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6
Chapter 6
桑榆琢磨了一路,最後決定去打擾唐嘉樹。如故二樓有住的地方,收留她十天半月問題不大,反正他大半的時間都待在工作間。
天徹底黑下來之前,桑榆一手拖着行李,一手拿着路上買的醬香餅,曲起腿頂開如故的大門。
挂在門上的鈴铛發出幾聲脆響,坐在收銀臺後方的唐嘉樹擡起頭,見到她明顯驚了下,習慣性的扶了扶眼鏡。“你這是要去哪?”
“來你這裏啊。”桑榆把嘴裏的東西吞下去,揚眉沖他狡黠一笑。“不歡迎?”
“怎麽會。”唐嘉樹起身去過去幫忙,臉頰悄然浮起一層暗紅。“以為你要離家出走。”
“我哪還有家啊……”桑榆随口接了句,把行李給他。“你這幾天不準備走了麽。”
唐嘉樹微笑點頭,拎起她的行李,領她上樓。
桑榆咬了一口餅,問他能否送她去師父的工作室取一張琴,她在淘寶買的絲弦明天到貨。
“你被趕出來了?”唐嘉樹回頭,隔着厚厚的鏡片,目光探尋的望向她。“出了什麽事。”
桑榆聳肩,告訴他自己被師兄趕出工作室,養母又自作主張把她的工作辭了,別的沒說。
唐嘉樹抿了下唇,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的養母性格強勢的很,五年前,也不知道她從什麽地方得知,桑榆常常在如故一待就是一天,特意過來警告他不許對她有任何非分之想。
他高中早戀都沒被對象的家長這麽教訓,活到23歲卻趕上了,也是人生奇遇。
二樓的面積跟一樓書吧差不多,因為是民居,格局不是很适用。
他弄了間古書陳列室出來,就剩一間卧室和洗手間,還有個間小小的廚房。
打開卧室的門,唐嘉樹把行李放到衣櫃前,有些難為情的撓了撓頭。“一會給你換新的床品,有點亂,你別介意。”
“介意什麽,我自己住的地方也亂。”桑榆眨了眨眼,莞爾一笑。“這麽麻煩你,實在不好意思。”
唐嘉樹不以為意的擺擺手,轉身打開衣櫃,拿出一套全新的四件套,準備給她換上。
桑榆囧了下,主動過去幫忙。唐嘉樹的房間一點都不亂,所有東西都分門別類收拾的十分齊整,之所以那麽說,不過是自謙。
如故開了五年,她在這找到了很多的書,跟他也成了很好的朋友,借宿卻是第一次。
幸好唐嘉樹願意收留她,否則她真的要流落街頭了。養母管的很嚴,她身上的現金從來沒超過一千,銀/行/卡也不在自己手裏,雖然林艾的支付寶裏有,然而并沒有什麽用,她沒有可提現的卡。
收拾好吃過晚飯時間都8點多了,閑聊片刻,唐嘉樹把他的電驢推出門外,含笑戴上頭盔。“現在去來得及吧?”
“來得及,我有鑰匙。”桑榆也拿了頭盔戴上,笑吟吟的坐到他身後。“走吧。”
唐嘉樹只要在市裏,閑下來偶爾會去那邊找桑榆,路很熟。
到了地方,桑榆敲了敲門,發現沒人在,于是讓唐嘉樹在外邊等着,自己拿了鑰匙開門進去。
平時都是侯宇守夜,周末換她,今天不是周末,他竟然不在還真是挺稀奇的。
開了燈,她直接去自己住的小屋找到那張沒有上弦的琴,抱起盒子做賊似的關門出去。
鎖上大門剛要走,胡同裏忽然進來輛車,遠光燈刺眼的光線打過來,視線裏只剩一片白。
難道是侯宇回來了?這麽一想,桑榆趕緊擡手遮到眼前,望向那輛車子。燈光太刺眼,沒看出來是什麽車,不過肯定不是侯宇的那輛Ram。
對方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一直開着遠光燈,車速緩慢的往裏進。
桑榆實在看不清,壓着嗓音嘀咕一句“有毛病”,拍拍唐嘉樹的肩膀,示意他快走。
“胡同有點窄,那孫子又不換燈,硬擠過去肯定會出事。”唐嘉樹蹙眉,不悅抱怨:“這麽點寬的小胡同,擠進來幹毛。”
桑榆無奈聳肩,回頭瞄了瞄,建議道:“掉頭,繞遠點從那頭出去吧。”
唐嘉樹也回頭看了眼,同意掉頭。往後退了退,他打着轉向燈掉頭,一下子加速開出去。
透過後視鏡,看到那輛車似乎一直跟着,不得不提醒桑榆。“那車裏的人是不是認識你,我怎麽覺得是故意要跟我們作對。”
桑榆背着琴,不太好回頭,聞言扯了扯唇角,壓低嗓音讓他快點走。
這條胡同越往裏位置越窄,有些家門前放着煤球爐子,有些堆着破破爛爛舍不得丢,或者懶得丢的舊家具,有些則圈地搭棚子放車,後面的車若真的是在跟她,速度肯定慢死,絕對趕不上電驢。
唐嘉樹依言加速,不一會就出了胡同,轉上大街刺溜沒入車流。
回到如故已經十一點,桑榆把琴放到前臺,自己拿了杯子去沖咖啡,随口道:“明天是農歷十五了吧?”
“問這個幹嘛,你要去廟裏上香?”唐嘉樹拔了車鑰匙,轉去把大門鎖上。
桑榆點點頭,邊沖咖啡邊抱怨最近不停的做夢,滿臉無奈。
唐嘉樹開導她一陣,給電驢充上電,上樓拿了衣服去工作間洗澡。
桑榆也困懵了,等他洗完說了會話,獨自背着琴上樓。
洗完澡躺床上,侯宇忽然打來電話,牢騷滿腹的抱怨,自從裴斯年回來他的日子就過得水深火熱。
桑榆迷迷糊糊的聽着,不知道什麽時候睡過去,誰知又是夢境不斷,早上天沒亮就驚醒過來。從枕頭下摸出手機一看,時間才四點,複又閉上眼躺床上發呆。
夢了那麽多次,還是沒法看清那人的長相,感覺卻越來越熟悉,像似身邊的人。胡思亂想一陣,實在睡不着,發了短信爬起來洗漱。
唐嘉樹還沒醒,大門的鑰匙和車鑰匙都丢在櫃臺上。
桑榆拿走鑰匙,開了大門,小心把電驢開出去。
安福寺地處錦山北面,建于明末繁榮至今,民國年間好似還出過一名高僧。
從山門至普善院四十四級臺階,至文殊菩薩殿五十一級臺階,往上至半山大殿,共一百零八級臺階,寺內遍布百年油松,有風吹過,落了一地松針。
桑榆上至文殊殿,晨霧尚未散去,寺中的僧人手持笤帚,穿行其間清掃着臺階,卻又聽不到鳥鳴之外的雜音,心不由的安定下來。
拾級而上,晨鐘悠悠,耳畔依稀傳來梵呗之聲。亭臺廟宇掩映于綠樹之間,反倒少了幾分莊嚴肅穆,只覺寧靜。
她抿着唇角,上到半山去淨了手,取了三支線香點燃,擡腳踏入大殿跪拜。這會還沒香客上山,寺中靜谧,鳥兒的鳴叫聲仿佛都多了些許禪意。
大殿內的巨大菩薩像前,擺着三只團蒲,殿內檀香缭繞。桑榆舉高手中的線香虔誠跪拜。有所求,但凡無所得,最是不甘。不知下一次來,可否換個心願。
大殿前的平地上立着三只香爐鼎,中間最大,兩側稍小。經年累月煙熏火燎,爐口四周積了厚厚的一層黑灰,也不知積攢了多少人的心願企盼,又有多少得償所願。
低頭将燃燒過半的線香插入香爐,頭頂忽然響起一道略顯熟悉的嗓音。“求什麽?”
桑榆受驚回頭,看清是裴斯年,不由的沉下臉,抿緊唇瓣從他身側越過去。
裴斯年回頭看了眼大殿,淡定邁開長腿跟上她。昨天一整天,她沒去工作室,電話也沒有,結果到了晚上竟然偷偷摸摸的回去,還帶着個不知道什麽身份的男人。
她在韓家的日子,似乎并不像侯宇說的那樣好,至少從見面至今,她身上穿的衣服質感都很差。例如今天這一身,白色的襯衫,水磨白的牛仔褲,無論版型還是質地,看着都很廉價。
相比較韓家的家底,她不該過的如此清貧。
桑榆又取了幾支線香點燃,插到大香爐鼎兩側的小香爐鼎內,見他還跟着,遂停下來戲谑揚眉。“我求佛祖賜我個精壯的男人,你又求什麽。”
裴斯年生生頓住腳步,劍眉微挑,漆黑深邃的眸子深處隐隐浮起薄怒,“求男人?”
“不可以麽。”桑榆哼了聲,徐徐擡起頭,唇邊滑過一抹譏诮的笑意。“多管閑事。”
裴斯年抿着唇角,居高臨下的望着她,目光發沉。
清晨六點的光線将将變亮,她的臉掩在薄霧中,表情模糊。八年前,他陪着父母上她家做客,也是這樣的一個早晨,她一臉嫌棄說他多管閑事。
桑老擅彈古琴,曾是母親的啓蒙恩師,對桑榆要求極高,也極為嚴格。
他們一家很晚才到,第二天一大早他聽到琴聲,下意識去了院子裏,意外發現她根本沒有在練琴,而是拿着MP4放錄音,忍不住說了她兩句。
她伶牙俐齒的反駁回來,還嫌棄他穿的很土,問他是不是料場送貨的。
那天快中午的時候,桑老帶着父母去城中會友,而他則留在郊區的家中跟桑榆一塊試譜。
房子塌下來的瞬間,他本能的将琴和她一塊撲倒護在身下,根本沒有意識到,那場地震到底有多恐怖。
等他發現情況不對,他們在廢墟下已經過了一天。所以當時跟她說的話,對她做的事,他不希望她還記得,那種情況下求生的意念勝過一切。
“無聊。”桑榆輕嗤一聲,轉身走下臺階。
“桑榆!”裴斯年回過神,雙眼危險眯起。“為什麽要修那張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