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3
Chapter 3
“扯。”唐嘉樹摘下眼鏡,動作優雅的從襯衫的口袋裏掏出一塊鹿皮,仔細擦拭鏡片。
他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不信鬼神說,但心懷敬畏。
桑榆也覺得挺扯的,只是除了這個理由,她實在想不出為什麽她早上拍了漢木,中午就被轟走,并且又做了那個夢。以前從來沒有過這種情況,也從來沒有夢到那人的臉。
“我覺得你需要一個心理醫生,而不是大仙。”唐嘉樹擦拭幹淨鏡片,重新把眼鏡戴上。“走吧,我帶你去看我淘回來的舊書。”
桑榆扯了扯唇角,低頭又喝了口咖啡,起身跟他一塊去後邊的工作間。
唐嘉樹喜歡書,更喜歡修書。
尤其是那些散落在民間的古書,二層有一間小小的陳列室,裏邊擺放的全是他這些年修補好的古書,只有會員和真正愛書的人,才能入內一觀。
她僥幸成為其中之一,并在那些修補好的古書中,找到了不少她需要的資料。
裴斯年有件事說的沒錯,修補古琴,石湖裴家的裴老先生才是個中泰鬥,他對陰陽十分有造詣,并将其研究應用到古琴斫制上,出了不少着作。
他所有的着作,她都一一拜讀過,《古琴修複》那一本,更是險些被她翻爛。
不是沒想過拜到他門下,一心一意學習如何斫琴,如何修琴。
然而她不能走,沒找到那個人之前,她哪兒都不會去。
“這本《琴書》應該是民國初期愛琴之人抄撰的版本,裏邊的內容跟你之前看過的差不多,有講到如何制作絲弦。”唐嘉樹從桌上拿起一本封面殘破的書冊遞給她。“放的時間有點長,紙張都脆了,你小心點。”
桑榆拉回思緒,眉眼彎彎的沖他眨了眨眼,拉開椅子坐下。“此書善本藏于上海圖書館,沒想到你竟然能收到民國的抄撰本。”
“所以說不虛此行,下一次你也一起,我準備去福建那邊走走。”唐嘉樹開了燈,也拉開椅子坐下。
桑榆不置可否的揚眉。“再說吧,我哥不讓我自己一個人出門。”
“還有我呢,怎麽會是一個人。”唐嘉樹唇邊浮起淺笑,适時揭過話題。“你先看看,我再給你找另外一本。”
桑榆微笑點頭,小心翻開書頁。
民國的書,尤其是抄撰版本,看起來十分的費眼睛,還費腦。
她看得入迷,被唐嘉樹拉去吃飯時,外邊天都黑透了。拿出調成靜音的手機,發現有個未接來電,號碼被标注為騙子,不由的聳肩。
“上次你說在淘寶買的蠶絲不好,我這次特意給你帶了些回來。”唐嘉樹見她好像餓的很,不由的失笑。“慢點吃。”
桑榆嘴裏塞的滿滿當當,含糊道謝。
唐嘉樹目光專注的望着她,掩在鏡片後的目光滿布笑意。每次她一來,如故的空氣似乎都變得新鮮起來,像似冬雪盡融之後,輕拂而過的微風,溫柔醉人。
吃完飯,桑榆看了下他帶回來的蠶絲,再次鄭重道謝。
唐嘉樹擺手,把書店丢給守店的小姑娘,拉她去工作間嘗試搓絲。大概是手法不對,嘗試半天,沒能把蠶絲搓成股,反倒弄斷了不少。
桑榆和唐嘉樹研究到夜裏十點多,實在困了才別過他回家。
師父沒說到底什麽時候回去,她也懶得打電話去問,趁着養母出差沒回來,沒事就泡在如故跟唐嘉樹厮混。
周三這天,林艾忽然來電話,一副急得不得了的口氣。“桑桑,你一定要幫我啊。”
桑榆揚起唇角,聽着耳邊喋喋不休的抱怨,好笑調侃:“真打算當女強人啊?”
說着,她把手機拿開一些,等着耳邊的咆哮聲靜止下去,這才眉眼彎彎的繼續道:“你五點來如故接我。”
結束通話,桑榆看着黑下去的手機屏幕,眉眼舒朗的聳肩。
生意上的事她不太了解,不過林艾這麽認真,她當然要支持。
林艾比約定的時間到的還早,出門就見她穿着黑色九分褲、白襯衫,搭配大紅的尖頭細高跟鞋,長發盤起,頂着一張妝容精致的漂亮臉蛋,吊兒郎當的倚着車身,像個流氓一樣沖她吹口哨。
桑榆無語搖頭,上了車低頭把安全帶系上,忍不住揶揄。“你至于麽,對方到底什麽來頭。”
見慣了一到夏天就随便紮個馬尾,天天熱褲T恤的林艾,第一次以這麽幹練的形象出現,還是蠻意外的。
“太至于了,我老爹說對方非常的有品位,不希望我一身暴發戶的氣質把人吓跑,非要我裝高雅。”林艾偏頭瞄她一眼,發動車子開出去,自己在那傻樂。“有沒有覺得我很帥,很禦姐。”
桑榆挑了挑眉,微微側過頭含笑打趣:“帥的合不攏腿。”
林艾身材高挑,五官明豔,美得嚣張又熱辣,還是個天生的演技派,她要唬人,好像就沒有不被唬住的。
“這話我愛聽。”林艾笑了下,忽然擺出一副過來人的樣子,頭頭是道的說:“做生意最重要的是實力,要不是這次合作很重要,我才不會投其所好。”
桑榆細想,好像确實是這麽回事。喜歡古琴的人很多,真沒什麽好奇怪的,而且今天是私人場合聊天喝茶,表面上看着跟生意無關,實際上關系還是很大的。
過了一陣,想起之前拜托她的事,漸漸止住笑,一本正經的問她查得怎樣。
“那個手機號沒有經過實名登記,那時候又沒監控,查起來難的很。”林艾也恢複了正經的神色,不解道:“你非要查麽,這麽多年過去,可能辦卡的人都不記得這個號了。”
“我只是想知道,他好不好。”桑榆做了個深呼吸,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你上回說的那個心理醫生水平怎麽樣,幫約個時間,我想見一見。”
她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麽,她記得那個號碼,記得他是B市人,記得他說“你要好好的活着,我等你長大來找我。”
記得很多其他無關緊要的事情,卻唯獨不記得他的名字,不記得他的長相。
林艾沉默下去,腮幫子一鼓一鼓的撅着嘴。
前方紅燈,她緩緩把車停下,扭頭望向桑榆,狀似不經意的語氣。“如果他死了呢?”
桑榆愣怔幾秒,臉上的血色潮水般褪去。“我沒想過。”
當初,韓教授提出要收養她的時候,她沒有絲毫的猶豫點頭答應,并同意來B市居住。
八年來,她活在他生活過的地方,每一天都是從給他打電話發短信開始,心中一遍一遍祈禱奇跡出現。哪怕清楚的知道,他傷的比她重,心裏依舊固執的堅信他還活着。
他說了等她長大,等她來找他。
“算了算了,我最近認識一位大神,回頭讓他幫你查查出事前後幾天的航班旅客信息,希望能找到一點線索。”林艾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兀自嘆氣。
桑榆揚起唇角沖她笑了下,神情落寞。
林艾見她這樣,話裏不免帶了點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情緒。“咱別自欺欺人了成麽,那麽恐怖的地震,你傷的不算致命都治了兩年,他把你護在下面,能有好麽。”
“那也要找出來。”桑榆扭臉望向窗外,軟軟的嗓音陡然拔高,宛如安眠的刺猬,猝不及防的豎起尖刺。
林艾被她猙獰的樣子驚得心裏一顫,頓時沒了脾氣。“我查總行了吧,你可別上韓定那哭去,省得他回頭找我拼命。”
“他快一個月沒露面了,也不給我打電話。”桑榆松開咬緊的唇,努力揮開壓在胸口的煩躁。
林艾張了張嘴,正好綠燈亮起,索性沉默下去。
過了許久,林艾再次開口,揭過之前的話題,随意說起自己的近況。
桑榆的情緒也已平複下來,臉上慢慢多了一絲紅潤,跟她瞎聊。
說笑間,車子停進顧公館的停車區。
開門下去,桑榆說到興起,忍不住跟她吐槽周六那天去學斫琴,結果被趕出來的事。
回想起裴斯年趕她走的那一幕,她停下來,調整了下面部表情,壓着嗓子活靈活現的複述一遍他的話,憤憤不平的語氣:“變态的程度生平僅見,我要是有個三頭六臂,絕對要教他做人。”
“回頭讓韓定去揍他一頓給你消消氣。”林艾沖她眨了眨眼,順勢将她攬進懷裏,壓低嗓音取笑道:“就這些啊,你怎麽沒打聽下,他有沒有女朋友或者男朋友。”
“得了吧,沒拿熱茶潑他,我都算給面子的了,還打聽個毛線。”桑榆意難平,末了故作委屈的撒嬌。“其實是沒膽兒。”
“看出來了。”林艾揶揄一句,開玩笑的口吻,“周末我有空的話陪你一起過去,會會那座變态冰山,順便幫你找回場子。”
“好女不跟惡男鬥,師父已經答應讓我周末再去,咱暫時讓他先浪着,再發神經我就找韓定去收拾他。”桑榆捂着嘴,輕輕淺淺的笑出聲。
“瞧你那慫樣,也就窩裏橫的主。”林艾打趣一句,爽朗大笑。
兩人邊說邊往裏走,聲音雖然不大,跟在身後不遠的裴斯年卻聽的清清楚楚。
他低着頭,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桑榆的腦袋,劍眉微蹙。
她剛才說,要教他做人?
不自量力。
他接到一位世伯的電話,特意請他過來作陪,好巧不巧,剛下車就遇到桑榆。她應該沒看到他,不然也不會這麽口無遮攔,還覺得自己挺能。
穿過回廊,見她們進了世伯說的雅間,裴斯年無意識的抿了下唇,轉身往庭院走去。
顧公館的前身原是清末某富商的府邸,到了民國,被一位姓顧的富商買下,更名後幾經易主,最後又落到一位姓顧的富商手中。
該富商極具投資眼光,買下此院,又把周邊的地塊和院子也買下來,重新設計布局,建成園林式的的私人會所。
他常年不在國內,對這兒已經生疏了。
進入有些陌生的庭院,入眼所見,一景一物布置的極為精妙,有種曲徑通幽又豁然開朗之感。
給世伯去了個電話,回頭的功夫,見桑榆從侍者手裏接過一件東西,鬼鬼祟祟的又縮回去,眼底不由的劃過一抹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