卻一點不妨礙他聽清。韓定跟他母親起了争執,所有的內容都跟桑榆有關。
聽到後來,搭在方向盤上的手不自覺的收緊力道,幾次想要打轉向燈掉頭回去。
不知情也就算了,知道的越多,他越後悔當初沒有去找桑榆。
這麽長的時間裏,她和韓定一樣,即使已經成年,仍然擺脫不了窦琨瑤的予舍予求,甚至控制人身自由,切斷所有社會關系這種無法言說的家庭暴力。
韓定的反抗是離家,用盡窦琨瑤深感家長權威受到挑釁的方式。桑榆因為不是親生,逃不開擺脫不了,只能假裝軟弱服從,再沒什麽比這個更讓他覺得窩火。
十分鐘後,車子停到韓家別墅門外。桑榆解開安全帶開門下去,推了下院子裏的鐵藝大門,發現沒鎖死不由的松了口氣,拖着崴傷的腳,連跑帶跳地進去。
打開入戶門的瞬間,彌漫着硝煙的客廳,出現片刻寂靜。
桑榆換了鞋子,頭皮發麻的繞過屏風,艱澀出聲:“阿姨,你不用為難哥哥,這件事是我不同意。”
“桑榆!”韓定從震驚中回過神,立即起身走到她身邊,謹慎的将她護到身後,不悅道:“你怎麽忽然跑回來了,這事我會處理,你別搗亂!”
桑榆心裏一暖,擡手拍拍他的背,平靜從他身後出去“撲通”跪到地上,擡起頭直視窦琨瑤的眼睛:“韓家對我的養育之恩,我一直記在心裏,但是讓我嫁給哥哥,死也辦不到。”
回來的路上,她一直在聽韓定跟養母吵。
韓定對她真的沒話說,可他是親生兒子,不管窦琨瑤什麽樣,他都無法徹底擺脫。甚至不敢去愛自己愛的女人,還要擺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浪蕩模樣,自欺、欺人。
結婚的事,她也有發言權,沒道理讓他自己一個人背下所有。
“養不熟的白眼狼,你竟然好意思回來!”窦琨瑤原就在氣頭上,看到桑榆下跪,還說出如此絕情的話,咬牙看了一圈,抓起茶幾上的煙灰缸就砸了過去。“我造了什麽孽,竟然會收養你這麽個薄情寡義的垃圾!”
煙灰缸砸被韓定擋住,重重砸到他的背上,煙灰、煙屁股灑了一地。散開的煙灰落進桑榆眼裏,疼的眼淚一下子落下來,視線模糊。
她固執的跪在地上不起來,咬牙補充:“阿姨,我十四歲進韓家,你養了我八年我很感激,但是抱歉,我不會用自己的婚姻來報恩。”
“你個垃圾,你再說一遍!”窦琨瑤氣瘋了,抓起果籃裏的水果,一股腦的全砸過去。
韓定再次擋住那些飛來的水果,心底充滿了無力透頂的挫敗感,俯身拉桑榆。“你起來,這事跟你沒關系。”
話音剛落,窦琨瑤忽然瘋了一樣扇自己的耳光,發出讓人心驚肉跳的“啪啪”聲。一直沉默的韓國安見狀,急得立即沖上去,和韓定一起合力将她抱住。
窦琨瑤掙紮的厲害,打不到臉便開始撞沙發撞牆,聲淚俱下的控訴:“你才二十二歲,是不是又做好了無父無母的準備,我含辛茹苦的養你八年,你對得起我麽你!”
桑榆一滞,心髒像似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扼住,疼到窒息的感覺從心底蔓延上來,沉沉堵在胸口。她看着陷入癫狂的窦琨瑤,渾身的力氣一瞬間被抽空,連站起來的勁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