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14
chapter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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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悅在攝影組待了三天,他每天起床之後最期待的事情就是去工作室玩。他會的英語太少,也不怎麽敢去和別人搭話,就抿着嘴在旁邊坐着看——倒是也沒有人發現他的異常。
他又新學了很多話,現在差不多能和拉米亞對上幾句。他學東西快,也很好學,尼坤不知道從哪兒給他搞了本漢英詞典,還帶來了一些基礎的學習教材。所以他每天都會空出晚上的時間用來記單詞、聽錄音。
他的生活就像被撲在湖底的鵝卵石,突然安安穩穩、和和平平了。他有滿肚子的疑惑想要問,但沒有人能夠告訴他。或許在他失去的記憶有他想要的答案,也許他逃跑了,也許是曹先生放棄了他,已經不需要他了。
有時候他會不斷地做着同一個夢,夢裏的人長得又高又瘦,一個人在往懸崖上走。他想喊住那個人,別走了,那兒沒有路了。但那人聽不見他說什麽,仍然一門心思往前走,最後站在了懸崖的頂端。崖壁之下是澎湃的海水,白花花的浪潮席卷而上,又在躍上石壁之後緩緩褪下。齊悅眼睜睜地看着那個人展雙臂,從懸崖處直直墜落。墜落的那個人馬上變成了他自己,洶湧的海水席卷了他,鋪天蓋地的窒息感将他團團包裹住……
每到這個地方他都會驚醒,然後抱住被子不住地發抖。他感到害怕,因為那樣逼真的窒息感,他曾經親身經歷過。
那個可怕的惡夢他沒有向任何人提起,哪怕是現在和他最親近的尼坤和拉米亞。
與其說拉米亞是弗朗索瓦的助理,不如說她更像是齊悅的保姆。為了照顧齊悅,她一連幾天都沒有回自己家裏,就住在他的隔壁房間。尼坤在的時候,拉米亞會給齊悅講很多事情,大多是關于弗朗索瓦的。尼坤負責給他翻譯,自己還會分享一些故事。
齊悅很喜歡聽他們說這些。他下意識地覺得弗朗索瓦了解他的一切,但是讓他自己也覺得很困惑的事情是,他不敢和弗朗索瓦太過親近。
可他心裏明明很喜歡這個人。
拍攝的進度是按照策劃來的,分為不同的三個模塊專題。專題分別命名為“pour la peine”、“l\'avenir”、“je vole”。現在主要拍攝的是最後一個模塊,外景非常多,化妝也非常麻煩。助理和化妝師忙個不停,幾位模特也是卸妝化妝各種換pose。
齊悅坐在後勤的位置,手裏拿着速寫本寫寫畫畫。他喜歡從這個角度畫弗朗索瓦,比起最開始的鬼畫符,現在看起來倒是有模有樣的了。在尼坤的鼓勵下,他也開始慢慢地去畫一些別的東西,一堆蘋果、一株花、一只墨水缸。
這些都讓齊悅覺得很有意思。
除了畫東西,別的時間他就在觀察那些能夠擺出各種姿勢的模特兒。他最喜歡其中一個長得也很像中國人的模特,因為他長得很好看,很秀氣,一舉一動都很有氣質。他問拉米亞這是誰,拉米亞告訴他,這是日本最出名的模特之一。
齊悅感嘆道:“真的嗎?好想問他要一個簽名啊。”
這會兒尼坤不在,沒人給拉米亞翻譯齊悅說的是什麽,否則她一定會被齊悅這會兒的傻笑到岔氣。
拍攝的後半段齊悅都沒再吱聲,他的目光完全被吸引住了。賽顧岚穿着厚重的黑袍,只露出一雙眼睛。助理給了他一把剪刀,讓他把這身黑袍剪破,想怎麽剪怎麽剪,而弗朗索瓦抓拍他剪黑袍的動作。
黑袍裁到一半的時候,幾個人伸手去抓扯他身上的黑袍,露出了裸露的背部。
賽顧岚雖然是男性,但是身材非常勻稱,沒有過分的肌肉,也沒有肥肉綴餘。他的背上貼着紋身,在褴褛的黑衫中間,能夠看出其中隐藏的翅膀。
齊悅看着這一幕,突然掉下了眼淚。
把他身旁的拉米亞吓壞了,馬上問他發生了什麽。齊悅說不出話來,他捂住臉,一個勁兒搖頭。他突然想起來了一些事情。
那仿佛是很久以前的記憶了,他一個人待在黑暗的房間裏,一直在哭。他很害怕,他想念媽媽,想要回家,但是現在誰也不能來把他帶走,絕望和煎熬占據了他的全部情緒。直到一個聲音冷冷地打斷了他:“你哭什麽?”
齊悅哭得更兇了,他恨不能把這座房子哭垮,好讓別人知道他正被困在這裏。
“留着你的力氣吧。”那個聲音又說,“你就算哭瞎了這兒也不會有半個人同情你。”
齊悅呆呆地跪在原地。“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別想了,這兒啊,是你長了翅膀也飛不出去的地方。”那個聲音冰冷而無情,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的絕望傳達給了齊悅。
這兒是你長了翅膀也飛不出去的地方。
齊悅真正意識到這句話包含的意義,是在這次對話結束之後的第二天。
“Joy!”有人拍着他的臉頰,“醒醒,他們都在收工了,你怎麽能在這兒睡着了呢?”
齊悅迷迷糊糊地想醒過來,但他的眼睛腫得像核桃,現在睜都睜不開。
“我的眼睛……”齊悅捂住雙眼,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坐直了身子。他的身上還披着拉米亞的外套。
“就你最閑,在這兒偷偷睡覺。”尼坤笑着伸手去拉他,“行了,我們也準備去吃飯。今天弗朗索瓦包下了郊區一個農家樂,我們去那邊吃BBQ。”
“農家樂?”齊悅感覺尼坤嘴裏蹦出來的詞一個比一個難懂,“BBQ?”
“……嗯我也不知道怎麽說,那地方看着就和農家樂差不多嘛。吃齋半個多月,今天終于能看見一頓肉……”
聽到有肉,齊悅的精神一下就上來了。但是他想了想自己現在的眼睛,又退縮了,“可是我現在好醜。”
“都失憶了還這麽臭美。”尼坤湊近了看齊悅,也被吓了一跳:“哎喲,還真腫得挺大的。你等着,我去跟拉米要一點冰來給你敷!”
齊悅總感覺自己夢見了一些不好的東西,但是仔細地去回想,又全都想不起來。他摸着自己胸口,心髒還在撲騰撲騰地跳着。
尼坤和拉米亞搞來了一小袋冰塊,好歹是讓眼睛消了腫。齊悅覺得眼睛沒那麽難受了,跟他們坐上了弗朗索瓦的車。尼坤和拉米亞故意坐在了車的後座,齊悅用求助的目光看着他們,他們都裝作沒看見。弗朗索瓦笑了一下:e on, Joy。”
齊悅臉上發紅,只好硬着頭皮坐上了車的副駕駛。
弗朗索瓦看到他有些紅腫的眼睛,忍不住去碰了碰:“你剛才哭了?”
齊悅猛地往後一躲,只是輕輕的一個觸碰,他就覺得眼皮發燙,使勁搖了搖頭。
被躲開的弗朗索瓦情緒有點低落,不過他沒有表現出來,安慰道:“如果你有不高興的事情,一定要和我說。”
齊悅下意識點頭,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
車子正發動引擎,車窗的外面突然響起了一陣敲窗戶的動靜。拉米亞把車窗搖下來,看見了笑成了一朵花兒的Maggi。
“有何貴幹?”拉米亞問。
“行行好吧,我的女神。”Maggi說,“別的車上都沒有我的位置。”
拉米亞面無表情地把窗戶又搖了下去。
“你對,Maggi太殘忍了。”弗朗索瓦忍着笑,“還是讓他坐上車吧,看在上帝的份上。”
拉米亞不滿地看着他,她皺着眉頭,無奈地妥協了。“看在魔鬼的份上,那就請您上車吧。”
她打開了車門,洩憤似的用力把尼坤往裏面推。
Maggi得意地坐上來,準備大獻殷勤。
尼坤說的“農家樂”實際上應該是個小莊園,坐落在巴黎的市郊,距離他們布景的地方其實不算很遠。
雖然是市郊,但是途徑的建築看起來也是美輪美奂,齊悅趴在窗戶上看着外面,覺得到處都很新奇。
莊園的主人前來迎接他們,女主人是南方人,非常熱情,和弗朗索瓦他們挨個地來了三次貼面禮。
齊悅看見他們臉貼臉親來親去的,害羞極了,捂着眼睛不敢看。
尼坤強行把他的手扯了下來:“你看看給你出息的。”
他們走進了院子,裏面的烤架早就準備好了。弗朗索瓦疲于應酬,不得不和莊園的主人坐在一塊兒喝酒。所以齊悅他們幾個人守着一個烤架,最後把烤肉的人物交給了極力想要表現的Maggi。
娛樂活動當然不止是烤肉,多才多藝的小夥子們拿出渾身解數,彈着吉他唱着情歌,和幾個女助理眉來眼去的。
“oooh tatoue-moi sur tes seins—— ”
彈吉他的小哥唱出這一句,周圍的人全都笑了。
齊悅問尼坤:“剛剛那句是什麽意思啊?”
尼坤的腦子轉了轉:“大概是把我紋在你的胸上……”
齊悅捂住了自己的胸。
尼坤:“……別這樣,我才不需要,謝謝!”
齊悅熱鬧夠了,他一直坐在小角落裏,因為拉米亞控制着他的飲食,所以他最近的胃口變小了很多,吃不下去更多肉。他摸着圓鼓鼓的肚皮,然後找了個燈光明亮的地方坐下,又掏出了他的速寫本。
他一頁頁地翻着自己今天的成果。
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這是我?”
這句話剛落地的下一秒,濕熱的呼吸全部打在了他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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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弗朗索瓦:
今天我的畫會在蓬皮杜藝術館展出,這是我的第一次畫展,我激動得不得了。可能光從言語上你感受不到我的激動,但我确實是開心得要命。
多希望你能跟我一起過去看呀,下一次你不會再缺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