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14
Chapter 14
桑榆擡起頭,強忍着胃裏被酒精刺激的燒灼感,有些難受地靠在椅背上,揉着太陽穴目光沒有焦距落在遠處。
酒吧中央的留聲機換了曲子,嘈雜散去,輕柔的純音樂如水傾斜。光影交錯間,整個酒吧區仿佛都蒙上了一層旖旎的色彩。
舞池裏的紅男綠女紛紛回到位置上,嗓音低低的輕聲調笑,空氣裏滿是酒精和荷爾蒙混雜的味道。恍惚間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不知自己是誰,為什麽會出現在這。
林艾歪在卡座裏,雙手捧着她的手機,仿佛在玩假人挑戰般突然靜止下去。
那雙眼浸着淚,眼底交織着諸多的情緒,宛如剛從冰湖裏撈出來的巨網,密密匝匝朝着她兜頭籠罩過來。
吐出口氣,桑榆在她無比執着的注視中敗下陣來,無意識的聳了下肩,伸手端起桌上的最後一杯酒,忽然覺得乏味透頂。
韓定想必也知道,他的那番作為會引發什麽樣的後果,然而他的心依舊堅如磐石。而她當了八年的乖孩子,戰戰兢兢地觀察着養母的臉色過日子,真的也過夠了。
含着果汁甜味的雞尾酒入喉,天旋地轉的感覺沉沉壓下來,揮都揮不開。
擡手按了下太陽穴,她重重放下杯子,翹起唇角擡眸輕笑。“你打吧,誰來我跟誰走,不會後悔也不會怪你。”
林艾放下雙手,被淚水暈花了妝容的臉,在暧昧的光線下呈現出驚詫呆滞的模樣。片刻後,她抖着雙手重新拿起桑榆的手機,進入撥號頁面。
聯系人裏只保存了五個號碼,除了韓定和韓教授,剩下的便是她和窦琨瑤,第五個只存了個年字,不知道是誰。
翻了一遍,她退出聯系人,在通話記錄裏找到唐嘉樹的號碼打過去。
手一直抖,電話接通的瞬間,林艾清晰聽到自己發顫破碎的嗓音。“嘉樹,來楓橋會所的酒吧區,桑桑醉了她要見你。”
說完她便挂了電話,慌亂無措的把手機還回去,視線再度模糊。
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她只是……只是想找個不放棄的借口,她沒想過要翻臉。
“呵……”桑榆捏緊手機,眯着眼笑了笑,打着酒嗝,傾身過去貼着她的耳朵低語。“林艾,你在心虛,因為你清楚的知道,有沒有我韓定他都不會選你。”
林艾臉色微變,殘存的醉意一瞬間散去,讷讷張嘴。“桑桑……”
“我很好,抱歉打擾了你們的生活。”桑榆伸手抱了抱她,恰好有電話進來,遂拿着手機起身。
跟侍者打聽清楚洗手間的方向,她邊走邊接通,腳步虛浮。
電話是侯宇打來的,說是忽然想起錦山梧桐道別墅那邊有裴斯年的東西,就放在地下室,讓他自己下去拿。
“你怎麽不自己打他的電話。”桑榆不滿嘀咕。
“在通話中,山上信號不好。”侯宇說着通話便中斷了。桑榆無語,推開洗手間的門進去洗了把臉,轉頭給裴斯年打過去。
電話接通,她說完侯宇交代的事,酒勁開始上頭,匆匆結束通話,站立不穩的俯下身單手撐着洗手臺幹嘔。
過了一陣,感覺好受一些,不禁懊惱的敲了敲腦袋,努力保持着清醒開門出去。
折回酒吧,醉酒的感覺越來越嚴重。坐下見林艾已經恢複過來,桑榆笑了笑,再次起身要走。
林艾心裏一慌,力道很大的将她拽回來,擔憂莫名。“桑桑?”
桑榆醉了,她從來不喝酒的,卻被逼着喝了那麽多。
“謝謝你這幾年一直陪着我。”桑榆跌到她身邊,含着笑的嗓音軟軟糯糯。“可惜路太長,我們總要學會分手,學會一個人走路。”
學會一個人,活下去。
“別說胡話,是我不對,我不該懷疑你。”林艾無措地抱住她,手臂的力道一再收緊。她的笑沒有任何的情緒,也不具有任何含意,那表情假到死的浮在她臉上,無比刺眼。
這樣的桑榆陌生極了,陌生的讓她害怕。
桑榆掙紮不開,索性枕着她的肩頭休息,臉上始終保持着恰到好處笑容的。
林艾見她這樣,張了張嘴,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吞不下吐不出,眼淚又落了下來。
舞臺上,打扮成民國學生的女歌手彈着古典吉他,聲線嘶啞的哼唱着不知名的民謠,一切美好的就好像從未有過争執,也不曾生過間隙。
一首又一首的民謠輕輕哼唱着,時間仿佛停止了流逝,直到唐嘉樹出現眼前。
桑榆醉醺醺的擡起頭,朝他伸出手,揚唇淺笑。“你來了?”
唐嘉樹俯身把她拉起來,眉頭擰緊,不悅的望着林艾。“她怎麽回事?”
“麻煩你送她回家,她沒找你,全是我的意思。”林艾抓着桑榆的胳膊,也跟着費力站起。她喝的比桑榆還多,只不過仗着平常應酬練出來的酒量,醉的不是那麽厲害。
桑榆是真的醉了,但還在努力的保持清醒,腿軟的直打飄,連一絲支撐她站着的力氣都沒有。
跌跌撞撞地出了酒吧區,林艾貪方便,吩咐唐嘉樹走會所大堂那邊去拿車。桑榆沒來過,對這兒的布局一點都不熟悉,只能任由他們架着她出去。
踏進入會所大堂,昏頭脹腦的感覺更加強烈,非常的想吐,滿腦子只想找個地方好好的躺一躺。不用太久,一會就好。
迷糊中,耳畔忽然傳來一聲含着疑惑的輕喝。“桑榆?!”
桑榆擡起頭,眼前晃過一道白光,還沒看清是誰,就聽“啪”的一聲脆響傳來,眼睜睜看着唐嘉樹挨了一個耳光。
大堂內的客人聽到動靜,紛紛側目,好奇的朝這邊看過來,當中還有位熟人。
窦琨瑤甩了甩發麻的手,目光陰冷的瞪向桑榆。“你怎麽會在這!”
她不是應該跟着兒子在千裏之外你侬我侬的麽!
年過五十的她,身材保養得宜沒有絲毫的走形,穿着一身優雅得體的白色職業裝,手臂上挽着一只經典款的鉑金包,染成栗色的卷發随意披着,精心修飾過的面容,看起來不過四十出頭的樣子。
然而此刻,她身上的優雅全無,一臉愠怒。
養得好好的兒媳不但撒謊,還跟個窮光蛋厮混,喝的爛醉如泥出現在酒吧。這對她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
桑榆勉強找回理智,看清站在面前的人是窦琨瑤,頓時入墜冰窖酒醒了大半。“阿姨。”
“我好吃的好喝的養着你,你看看自己像什麽樣子!”窦琨瑤的嗓音壓的很低,臉上布滿風雨欲來的猙獰,猛地抓起她的手闊步往外走。“跟我出去!”
她的動作太大,出手的速度又極快,根本不給桑榆反應的時間。
林艾和唐嘉樹也懵了,反應過來,雙雙拔腿追出去。
桑榆被窦琨瑤拖到門外的暗處,還沒站穩,臉上就挨了一耳光,耳朵嗡嗡作響眼前金星直冒。
窦琨瑤尖細的嗓音,忽遠又忽近。“下賤廉價的東西,沒了我和你叔叔,你連垃圾都不如,只配被人玩弄!我們含辛茹苦養你這麽多年,你就是這樣報答我們的麽!”
桑榆遲鈍擡起手,撫上被打的臉,雙眼睜得大大的,一瞬不瞬的望着她,神情麻木。“我沒做錯任何事。”
“忘恩負義的垃圾,你還犟嘴!”窦琨瑤揚起手,又是一個耳光招呼過去,氣的幾乎将牙齒咬碎。“你沒錯怎麽會出現在這,還發騷發賤的跟別的男人摟摟抱抱,你不要臉我還要呢!”
桑榆站的筆直,忍着臉頰上火辣辣的痛感,目光清冷的盯着她。“我沒有!”
這時,林艾腳步虛浮的趕到,焦急上前将桑榆拉到自己身後,擡高下巴瞪向窦琨瑤。“桑桑是被我拉過來的,窦阿姨,你怎麽可以随便動手打人!”
“我們家的事不用你管!”窦琨瑤輕叱一聲,視線從她臉上掠過,落到唐嘉樹臉上,鄙夷之極。“又是你,幾年過去還這麽不長進,窮成那樣還肖想吃天鵝肉!”
桑榆和林艾雙雙變臉,不約而同的望着唐嘉樹。
路燈的光線被綠化樹遮去大半,他站在那兒,昏暗中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卻能感受到他極力克制怒火,進而散發出來的寒意。
林艾懊惱又自責,一遍一遍罵自己有病,不止害得桑榆被打,還讓唐嘉樹遭受無妄之災。
桑榆一動不動的站着,眉頭攏到一處,死死的咬着唇,努力壓下嘔吐的沖動。
哪裏是什麽天鵝……她不過是養母豢養的一只寵物。
不許她交朋友,不論男女,也不許跟同學往來過密。林艾是跟她處的時間最長的,其次是唐嘉樹,剩下的便是背着她結交的,樂團裏的兄弟姐妹。
這些人,是她來B市後交往的全部朋友,真正知心的只有一個林艾。
沒搬去小公寓之前,大學住校,周五必須回去,超過時間不能進門。
拜師後周末留宿師父的工作室要報備,出門要跟她拿身份證,為了控制她,她幾乎無所不用其極。
氣氛僵滞下去,從高樓縫隙裏吹過來的晚風,似乎比往日更熱了些。
唐嘉樹面沉似水,垂在腿側的雙手緩緩地,緩緩地握成拳頭,掩在鏡片後的雙眼黑不見底。
“還不走,是想跟着這野男人繼續厮混麽!”窦琨瑤低吼一聲,伸手撥開擋在自己面前的林艾,抓住桑榆的手将她拽過來,大步去取車。
桑榆被拽得趔趄了下,腳步虛浮地跟出去,走了幾步,她勉強找回平衡猛地拉住窦琨瑤,一字一頓的開口:“阿姨,我要解除收養關系。”
林艾和唐嘉樹跟在後面,聞言猛的剎住腳步,臉色煞白的站到她的身側,警惕望向窦琨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