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2
Chapter 2
他的聲音不大,渾厚中透着清朗的重低音,帶了點不易覺察的慵懶性感,聽在桑榆耳中,仿佛迎頭澆下來下的冰水,涼意滲透肌膚,霎時蔓延到身體各處。
空氣凝滞下來,四周靜得連外邊的麻雀叫聲都不聽到。
裴斯年說完這話依舊拿眼看她,手裏端着那杯散發着熱氣的茶,也不喝,渾不在意的漠然表情。
桑榆藏在桌子下的手,手指緩緩曲起攥成拳頭,複又一點點松開,勉強保持克制的跟他對視,語氣平和。“我出現在這與否,師兄并不能私自決定,我是師父的徒弟,不是你的。”
她的嗓音很輕很軟,仿佛裹了層糖霜,裏頭卻沒了方才的怯意,反而多了幾分淩厲。像似春雨過後,從地底下冒出的小筍尖,不經意的刺過來。
裴斯年挑眉,目光變得有些肆無忌憚,眼底暗暗沉沉。還是沒怎麽變,藏在骨子裏的刺勁跟小時候沒兩樣。
良久,他漫不經心的移開視線,輕嘲的語調。“這兒不修琴,韓國安要修琴,大可直接去石湖裴家請裴老幫忙修複。”
語畢,他放下茶杯,不疾不徐的站起身,擡腳出了接待室。杯子裏透亮的茶湯蕩着漣漪冒出層層熱氣,上頭依稀殘留着他留下的冷冽氣息。
桑榆垂下眼眸,手背露出白白的骨節,顫抖握緊拳頭。他知道自己來拜師,是為了修複那張琴,所以趕她走?
可這事師父是知情的!生氣地追出去,她擰眉攔住裴斯年的去路,黑白分明的眼蒙上厚厚的寒霜。“你沒資格趕我走!”
裴斯年怔了下,垂眸望向她,目光幽邃莫辯。侯宇說她恬靜如蘭,性子溫婉,不管多委屈都不會生氣動怒。
他還說,哥你見到她一定會生出想要護着她的念頭,真真的,不騙你。他還是沒看出來,反倒看出她十幾歲的影子,跟爆竹似的,一點就爆。
桑榆額上泌出層層細汗,呼吸都跟着粗了些,眼神執拗的仰着頭。
那雙眼清澈見底,映出裴斯年若有所思的面容,映出他眼中的涼薄。
“我當然有。”他錯開身,恰好手機有電話進來,拿起掃了一眼又後退一步,當她的面接通。“已經到了,她說我沒資格。”
結束通話,他眯了眯眼,眼底滑過一抹笑,再次錯開身往書房那邊走去。
漂浮四周的冷意散去,熱氣蒸騰上來,烘的桑榆汗水淋漓。狼狽轉身,揣在牛仔褲口袋裏手機忽然震了下,發出細細的蜂鳴。
慌亂掏出手機,見是師父的號碼,只得硬着頭皮滑開接聽鍵。“師父,我是桑榆。”
聽了一會,她擡起頭來,木然注視着裴斯年的背影,語氣失落:“好”。
挂斷電話,桑榆面若寒霜地轉身往自己住的小屋跑。她招他惹他了,一出現就逼着師父趕她走,有毛病。
背上包去開了門,她擺上搭子,費力的将自己的小電驢推出去。轉身去收搭子關門,侯宇追了過來,恨鐵不成鋼的語氣。“你竟然不抗争一下,能有點出息不!”
“你出息,你去怼一個給我開下眼界,不去的是孫子。”桑榆寒着臉把搭子放回雜物房,低頭拍拍身上沾染的灰,徑自從他身邊越過去。
帶上頭盔,餘光瞟見裴斯年也走了出來,唇角無意識抿緊,一言不發地擰開電源瞬間蹿出去好遠。
侯宇摸了摸鼻子,望着已經消失在巷口的纖細背影,郁悶之極。“哥,不帶你這麽欺負人的。”
“你看上誰不好,偏偏看上韓教授家的童養媳。”裴斯年噎他一句,淡定邁開長腿,朝着巷子口的方向走去。
韓教授家養了個童養媳,不是他親口說的麽,他現在把人趕走防止他誤入歧途,有什麽不對。
侯宇愣了下,回頭鎖了大門,一溜煙的的追他。
裴斯年已經出了巷子口,太陽明晃晃的曬下來,黑色的沃爾沃在陽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幾許冰冷的流光。
旁邊院子裏那棵枝繁葉茂的柿子樹,在他身後投下大片斑駁的陰影,生生将尋常不過的一幕,勾勒成深埋心底的久遠畫面。
周圍車來人往,他身姿挺拔地站在黑色的沃爾沃車門前,俯身打開車門的那個瞬間,侯宇恍惚将他看成了舅舅。
那一年,他們一家三口從這兒出發,再回來卻只剩意識不清的裴斯年。
“哥,你等等我。”侯宇大喊出聲。
眼看他理都不理,自顧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座,侯宇猛地發起沖刺,拉開後座的車門硬擠進去,粗粗喘着氣。“我沒看上她,就是覺得外公年紀大了,難得有人願意陪他瞎聊,留着也沒什麽損失。”
“人已經走了。”裴斯年不悅沉下臉。“下去!”
“人家一個女孩子,你這樣真的好麽。”侯宇臉色讪讪,不是太情願地推開車門,乖乖下車。車門關閉的瞬間,裴斯年的車子一下子滑了出去,噴了他一臉尾氣。
被丢下的侯宇嘴角抽搐,忍不住腹诽:什麽毛病,不就坐一下他的車子麽,他身上又不髒。
舅舅那麽儒雅溫潤,舅媽也才貌雙全,溫柔雅靜,除了那張臉,怎麽就一點都沒把性格也遺傳給他。
想到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家裏的氣氛都會很壓抑,他坐進自己的皮卡車內,悶悶摸了支煙點着,懶散靠向椅背。
外公也是夠着急的,竟然會逼裴斯年回國,還要去相親。
不過,依照他随時想把人丢進84消毒液裏清洗的做派,能相親成功,女方絕對是個瞎子。
這麽一想,心裏莫名的就多了幾許期待。
——
桑榆回到家,保姆剛做好午飯。
把包挂上,她去洗了把手,含笑拉開椅子坐下。“好香的醋魚。”
“你快趁熱吃,教授剛才來電話,說是有應酬不回來了,夫人出差要周一才回。”保姆孫姨摘下圍裙,笑着去忙其他的事。
桑榆乖巧的沖她點點頭,等她走遠,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斂去,端起碗筷咬牙切齒的往嘴裏扒飯。
雖然師父說讓她好好休息,過幾天再去,堵在胸口的火氣還是沒能壓下去。一想起裴斯年那張臉,她就恨不得變成貓,在他臉上撓出幾條血印子才解氣。
拜師的時候她就表明了目的,後來又隐晦的跟師父提起過幾次,按說應該不存在什麽誤會。
而且她心裏很清楚,斫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學會的,修琴更難。
裴斯年到底看她哪兒不舒服,趕她走就算了,還逼得師父親自給她打電話道歉?她做錯什麽了她。
越想越覺得頭疼,更沒胃口了。
勉強吃飽,桑榆放了碗筷,知會孫姨一聲,提前回自己的小公寓。
拿到工作的offer她就搬了出去,本以為養父母會反對,不料平時總管束她的養母卻第一個點頭,還把小公寓裏的家具換成她喜歡的樣式,親自幫她搬家。
桑榆很感激他們當初收養她,還把她帶回B市,讓她接受最好的教育,也發過誓會好好報答他們的養育之恩。
養母性格強勢,尤其是在她找男朋友這件事上,更是無比的固執,不到23歲不許談,也不許跟男生來往,導致她都大學畢業了,感情經歷還是一片空白。
不過還好,不光她自己這樣,閨蜜林艾也是如此。
給她打電話吐槽了一通,桑榆迷迷糊糊睡過去,複又被噩夢驚醒過來,胸口怦怦直跳。
奇怪,大白天的,她怎麽又做那個夢,而且還夢到那個人輪廓模糊的臉了。去洗漱一番,她看了下時間,背上包拿了鑰匙開門出去。
不用去工作室也好,剛好她上次買回來的書都看完了,正想着什麽時候有空去如故淘點新的。
如故書店開在老城區,民俗一條街旁邊的藝術區,周邊有咖啡館、茶樓、清吧,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人光顧,熱鬧卻不喧嚣,反倒透着幾分鬧中取靜淡然超脫。店裏有很多舊書,她每星期來一次,有時借書,有時買書。
偶爾她更博提到如故,不少同好點贊轉發,逗趣說圖書館找不到的書,沒準這兒會有,尤其是舊書。
鎖了車子進去,桑榆招呼一聲,徑自走到櫃臺前俯身伸手拿走唐嘉樹手裏的書,含笑打趣。“有沒有新貨。”
“來了?”唐嘉樹扶了扶眼鏡,臉上露出溫暖的笑。“你坐會,我給你沖杯咖啡。”
桑榆“嗯”了一聲,直起身走到窗邊的空位坐下。
市圖書館收藏的古琴類書籍,這八年來她都翻遍了,有些至少翻了兩遍以上。所以去拜師的時候,師父幾乎是當場答應下來,沒有絲毫的猶豫。
這一年,她跟在他身邊,邊看書邊結合實際操作,學到的東西其實不少。
但是還不夠,古琴跟西洋樂器不同,跟其他傳統撥彈樂器也不同。
學的越多,就會發現自己懂的越少,甚至有些後悔當初不該不聽養母的話,本科考音樂學院。
“我上星期去了一趟包郵區,帶回來不少好書,就是有點舊,還沒修補好。”唐嘉樹端着兩杯咖啡坐下,給了她一杯,“你現在看還是再等等。”
“我先看下內容。”桑榆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眉間浮起甜笑。“聽你的口氣,收獲不小?”
“那當然。”唐嘉樹微微低頭,模樣認真專注的盯着她看了片刻,關心道:“你最近睡眠不好麽?”
桑榆點點頭,跟他聊了下早上在料場看到漢木并拍下來,中午就做噩夢似乎還被鬼壓床的事,狐疑道:“你說我是不是撞邪被鬼上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