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Chapter19
Chapter 19
桑榆在B市認識的人不多,既認識她又認識裴斯年的好像并沒有。
到了小區門外,刻在石頭上的橡樹灣三個金色草書大字映入眼簾,瞬間了然。
還當是誰呢,不過他帶自己來見個騙子幹嘛,難道是為了他手上那根木頭?收回視線,她低頭瞟了眼手機,忍不住發問:“師兄是要去見那位馮總?”
說起這位馮總,整個B市古琴圈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他專門給人代理訂做古琴,順便出售一些制琴的上等木料,确切的說他其實是個騙子。
不知他從哪個寺廟裏淘了根懸鐘的柱子,沒事就去工作室磨師父。算算從她拜師至今,一年多的時間裏他去了至少十幾次,頻繁到每個月一次的程度。
而且他每次去,身邊都跟着不同的古琴買家。
這些買家都希望能把那跟柱子,斫制成品質一流的琴,因此在手藝方面,要求奇高。
她幾次想跟那些人說,師父已經多年不賣琴,收她為徒都是破例,而且還是看在養父的面上。
不過到底沒那樣做,馮總騙了這麽多年都沒被怎麽樣,還賣出不少號稱是幾百年上等木料斫制的古琴,可見這人不簡單。
用師父的話說,這門手藝不能被糟蹋,也別操心世界和平的事,過好小日子才是正經。
所以他每次登門,桑榆都很客氣的接待,然後客氣送走。
裴斯年也認識這個人,可見他行騙已經不是一年兩年,而是由來已久。
“是。”裴斯年把車停下,伸手從保安手裏接過臨時通行證,随手放到儲物箱上。“他是騙子不假,不過手裏也确實有些東西。”
“那要不要我把你賣了?”桑榆揚起唇角,笑吟吟接話。
裴斯年側過頭,意味不明的瞄她一眼,唇邊露出幾不可見的笑。“賣吧。”
桑榆眨了眨眼,臉上的笑容漸漸擴大。
要是把他賣了,能找齊修複《望岳》的所有附件用料,也不算虧。
馮總的別墅特別好找,別人家的院子裏不是種花就是種菜,只有他家別墅門外的院子裏,種了好大一棵香樟,底下還弄了塊大石頭雕刻出古琴的樣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幹嘛的。
停車下去,裴斯年上前摁門鈴,桑榆雙手抄在褲兜裏,心裏盤算着待會怎麽忽悠馮總,把他手裏最好的東西拿出來。
裴斯年的車不太值錢,那馮總是個人精,從他每次帶去工作室的買家穿着就看出來了。
最次的一位,雖一身麻布衣服,手腕上卻戴了塊江詩丹頓。
“他有上好的野蠶絲,你想要,就盡量忽悠。”裴斯年看到有人開門出來,偏頭壓低嗓音提醒。“還有你要的其他附件。”
“明白。”桑榆仰起頭,沖他狡黠一笑。
裴斯年微微有些怔神,忍下揉她腦袋的沖動,淡定移開視線。初見時的怯意好像從她身上消失了,但活潑的樣子有點刻意。
分神的功夫,她忽然把戴在脖子上的墨玉對鎖拿下來,動作神速的挂到他手腕上,末了還仔細把紅繩纏上幾圈。
“先借給你,一會要還回來。”桑榆看着戴到他手上的墨玉對鎖,唇角高高翹起。
裴斯年低頭,視線在她腦袋上停留數秒,喉結無意識的滾動幾下,轉頭望向親自來開門的馮總,淡淡開腔:“您好。”
桑榆眯了眯眼,也擡起頭來,笑吟吟的伸出手。“馮總好,沒預約就前來打擾,實在不好意思。”
“我當是誰呢。”馮總伸手跟桑榆握了下,又瞄了瞄她身邊的裴斯年,伸頭往他們身後望去,臉上的笑容愈發的熱絡。“小丫頭,你說說今天吹的什麽風,把你給吹過來了。”
“臺風。”桑榆開了句玩笑,擡手指向裴斯年,話裏有話的作介紹。“這位先生想要斫一把好琴,師父讓我把人帶您這來。”
“那我可得多謝裴老擡舉了。”馮總笑呵呵的打趣一句,客氣朝裴斯年伸出手。“鄙姓馮,請問先生貴姓?”
“姓餘。”裴斯年伸出手,虛虛跟他握了下,故意道:“聽裴老說,您這有不少好木料,所以過來瞧瞧。這琴是為家母斫制,價錢不是問題。”
“好說,好說。”馮總的視線從他手腕上的墨玉對鎖掃過去,臉上笑成了一朵花。“裏邊請。”
桑榆摸摸鼻子,故意給馮總使了個眼色,暗示他裴斯年人傻錢多。
林艾說她的墨玉對鎖并非凡品,懂貨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馮總這人的行徑算不得什麽正道,但在古玩鑒賞上,還是有眼力勁的。
馮總沖她挑了挑眉,了然大笑。
進入別墅,桑榆換了鞋子,回頭見裴斯年在拿手帕擦手,趕緊挪了挪位置,幫他擋掉馮總的視線。
有必要這麽嫌棄麽,每次跟人握手,他都要把自己的手擦上幾遍才放心。
相親那次,還當着莊靜的面把手帕丢了,差點沒把人給氣死。
換好鞋子,繞過古色古香的木質雕花屏風,桑榆看着眼前中式風格的客廳,不由的想笑。
馮總不愛古琴,也不大會彈,客廳裏卻擺着好些張古琴,看起來好怪。
分賓主坐下,桑榆先開口把馮總誇上一番,爾後轉頭去看裴斯年。“馮總這兒什麽寶貝都有,面板的料子,絲弦,岳山、承露、龍龈、冠角、琴轸、雁足、琴徽,您想要什麽樣的,直接跟他聊。”
裴斯年略略點頭,擺出一副不知道價格的樣子,把修複《望岳》需要的配件一一道出。
馮總很滿意的喝了口茶,落在裴斯年身上的目光,依稀多了幾分熱切。
那對鎖可是上等的墨玉墨底,市場價按公克算,這人竟然只拿着一根紅繩系在手上,果真是有錢任性。
聊了片刻,他擡手看表,提議去他的倉庫看料。
裴斯年和桑榆都求之不得,雙雙起身。
倉庫在郊區,一回到車上桑榆便拿出手機,把存在裏邊的《望岳》照片放大,仔細列出清單。
裴斯年餘光瞄她一眼,唇角不自覺向上揚起。
到了倉庫所在的巷子口,不巧有輛拉貨的貨車堵在路中間,他們車子進不去,只好停到一旁。
開門下去,他繞過車頭等桑榆下來,神色淡淡的讓她伸出手。
“幹嘛?”桑榆把手機丢進包裏,不明所以的伸出雙手。
裴斯年抿着唇,擰開礦泉水徑自澆到她手上。“洗洗。”
“為什麽?”桑榆狐疑擡起頭,見他一臉認真,只好洗了洗手,接過他遞來的手帕把水擦幹淨。
“你跟他握手了。”裴斯年把手帕拿回來,随意揣進褲兜。“進去吧。”
握手怎麽了?桑榆轉身的功夫,裴斯年已經拿着剩下的半瓶水,跟上馮總的腳步。
這是潔癖還是什麽毛病?她腹诽一句,小跑着跟上去。
馮總的倉庫果然有些好東西,不過東西好,價錢也自然高。拿到野蠶絲,桑榆抽出一截,發現手感和柔韌度确實不錯,不由的露出滿意的笑容。
小心将蠶絲纏回去,她等不及馮總帶路,自顧往擺放木料的房間走去。
這院子不大,平常的民房結構,大門進來就是一方八十平米左右的小院子,建了三間庫房,平時也沒人守,到處都落滿了灰。
推開鏽跡斑斑的鐵門,桑榆沒注意到有臺階,進去就崴了腳,疼的眼淚差點下來。
這一間放的全是木料,可惜除了馮總日常挂在嘴邊的那一根懸鐘柱子,好料還不如料場的多。
一瘸一拐的看了一圈,大概是灰塵太重,抑或是感冒的緣故,她忍不住又打起噴嚏。
揉着鼻子退出去,裴斯年和馮總恰好從隔壁出來。
“怎麽樣?”桑榆忍着疼,努力揚起笑臉。“其他的附件找到合适的了麽。”
“找到了岳山、琴轸、雁足、琴徽,剩下的去別處找。”裴斯年偏頭看了眼馮總,道:“麻煩馮總把我要的東西裝起來,這就給您轉賬。”
“我那塊木頭,可是十分罕見的古寺廟懸鐘木,真的不看看麽。”馮總有些失望。
裴斯年動了下助聽器,走到桑榆身邊,低頭望向她的腳。“怎麽回事?”
“崴了下,一會就好了。”桑榆呲着牙,左腳腳尖踮起,難受的扶着門框。
裴斯年抿了下唇,讓她在外邊等着,自己跟馮總去看懸鐘木。
《望岳》的面板也是懸鐘木,桑榆分辨木料還差些,他要親自看過才放心。
馮總一看有戲,又開始滔滔不絕的介紹木頭的來歷。
裴斯年神色淡淡的聽着,沒有不耐煩,但也沒表示出多大的興趣。
馮總沒少拿那根木頭做文章,因此擺放的位置也特別的顯眼。
從木頭表皮風化的程度看,幾百年的歷史是有的,只不過并不是太好的料子,用做琴面達不到臻品的程度,卻也比工廠琴要高出幾個檔次。
仔細看了片刻,裴斯年偏過頭,輕描淡寫的打斷馮總,“這不是青梧桐,而是杉木。”
馮總臉色讪讪,下意識回頭望向門外的桑榆。
這丫頭故意的吧,不是說什麽都不懂麽,這木頭十個人來看,九個認不出是什麽,他倒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我們家做家具生意的,對木頭略有心得。”裴斯年敷衍一句,轉身往外走。
馮總一聽,知道人家給自己留了面子,也不好再說什麽,摸着鼻子跟出去,把他要的東西都裝進紙箱裏。
裴斯年拿着手機給他轉賬完畢,見桑榆出了一身汗,目光沉了沉。“還能走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