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1
Chapter 1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耳畔仍舊徘徊着山崩地裂的恐怖動靜。
桑榆被壓在狹小的空間裏,身體疼到麻木,每一次呼吸好似被淩遲,能清晰聽到死神靠近的腳步聲。
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她死死地抓住身邊的人,崩潰呓語。“我會死麽?”
“別怕,有我在,很快就有人來救我們。”男人低沉渾厚的嗓音裏,流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顫音。
“可是我好痛……”桑榆喃喃回了一句,猛地驚醒過來,茫然的的望着雪白的天棚。
又做夢了……
擡手使勁摁住太陽穴,她慢慢坐起來靠着床頭,有片刻恍惚。
待腦子清醒過來,桑榆習慣性拿起丢在床頭櫃上的手機,解鎖查看是否有未讀短信。
屏幕上所有的應用圖标安靜排列,除了微博有十條未讀消息提示,短信圖标幹幹淨淨。吐出口氣,她撥出那組爛熟于心的號碼,順手開了免提,拿着手機掀開被子下床。
“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停機……”冷冰冰的聲音傳來,拿着手機的手,無意識收緊了力道。
退出撥號,她給那個號碼沖了20塊錢過去,低頭編輯短信:今天是我來B市的第2924天,陽光很好,沒有霧霾,你還好麽?
發送出去,桑榆丢開手機,去洗漱幹淨換上衣服開門出去。
這兒是師父的斫琴工作室,她偶爾會在這邊住下,很幹淨的一個四合院,雖在鬧市但并不吵鬧。
不過早上七點,收拾幹淨的院子裏灑下大片金光,天空藍得猶如水洗一般,樹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叫的很是歡快,空氣裏漂浮着若有若無的食物香味。
有隔壁的煎餅果子、羊湯的腥膻味,還有對面蛋糕房的麥香。桑榆做了個深呼吸,拿起笤帚把院裏的落葉打掃幹淨,跟着去琴房試音。
師父這幾天心情不太好,昨夜好像又喝高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過來。
二師兄侯宇一早就去等料子,這邊只有她一個人在。
9點整,剛把接待室的桌椅擦了一遍,侯宇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讓她馬上過去。
桑榆挂斷電話,回頭去把大門全部打開,擺上搭子把小電驢推出去,鎖了門趕緊出發。
看料的地方有點遠,出了市區路也不大好走,一路颠簸過去,屁股颠的生疼。
師父去年的時候還親自去找料斫琴,今年已經不大動了,有好的料子就做,沒有就拿着不是上品的料子,仔細教她和侯宇。
到了地方停車下去,遠遠看到侯宇叼着支煙蹲在地上,身上的T恤掫起來,露出被太陽曬的發亮的後背,吊兒郎當的盯着眼前的木料,嘴角抽了抽,頂着太陽小跑過去。
“有好車你不開,非得天天騎着那破破爛爛的電驢,累的慌。”侯宇吐出口煙,不疾不徐的站起來。
桑榆擡手擦了把汗,神色淡然。“那不是我的車。”
侯宇斜乜她一眼,壓下火氣,擡手指着豎在牆根的木料,他仔細教她分辨,那些是百年的,那些是兩百年,那些是三百年以上的。
桑榆拿出手機,拍了照片後,仔細把他說的話都記下來,随口問道:“師父這幾天怎麽了?”
“老人家到了這個年紀,犯愁的事總是特別多。”侯宇又抽了口煙,曲起拇指将煙屁股彈進不遠處的小水坑。“我之前跟你提過的冷面獸記得吧,他回來了。”
“你表哥知道你在他背後這麽稱呼他麽?”桑榆翹起唇角,好笑揶揄。“不怕被他打死。”
侯宇低下頭,故作嚴肅的瞪他一眼,偏頭移開視線。“我傻啊,上他面前說去。”
桑榆聳肩,一副我就知道表情,擡手指向其中一塊黑不溜秋的板子,好奇道:“那塊板子不錯,看着至少有四百年以上的年頭,為什麽不要?”
“那是漢木,俗稱棺材板,一般人可降不住,師父年紀大了不大願意碰。”侯宇說完,像似想起什麽,叮囑道:“回去師父要是問起,你千萬別說有這玩意。”
桑榆略詫異,不過還是認真點頭。
記得他好像說過,師父曾經用漢木做了張琴,定音後沒多久家裏就出了事。具體出了什麽事他也沒細說,反正不是小事,不然大師兄也不會一走八年,一次家門都沒進過。
她拜師已有一年多,只知道大師兄的生意做的很大,其餘的侯宇說了她就聽着,從不瞎打聽他做什麽生意。
又仔細挑了一遍,太陽漸漸升高,才六月中,氣溫卻已經高的吓人。曬了這麽一會,身上的衣服汗濕了大片,整個料場都熱的跟蒸籠似的,蚊子更是多到恐怖。
選好要買的料子,桑榆退到一邊,挽起袖子摸了摸被蚊子叮出來的紅包,眉頭無意識皺起。
真狠,隔着衣服都能咬成這樣。使勁撓了幾下,視線落到那塊棺材板上,鬼使神差的拿出手機拍下來。
她手裏的那張古琴,好像也是漢木制成,可惜琴弦斷了,暫時沒法修複。
拜師一年,關于如何制作絲弦,師父始終守口如瓶,不知道是不是養父搞錯了消息來源。
收起手機,發現侯宇一直在盯着自己,不由的驚了下,讪讪扯開嘴角。“我就拍張照片。”
侯宇不做聲,也不知道有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臉色不太好看。
他站在那,臉上爬滿了汗水,眼神冷飕飕的,壓迫感十足。桑榆一陣心虛,只好沒話找話,“大師兄忽然回來,該不是遇到問題,打算把師父的琴賣了吧?”
“他的生意要是出問題,一百張琴賣出去也救不了。”侯宇一瞬不瞬的望着她手腕上的墨玉對鎖,狐疑皺眉。“小魚兒,你這對鎖哪來的。”
那對鎖就戴在她細細的手腕上,烏黑發亮的顏色,映襯着她白的近乎透明的皮膚,眼熟莫名。
這東西現在已經不多見,市面上的真貨都是按克賣。車不是她的,這東西總是吧。
他記得已故的舅媽手裏就有一對。
“家傳的。”桑榆飛快扯下袖子把對鎖蓋住,擡腳走開幾步,過去看料場師傅們将料子搬上車。
她平時都是把對鎖挂在脖子上,昨晚不知道怎麽回事繩子忽然斷了,只好臨時換了戴在手腕上的繩串。
侯宇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等着料場的師傅把料子都裝好,一臉嫌棄的沖她努嘴。“上車。”
“我的電驢怎麽辦?”桑榆擡手遮去落到臉的陽光,汗水淋漓。
侯宇丢下一句“我先回去。”随即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座,發動車子駛出料場。
桑榆揮揮手,騎上電驢,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面。
師父已經很久沒有找到三百年以上的梧桐木,看到這次帶回去的料子一定會很開心。
回到工作室,時間已經快中午。
将電驢弄進院子,餘光瞧見接待室裏似乎有外人,她趕緊去後面洗了把臉,順便把身上汗濕的衣服換下來,摘下手腕上的墨玉對鎖,小心收進包裏。
師父的名氣不大,圈子裏幾乎沒人聽說過他老人家會斫琴,還彈的一手好琴。
她拜師是聽養父說,如果想親手修好手裏的那張琴,只能先學藝。
開門出去,見侯宇躲在接待室門後臉色不太好,來的客人也不見了蹤影,不禁有些納悶:“誰啊?”
“我表哥。”侯宇朝着院子點了點下巴,神秘兮兮的壓低嗓音:“你的大師兄。”
“你怎麽不喊他冷面獸了。”桑榆壓低嗓音調侃一句,也往那邊望去。
他站的位置恰好有根柱子,從她的角度望過去看不到臉,只能看出身高很高。侯宇180的身高,大師兄看着比他要高出不少,不過師父也高,大概是遺傳。
“別看了。”侯宇提醒一句,忽然抓住她的胳膊,拽着她飛快躲進接待室。
桑榆吓了一跳,被侯宇拉着一塊坐到沙發上,剛坐定,沉穩有力的腳步聲就到了門外。
“你自求多福。”侯宇微微偏頭,目光玩味的沖她眨眼。
桑榆錯愕擡眸,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陰影,耳邊聽到男人陌生而低沉的淡漠嗓音。“侯宇,去幫我把《梧岡琴譜》找出來。”
“好嘞。”侯宇站起來,狗腿的沖裴斯年笑了下,一陣風似的往外跑。“你先坐會。”
“唔”裴斯年看都不看桑榆一眼,慢條斯理的拉開椅子坐下。
桑榆轉過頭,禮貌打招呼。“大師兄好。”
裴斯年星眸輕擡,漫不經心的看她一眼,随即将視線移向別處。
她怎麽會在B市,還成了老爺子的徒弟?她稱他大師兄,眼神也怯怯的,應該是不記得他了,不然肯定不是這個反應……裴斯年玩味的琢磨一陣,眼底依稀覆上陰霾。
這算不算是老頭子給他的驚喜或者驚吓?
他不說話,桑榆也不知道說什麽,只好拎起茶壺倒茶。
看起來三十歲左右的年紀,頭發修的很是齊整,皮膚不是明朗的白,是淺淺的麥色但不顯髒,反倒給人一種很man的感覺。
劍眉星目,鼻子很高很挺,鼻頭不大,眉眼深邃,帶着幾分西北少數民族男人典型長相的影子。
倒好了茶,她輕輕推過去,笑的有些尴尬。“大師兄,喝茶。”
裴斯年沒有接那杯茶,而是一瞬不瞬的打量她,目光審視。
她低着頭,長發用皮筋紮了個簡單的馬尾,露出修長白皙的頸項。個子不是太高,估計站直了頭頂也不到他的下巴。臉上沒有化妝,白的透亮的皮膚泛着淺淺的緋紅,看着十分乖巧溫婉。
比小時候乖多了,看着跟小淑女似的。
他看的專注,空氣裏亦多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冷意。
桑榆整個人籠罩在他意味不明的目光中,脊背隐隐發涼。這哪裏是冷面獸,分明是萬年不化的冰山,難怪侯宇會讓她自求多福。
許久,裴斯年重新拿了個杯子,拎起茶壺給自己倒茶,視線有意無意,又落到她身上。“叫什麽名字。”
“桑榆,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的桑榆。”桑榆擡眸正視他的眼神,驚覺他的眼底多了幾分銳利,心跳猛頓。
她好像沒做錯什麽吧?
裴斯年蹙起劍眉,眼底依稀滑過一絲暗芒。“從明天開始,我不想看到你出現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