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15
chapter15
“這是我?”
他的話音一落,齊悅的心髒一下升上了最高點。
他慌忙藏起了速寫本,死死地抱在胸口。“不,不是的。”
弗朗索瓦也不去搶,他兩手插兜,就那樣看着齊悅。夜晚的光芒很柔軟,給弗朗索瓦的身上打出了一層毛茸茸的邊,他眼裏也蕩着柔和的光,将齊悅的一舉一動都包納其中。
齊悅不太敢對上他的視線,整張臉都是紅撲撲的,別扭地換了個姿勢。
“我可以坐在這裏嗎?”弗朗索瓦放慢了語速問道。
齊悅差不多聽懂了,連忙點點頭,主動往旁邊挪了一個位置。
弗朗索瓦真想就這麽親親他,但是他必須克制着,安分地坐在齊悅的旁邊。
不遠處的歌聲仍然在繼續着,兩人都沒有說話,氣氛卻不顯得尴尬。齊悅的心情由一開始的慌張不安,慢慢地轉變成了平靜 。隔着一節小臂的距離,他仿佛能夠感覺到這個人身上散發的熱量,讓他莫名地感到安心。
這可真是奇怪,他居然這麽信任這個人。
弗朗索瓦不知道從哪兒變出來了一個蘋果,又掏出了一把小刀,開始削皮。
“你喜歡蘋果嗎?”弗朗索瓦問。
“是的……”
弗朗索瓦高興地笑了:“我也是。”
看到他這樣笑,齊悅就像已經提前吃到了蘋果似的,心裏突然甜滋滋的。
他們一起分享了一個蘋果,在吃完之後,弗朗索瓦還用一塊手帕替齊悅擦幹了手。
齊悅沒剛開始那麽害羞了,他鼓起勇氣又坐得離弗朗索瓦近了點,小聲喊他:“弗朗索瓦先生。”
“yes?”
“弗朗索瓦先生。”齊悅又說了一句。
“其實你可以叫我亞瑟。”弗朗索瓦說,“能和你說上話,我真高興,Joy。”
“我也是。”齊悅說着,突然想起來了他們剛剛分吃的那個蘋果,“我感到很高興,弗朗索瓦先生。”
弗朗索瓦有些忍不住了,他靠近了齊悅,但又怕唐突了他,所以只是把腦袋靠在了齊悅的肩膀上。
齊悅不太明白:“弗朗……”
“我有些累。”弗朗索瓦說,“可以借用一下你的肩膀嗎?”
齊悅只聽懂了前半句,就乖乖地繃直身體,點點頭:“yep!”
弗朗索瓦覺得他真是太可愛了,強忍着沒把他鎖在懷裏,笑着說了句:“謝謝。”
拉米亞被Maggi邀請去跳一支舞,她以自己不會跳舞為由拒絕了。Maggi說要教她怎麽跳,她又推辭說自己身體不适,不想動彈。
這倒不是撒謊,她這兩天正在生理期,很容易覺得疲憊。她回頭去找齊悅,發現齊悅和弗朗索瓦都不在,她站起來四處看了看,Maggi問她:“您在找什麽,拉米小姐?”
“什麽都沒有。”拉米亞提起自己的包,“我去上個洗手間,先失陪了。”
這個莊園她來過幾次,熟門熟路地找到了廁所。當她在洗手的時候,發現自己的眼線已經開始暈妝,于是打開手提包打算補一下遮瑕。她找了半天,翻到了齊悅放在她這兒的手機。幾天沒充電,電池居然還在續航,屏幕上是亮的,上面顯示有兩條未讀的信息。
齊悅的手機沒有上鎖,她解開鎖屏,然後進了手機頁面。
點開信息的時候她的手有點顫抖——因為她這樣做簡直就像是在剽竊別人的私人信息。
看到信息內容的那一瞬間,她的手抖得更加厲害,馬上收起包跑了出去。
“弗朗索瓦先生——弗朗索瓦——”
她跑去後面的小花園,看見了路燈下正倚在一塊的那一對兒,加快步子走了過去。
弗朗索瓦聽見了拉米亞喊人的動靜,他慢慢地起身,齊悅也跟着要站起來,被弗朗索瓦按住,又坐了回去。他拍了拍齊悅的肩膀,然後轉過頭迎向氣喘籲籲的拉米亞,問道:“發生了什麽?”
“是關于……”拉米亞看了齊悅一眼,然後才用法語說:“ 陳發來了信息,他說Joy的父親已經醒了。”
弗朗索瓦的表情變得凝重了起來。
“我們該怎麽辦?”拉米亞臉上的表情沒有什麽變化,但滿額頭都是汗,她擡起一只手捂住嘴,重重吐出一口氣。
“別這麽緊張,Joy會害怕。”弗朗索瓦說,“讓我看看那些信息。”
拉米亞遞給他手機。
“你的父親已經醒來了,請盡快回來……信息是用英語寫的,說明陳這兩條短信其實是想發給我看。”弗朗索瓦收起手機,“這應該是提醒,給我們準備的時間。”
“我猜他們還沒有把Joy的事情告訴他,不然不會只有這兩條信息。”弗朗索瓦說,“我們需要盡快喚醒Joy的另一個人格。”
拉米亞抿緊了嘴唇。弗朗索瓦看出來她的表情很不對勁,“你想說什麽?”
“等Joy醒過來……那這個‘Joy’又會去哪兒呢?他還會不會回來?”
這個問題沒有人能夠給出答案。誰也不知道現在的這個齊悅如果沉睡,要什麽時候才能再次醒來。
“可是如果這個‘Joy’一直都在,本來的Joy又該怎麽辦呢?”拉米亞不敢去多想這件事,她會覺得有一百把刀子在割她的心髒,“這太殘忍了。”
“這些問題,我們之後才能想辦法解決。”弗朗索瓦說,“不管怎麽樣,要先處理眼前的事情……我們對Joy的過去了解得太少,而他現在也沒有一點記憶,未來該怎麽辦,我們該如何讓Joy擺脫曾經的痛苦,都是一團亂麻。只有讓Joy真正地蘇醒過來……”
他回頭看向不遠處的齊悅,齊悅也正看着他們,手裏握着本子,好像在猶豫要不要過來。
“我和你一樣,拉米。”弗朗索瓦輕聲說,“我不希望他們中的任何一個永遠消失。”
中國有一句古話,叫做紙包不住火。在齊悅停止拍攝後的第七天,攝影組中關于他的各種傳言都冒了出來。他們當然不敢當着當事人的面來議論,但私下裏一直在猜測。雖然作為知情人之一的尼坤有在辟謠,但是衆人的想象力結合起來足以突破天際。
最讓人覺得好奇的其實是之前齊悅那個寸步不離的經紀人,居然突然消失了。弗朗索瓦給出的說法是陳啓因為有急事回國,由拉米亞作為代理助理。這種敷衍的說辭擋不住悠悠之口,有時候模特們之間也會參與到這件事的讨論中來。
首先覺得奇怪的就是Maggi。因為齊悅和拉米亞的關系突然變得非比尋常,總是粘着拉米亞不放,一點不像他之前的作風。相原春之介從來不曾加入他們的議論會,但他也覺得事情不太正常,于是找到了弗朗索瓦詢問。
“Joy沒有任何問題。”弗朗索瓦這樣回答。
“那為什麽要中止他的拍攝?”相原說,“亞瑟,我們是朋友,我希望你能告訴我事情的真相。”
他了解過一些齊悅複雜的背景,很怕弗朗索瓦被牽扯進去。
“謝謝你,春之介。”弗朗索瓦說,“我明白你的擔心,我做事也會有我自己的衡量。”
相原知道自己是沒法再勸說他了,嘆着氣說:“真讓人意外,你怎麽會突然愛上齊悅呢?”
弗朗索瓦笑了:“是啊,關于這件事,我自己都覺得十分吃驚。”
“那麽庫庫娜呢?”相原問他。
弗朗索瓦:“為什麽會提到庫庫娜?”
“沒什麽。”相原說,“那就這樣吧,你需要幫忙的時候可以來找我。”
他立在門邊,莞爾一笑:“不要什麽事情都一個人扛着,老兄。”
等相原離開了,弗朗索瓦才回過味來,搖着頭笑了。
春之介也長大了。
他從弗朗索瓦的辦公室走出來的時候,正好和齊悅打了個照面。
齊悅現在是孤身一人,面對這種情形簡直毫無辦法,他馬上往左右看了兩眼,發現确實只有自己一個人,心裏一下變得沮喪:怎麽辦怎麽辦?要不要直接低着頭走開呢?會不會不太禮貌呢?
就在他舉棋不定的時候,相原開口了:“hello?”
齊悅:!!!
怎麽辦!他和我說話了!好慌呀!
他的臉上因為極度的緊張而僵硬着,連個正常的表情都做不出來。相原終于是發現了他的不尋常,試探性地問道:“hey,Joy?你還好嗎?”
齊悅的臉一下子紅了,他努力地從腦子裏搜集着詞彙,最後拼湊成了一個句子:“你好……我能要……要一個你的……簽名嗎?”
相原春之介:“……”
雖然很丢人,但是齊悅要到了偶像的簽名,還是簽在手臂上的,他好高興啊。
他興沖沖地走進弗朗索瓦的辦公室,想跟他分享自己的喜悅。弗朗索瓦在打電話,他戴着一副眼鏡,本來還在笑,但沒有多久,他嘴角的笑容就逐漸消失了。
相原在電話的那頭說:“我終于知道你為什麽要隐瞞的真相了,亞瑟。”
弗朗索瓦忽然變得不安,他沒有想到齊悅的事情會這麽早暴露。然後他聽見相原繼續說:“所以Joy是因為出了意外,撞壞了腦子,對嗎?”
弗朗索瓦一時竟無言以對,“這個……”
“真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變故,我很遺憾,亞瑟。我會保密的,我保證。”相原說。
“沒關系……”弗朗索瓦看着走進了辦公室的齊悅,一時間哭笑不得。
齊悅舉起自己的手臂,試探性地舉起手:“看,我得到了一個簽名呢,弗朗索瓦先生。”
他的弗朗索瓦先生有些無奈地應和道:“這大概也算是一件好事呢。”
九月下旬,“je vole”的拍攝進入了尾聲。感謝上帝,這段時間真是風平浪靜,齊悅的語言水平也在節節攀升,日常對話是基本沒有問題了。
與之相對應的,是他對弗朗索瓦的依賴程度。
在這段時間,弗朗索瓦每天都要給齊悅做特訓,教會他作為平面模特時需要遵循的技巧。
“你必須抓住鏡頭,只有這樣,你才能讓照片中的自己更有存在感。”
“你可以做得很好,相信自己,把照相機當成我的眼睛,你平常對我是怎樣笑的呢?”
“不,身體不能夠那樣僵硬,想象一下,你現在正走在海邊,慢慢地張開雙臂……”
他說話的語速非常慢,确保齊悅能夠聽清楚每一個單詞,花了不少時間。
齊悅學到了很多東西,每天的充實和快樂讓他忘記了疑惑,也讓他慢慢地放下了心防。他很感謝弗朗索瓦,并且向他表達了這份情感:“您真是個好人,先生,就像我的父親。”
弗朗索瓦好像不是很欣慰,他的表情複雜極了。
不論如何,在拍攝的最後一周,當其他模特的工作開始收尾時,屬于齊悅的專場拍攝來了。
他現在的無邪和快樂,反而給了弗朗索瓦更多的靈感。
就像是舞臺的黑色幕布被完全拉開之後,其中隐藏的光之精靈一股腦兒地飛出來,驅趕走了無盡的黑夜。齊悅站在弗朗索瓦的鏡頭前,他的每一次成像,都被捧在弗朗索瓦的手心。
弗朗索瓦永遠也無法忘記最後的那個鏡頭,齊悅赤身裸.體,雙手被紅绫纏裹着,黑色的長發淩亂地垂到腰間,他的身上傷痕累累,臉上卻素淨無暇,露出了一個天真的、灑脫的笑。
其實齊悅是很害羞的,最開始他聽說自己也需要脫衣服拍照,擔心得連飯都吃不下。為了配合弗朗索瓦,他主動脫掉了衣服,邊脫邊覺得羞恥,最後捂着自己的內褲問能不能不要全脫光呀。
過程很不容易,但結果是成功的。
弗朗索瓦拍下這張照片的時候,他心裏忽然湧起了一個令他欣喜不已的預感:Joy應該走模特的這條路,他一定能夠走到這個行業的尖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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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弗朗索瓦:
拉米亞在銷聲匿跡兩年後,突然我發來了郵件。她告訴我她正在馬爾代夫過着神仙一般的日子,未婚夫剛剛向她求婚,還有幾個亞裔的年輕男人在追求她。她的信裏強調了好幾次:為什麽她就只受亞洲男人的歡迎呢?這難道是什麽奇怪的命運嗎?順便一提,她的未婚夫也是亞洲人。
她在郵件裏說在網上看到了我的畫,她特別喜歡,我一開始就不應該去當模特。老實說我并不這麽想。
如果我當初沒有做出那個選擇,沒有用那瓶香槟酒砸了那個服務生的腦袋,沒有做出那個沖動的決定,我就不可能與你們相遇。
我很慶幸自己曾經選擇了做一個模特,這是我的真心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