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7
Chapter 7
桑榆懶得理他,雙手抄進牛仔褲的口袋裏,慢慢往下走。
清晨的安福寺靜的不可思議,鳥雀的叫聲一聲一聲,清風拂過樹梢,發出“沙沙”的聲音,一輕一重默契配合,宛如天籁。身後的腳步聲忽遠忽近,始終堅定的跟着,讓人煩躁莫名。
她皺了皺眉,火氣又冒了上來,索性小跑起來。
裴斯年仗着腿長,眨眼的功夫追上她,呼吸明顯變粗。“你跑什麽。”
“你追什麽!”桑榆的胳膊被他抓住,疼得皺起眉頭,生氣瞪他。“放開,不然我喊人了!”
“跟我回工作室。”裴斯年松開些力道,眼底醞釀着風雨。那張琴是桑老留下的唯一遺物,他救了她卻沒照顧好她,到底歉疚。正好有些事,經她之口告知爺爺,會更逼真。
桑榆眨了眨眼,染着一絲蒼白的臉頰,忽而生動起來,倏地笑了。“你,在求我?”
“你覺得像麽。”裴斯年沉下臉,拎小雞似的,抓着她的胳膊不放。“你一大早過來,到底求什麽?”
韓家把她當童養媳養,她求什麽男人。
“關你屁事。”桑榆猛地抽回手,再次轉身往下走。
她求菩薩保佑那人平安無恙,別的已無所求。昨晚從師父工作室回如故的路上,她仔細回想了下養母讓她跟韓定去旅游的事,漸漸明白其中深意。
韓定比她大7歲,正是壯年,孤男寡女去旅游會發生什麽樣的故事,養母心知肚明。
報恩的方法有很多種,養母選的,是她認為投資收益最高,價值最大化的一種。
她不是不喜歡她,而是喜歡按照自己的要求,把她養成眼中只有丈夫和孩子的那類人,養成她理想中的好媳婦模樣。
不需要有多寬的眼界,只要聽話心思單純,不妄圖染指韓家的財産就夠了。
之前她從未往這方面想,甚至沒有絲毫的防備,但是昨天韓定牽她的手,養母的眼神明顯亮了起來。那一剎的光芒,即便回想,仍覺遍體生寒。
桑榆能理解養母的做法,但不認同,也做好了等她攤牌的準備。
她有一個秘密,就是林艾都不知道,但是對于養母來說,絕對晴天霹靂。
一口氣下到普善院門前的平臺,裴斯年的低沉渾厚的嗓音,裹着清晨的微風冷冷拂過耳畔。“我教你把琴修好。”
桑榆心思微動,緩緩轉過身來,黑白分明的眸子熠熠發亮。“真的?”
他點了點頭,不疾不徐的從臺階上下來。
她看着他一臉淡定的樣子,心裏莫名湧起怒氣,咬牙問道:“為什麽要趕我走,我招你惹你了?”
“沒有為什麽。”裴斯年停在她面前,低下頭,擰眉注視她布滿火氣的俏麗面容。“爺爺不會教你,再學十年也是如此。”
語畢,他施施然邁開長腿,從她身邊越過去,不緊不慢地走下臺階。
那是老爺子心頭的結,也是他的結,他們都放不下。
桑榆挑了挑眉,眼底滑過一抹不屑,低頭将手抄進牛仔褲的褲兜裏,跟在他身後慢慢下山。晨霧散盡,清風徐來,頭頂紛紛揚揚飄下枯黃的松針,散落到才清掃幹淨的臺階上。
四十四級臺階,每一級一種煩惱,她走過無數遍,卻不曾真的放下過什麽。
其實師父教不教,她現在已經沒多大所謂。
看養母的意思,攤牌的日子估計不遠了。而她最後,肯定會被趕出韓家,屆時天大地大,處處有名師。
幾天之前,她還想着找不到那個人就永遠不離開這。現在只覺得他活着與否,都不會改變什麽,眼下她需要做的便是等待。
爺爺留給她的琴,她一定會親手修好,哪怕花上十年八年抑或一輩子,她都不在乎。
出了寺門,桑榆吐出口郁氣,拿出車鑰匙,若無其事的去拿車。
裴斯年聽到車子解鎖的聲音,側眸望向聲音發出的方向,臉上不由的浮起一層寒霜。
桑榆過去開了車輪的鎖,騎上車慢慢掉頭。這會香客陸續增多,邊上停了好幾輛車,把路堵的很死。
終于倒出來,從他身邊經過時車頭意外被他抓住,吓得她險些栽出去,臉色白了白,口中發出刺耳的尖叫。“你有病是吧!”
“我送你。”裴斯年不由分說的把車奪過來,面沉似水。“坐後面去。”
他的力道大的驚人,跟他硬着來吃虧的肯定是她。桑榆驚魂未定,目光發冷的跟他對峙片刻,最終在他迫人的氣勢中敗下陣來,不情願的松開手,先下車等他坐上去,這才郁悶坐到他身後。
唐嘉樹的這輛電驢比她的那輛還小,裴斯年身材高大,一個人就占了好大一塊地方,她被擠在後面無論怎樣努力,都沒法避免跟他的身體有接觸。
分神的功夫,電驢一下子蹿了出去,速度飛快。桑榆心慌了下,本能抓住他的衣服,咬牙低吼。“你到底會不會開!”
裴斯年沒說話,速度越來越快。
桑榆松開他的衣服,反手抓住後邊小靠背的支架,煩躁抿緊唇瓣。他好像真的不大會開,也不如她熟練,每次錯車,她都有種會翻出路基的恐慌感。
忍了幾分鐘,再一次因為他急剎車而整個人撞向他的後背,她徹底火了,“停車!”
裴斯年長腿一伸,穩穩撐住車身,不悅回頭看她。“有事?”
桑榆從車上下去,俯身拍了拍怦怦直跳的胸口,沒注意挂在脖子上的墨玉對鎖露出來。喘息片刻,她直起身,寒着臉瞪他。“下去!”山路都這樣,進了市區估計很快就能趕上去投胎。
裴斯年往後挪了挪,沒有要下車的意思。除了山地自行車,他已經很多年沒有碰過兩輪的車子,尤其是電驢。
空氣有片刻凝滞。桑榆臉頰漲紅,雙眼瞪溜圓的橫他一眼,心氣不順的騎上去。
裴斯年收了長腿,垂眸望向她纖細的頸子,唇角無意識抿緊。
母親的墨玉對鎖怎麽會在她身上……他沒給過她任何東西,被埋在廢墟下面的時候,為了鼓勵她不要放棄,他只答應等她長大就讓她做自己的女朋友。
還有……他吻了她,不止一次。雖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接吻,但事實不可否認。
從山路上下來,路開始變寬。桑榆一路加速,後背貼着他寬闊的胸口,熱出一層又一層的汗,更覺心煩氣躁。
經過景區一家剛開門的小賣店,她忍無可忍的把車停下,丢下裴斯年去店裏買水。
小店的冰櫃就擺在門外,她透過櫃門的折射,見他還是沒有下車的意思,眸光微閃。打開櫃門拿了瓶礦泉水出來,她笑了下,擰開蓋子灌了一大口下去,回頭沖他揚手。
他似乎詫異了下,但還是下了車,左手抄在褲兜裏,步伐沉穩有力朝她走來。穿着一身灰色休閑運動裝的挺拔身影,籠着初升的陽光,意外多了些許暖意。
要不是第一次見面就被他趕出師父的工作室,她對他印象可能還好點。
等他到了跟前,桑榆把喝剩的半瓶水丢過去,微微仰起頭,一臉無辜的表情。“我沒帶錢。”
裴斯年接過水,沒有揭穿她的謊話,慢條斯理的掏出皮夾,扭頭望向店主。“多少錢?”
說話的功夫,桑榆一溜煙跑開,騎上車子瞬間絕塵而去。
裴斯年壓低眉峰,付了錢,随手把剩下的半瓶水丢進垃圾桶,慢條斯理的掏出手機給侯宇去電話。
侯宇到的很快,一臉沒睡醒的樣子。
裴斯年拉開副駕座的車門坐進去,低頭系好安全帶,狀似不經意的說:“給你個活,把老爺子帶走,時間一個月。”
侯宇有點懵。他一大早去安福寺上香,就為了琢磨這事?
“回來後,我可以幫你說服他,不用繼續學斫琴。”裴斯年慵懶靠着椅背,神色淡然。
“親哥,什麽時候走,去哪。”侯宇不敢置信的睜大眼,嗓門拔高。“需要注意點什麽。”
“懸空寺有位居士琴技高絕,手中還有一張上等好琴。”裴斯年微微勾起唇角。“其他的你随意。”
侯宇見他不像開玩笑,冷靜分析一陣,爽快答應下來。
裴斯年也不多說,靠着椅背閉目養神。桑老的琴,暑假結束之前,他必須幫桑榆修好。
——
桑榆回到如故時間已經是早上八點,唐嘉樹剛起來開門營業。她把車停好,掉頭去附近的店裏買了兩籠燒麥,打了兩杯豆漿帶回去。
吃過早餐,她從淘寶定的絲弦也到了。林艾沒打電話過來,也沒發微信,韓定也沒有。
桑榆惴惴不安的等了一陣,給林艾發了一條過去,跟着上樓把琴背下來,轉去唐嘉樹的工作間。
白天的時候,外邊書吧有夥計守着,倒是不用擔心什麽。
他修書,她修琴,互不打擾。
快十一點的時候,桑榆總算把絲弦都裝好,開始試音。
撥了幾次,發現音色不對,複又繼續調整。反複數次,音準調整過來,音色反倒不如鋼絲弦,不免有些失望。自己做不出來,淘寶買的出音澀啞,已經試了好幾家,都是這種效果。
“這聲音不像是琴身的問題。”唐嘉樹見她蹙着眉,雙手托着腮對着那張琴發呆,不由的好笑。“絲弦用的膠可能是工業膠,你再找找問題出在哪。”
“很有可能,我再試試音色。”桑榆說着抱着琴起身出去,到外邊收銀臺去試音。
彈了一小段,有客人進店。她聽到鈴聲下意識擡頭,看清來人的瞬間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張着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