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退無可退
退無可退
顏翡走後,裴玉慢慢靠向木欄,而後用手指輕輕叩了下床沿,一道黑影便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
黑影走至床榻,一手拍向裴玉的肩。好一會兒後,裴玉又吐出了一口黑血。
黑影退後,回道:“主上,毒已被逼出。”
裴玉點點頭,“這回時間又久了。”
黑影道:“屬下無能!”
裴玉閉上雙眸,嘆道:“不怪你。這毒,積得太深了。”
黑影道:“主上不要再喝了!”
裴玉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喝不了多久了。白家父子今日如何?”
黑影道:“屬下已告知他們一切皆是慕容擎所為,他們看到證據,已不再吵鬧。”
聽聞“吵鬧”這個詞,裴玉情不自禁又笑了,白鳳山一把年紀,卻是個頑童一樣的人,胡攪蠻纏,瘋瘋癫癫,真不知道如何打理白家這麽大的産業的,也不知道怎麽就生出了白沉歡這麽個玲珑剔透的兒子。倒是那個白沉悅,長得跟白沉歡有着五分相似,連性子都同是溫溫和和——只可惜,他畢竟不是白沉歡。
當白沉歡的容顏清晰浮現在腦海的時候,裴玉意識到自己又想遠了,趕緊拉回神思,道:“當年白鳳山拂了慕容擎的臉面,之後又一直與他作對,慕容擎是懷恨在心。這次慕容擎想對付白家來削弱我的勢力,卻偏偏做的不幹淨,留了個大把柄被我抓住!結果栽贓陷害不成,挑撥離間又不成,白白的成全了我!不過這計也确實歹毒,差點就着了他的道!”
黑影道:“還是主上英明!”
裴玉睜眼瞥了他一眼,道:“別學着宋喜迎須拍馬。”
黑影汗顏,恭謹道:“是。”
“也別學顏翡那般陰沉刻板。”裴玉冷不丁就丢出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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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癟了癟嘴,又回了個:“屬下明白。”
裴玉道:“如今朕倚仗的唯有你們三人,其中你是最為隐秘的。顏翡掌管飛魚營,宋喜掌管宮中事務,而你,掌管着包括他們在內的所有。在這場戰争中,你是最為關鍵的!”
黑影昂首挺胸,聲音铿锵有力,“多謝主上栽培!請主上放心,屬下已安排好一切,只等主上一聲令下!”
裴玉颔首,“那便好。與慕容擎這一仗太過艱難,容不得半點閃失。”
見裴玉不再說話,黑影擡頭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有話便說!”裴玉道。
黑影想了想,道:“屬下是為顏大人求情的。雖然他行事莽撞手段毒辣了些,但也都是為了大局着想……”
“你這算求情?”裴玉禁不住笑了,“顏翡的心朕看得甚是明白,不過他的性子過傲,不挫不行。江南之事他擅作主張打草驚蛇,差點亂了計劃。之後又辦事不利讓易人王被滅口……他這般亂來,如何是好?朕不過是要引白沉歡出來,而不是逼!是他将這局面破壞至此的!”
黑影無話可說。
裴玉臉上浮現出了倦容,“好好盯着他們!”
“是。”黑影想了想,又道,“那個白掌櫃,要不要……”
說着他做了個殺人滅口的動作。這位白掌櫃如今知道的太多,萬一宣揚出去,有損皇威,更何況若是被慕容家捏在手裏,不免又多了份忌憚——主上對他可非同一般啊!
裴玉如何不知道這些利害,揉着眉心想了想,道:“暫時別動他。”
暫時別動他,便是一旦有變,必當狠下殺手除之!
黑影會心一笑,也不再多說,領旨告辭了。
裴玉只覺眼前身形一晃,再看之時黑影已不見了蹤影,不由嘴角浮笑——他可是這十年間,飛魚營培養出的最優秀的暗影!
屋子又恢複了平靜,靜到了極點。裴玉閉目養神了一會,卻始終難以入睡——白若來低眉順眼的樣子反複浮現在腦海,讓他竟有些心煩意亂。
暫時別動他,便是能不動,便不動。
他已許了不會讓他有事的諾言,便當一言九鼎,只不過看樣子慕容燕已經知道了白掌櫃的存在,如果被她知道自己與他親近,定是要為難一番的——她就是容不得自己對任何人好!到時候起了沖突,利弊權衡之下,難免要做出食言的事的。
關鍵時候,如何能讓一個微不足道的人亂了布局?雖然這個微不足道的人在某些時候,确實讓自己心生難以言明的安心,想着要親近,甚至,讓自己情不自禁的就示了弱。
裴玉默默嘆了口氣:現在只希望慕容燕能安分點,別再小題大做牽連無辜!
想起那個女人,裴玉就心生後悔——當年那碗帶有堕胎藥的羹裏,怎麽就不下點砒霜?殺了孩子,連帶着将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也一道殺了!
為了不讓慕容坐大,他殺了慕容燕腹中的胎兒。本以為此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覺,誰知還是讓他們察覺了!從此後宮再無寧日!
那些得寵的,一個個被弄死!有了身孕的,更是沒好下場!
整個後宮中,埋葬了多少死屍,飄蕩着多少冤魂?柳橋下,深井裏……
到了最後,為了不讓裴氏有後,甚至開始給他下毒,讓他——斷子絕孫!
裴玉不由自主又握緊了拳頭!
夫妻反目至此,可悲可笑!可說到底,不過是他自己選擇的!
他與慕容家,就是彼此的蠱蟲彼此的寄主,相互反噬,直至一方被徹底吞沒!
殘酷的很!
裴玉覺得冷了,令人心寒的冷。他覺得自己看似高高在上手握天下,其實只是一無所有!
他感到孤獨,比十年前還來得孤獨!
那時侯尚有一個白沉歡,如今,只餘他一人守着“藏玉合歡閣”。榻上再沒有那個笑靥如花的人,與自己把酒對明月,笑語繞青絲……
無父無母,無親無戚,無兒無女,無依,無靠!
真正的,孤獨無依的要了人命!
裴玉痛苦的閉上眼睛,低聲問道:“沉歡,你到底在哪裏?”
無人應答,只有一陣風過,吹滅了晃動着的燭火。
半晌後,黑夜裏又傳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沉歡,莫要怪我。”
就在顏翡向裴玉回禀消息的時候,白若來拉着宋喜一溜煙的跑回了那個小院子,又趕緊鑽進馬車說要速速回去。
宋喜投了裴玉所好,得了一句誇贊,笑得嘴巴直咧到耳後根,對着“大紅人”白掌櫃更是百依百順,殷勤至極!
白若來心煩意亂,聽着宋喜不停嘀咕,直想拿塊泥巴糊住他的嘴。
“哎呀白掌櫃,今日真是辛苦您了。陛……嘿嘿,如今您也知道我家主子的身份了,不過您可不能往外說,會惹麻煩的。不過您也不用擔心,陛下說了不會讓您有事的。那是他們自家的事,再怎麽着也不會把您連累進來的,您吶,還是安心做您的面店掌櫃,哪天我跟陛下說着給您那面店提個匾,到時候您就發達了……啊?您剛問什麽?”宋喜自顧自說着,一時竟沒聽全白若來的問話。
白若來暗自吸了口氣,重複道:“陛下身弱,身邊定需要人。宋管事還是先回去伺候陛下要緊,您随便指個人送我回去就成。”
宋喜一琢磨,遂笑道:“那便多謝白掌櫃了。這是陛下的賞賜,您先拿着。”
白若來看了一眼金銀珠寶,不便推辭,幹脆直接笑納了。
宋喜下了馬車,這回去便是一路寂靜。
一陣晚風吹來,白若來只覺後背一陣寒涼,一摸方知後背已是濕透。回想起方才總總,依然心有餘悸,幸好,今夜平安無事。
可為何,心上還沉甸甸的?
出了宮,到了永安巷,白若來示意停車,讓他自己走回去。
天上一彎明月,地上一人一影。白若來踩着青石板,感覺着鞋底傳來的安然,意識到自己是安然無恙的回來了。
算是劫後餘生,卻生不出半絲喜悅。
裴玉茍延殘喘,自己擔驚受怕,他的父兄還不知是何狀況——這一世折騰的,誰都沒有好下場!
一路走到拐角處,卻見店鋪裏還亮着燈,而門口,一動不動的站着個人。
“老五——”一聲出口,聽得見的沙啞。
老五聽到聲音,霍然擡起頭,見到白若來回來,眼神頓時閃亮,三步并作兩步的跑上前來,扶着白若來,上上下下的看個不停。
白若來見狀,拍了拍他的手背,笑道:“我沒事。”
老五這才松了口氣。而後,他不知看到了什麽,身子一僵,松開了放在白若來肩上的那雙手。
白若來順着他的視線向後望去,只見夜色中,穆雙就站在他身後不遠處。
“你怎麽回來了?”白若來驚問道。
穆雙嘴一癟,再控制不住,跑上前就把白若來抱住,“老子早來了,在宮門口守了半天!就怕你出事!”
原來,穆雙自秋素白那離開後,就拼了命的趕回了面店,跟老五确認了裴玉的身份。可老五不急不燥跟沒事人一樣,他穆雙卻一點也站不住,只想着沖進皇宮一探究竟!
可皇宮守衛森嚴,哪是他想沖就沖的?他只能心急如焚的守在宮門口等消息。可這宮門又不是只有一個,他守來守去總有遺漏,所以隔一陣子,他便跑回來看看白若來是否歸來了。
“那白米呢?”聽穆雙訴說完擔憂,白若來問道。
穆雙看了下四周,拉着白若來進了屋後,方壓低了聲音道:“你放心,白米現在在秋素白那,安全的很。”
說着又焦急問道:“你在裏面都發生了什麽?”
老五站在邊上雖是面無表情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仔細看卻也豎直了耳朵。
白若來張了張嘴,卻不知從何說起,便只嘆出了幾個字:“有驚無險。”
老五聞言,便知白若來是不願多說,轉身進了廚房給他備水洗漱去。方才眼尖,已看出白若來後背衣衫有水印,再聞得這“有驚”二字,便猜出這水印因何而來。
及到白若來沐浴完後回來,穆雙早已收拾妥當上了床。白若來看了他一眼,實在累得慌,也不計較了,脫了衣服上床就躺下。
穆雙朝他身邊挪了挪,一手環住他的腰。
實實在在的骨肉觸碰讓穆雙覺得安心,雖然這安心也許只是一時半會,但因為來之不易,就不免讓人想要拼死守住。穆雙想及今夜的膽戰心驚,加緊了手上的力量,恨不能将白若來摟進骨子裏。
這一摟,便覺察出白若來愈發的瘦了,沒了多少肉,只剩下一把摸着硌人的骨頭。穆雙不由得生出了些心酸。掌櫃的這人看似和善柔弱,卻偏偏頂着一把骨頭,不折不彎,不懂回環。若是被打碎了,也是連着血帶着肉的吞下去,不肯說一絲痛出來。
這樣一個堅忍的人,怎麽還是當年那個光風霁月一般的白沉歡?
可這一切皆是拜誰所賜?
穆雙突然間就想起了秋素白的那句話,心便沉了沉。把臉往他瘦削的肩膀貼了貼,揮散掉心中的不安,低啞着聲音道:“我們走吧,太危險了。今日有驚無險,下回就說不準了。”
白若來動了動身子,閉着眼睛嘆道:“我走不得。”
穆雙黯然。白若來原先還能被說服着遠走高飛,如今白家父子被捏在他們手裏,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走了。他剛才那麽一問,不過就是胡亂一句,是亂了心了。
“那我也不走,你別再琢磨着打發我走了。白米已經安全了,以後怎麽樣,你就讓我跟你一道受着!”,
耳邊穆雙說着情意綿綿的話,可白若來只是望着窗外明月,心紋絲不動着。
是乏累煩亂到了極致,再動彈不得。
這幾月,這幾日,這一夜,接連不斷的發生着事,每一樁每一件都讓人膽戰心驚!他想着逃,想着跑,想的急急忙忙,慌慌張張,終日惶惶不得安寧!真真是心亂如麻!
可是想到最後,他耗盡全身力氣,卻只發現前無道後無路,是逃無可逃!退無可退!
那麽,就不再逃,不再退了吧!
月光如銀,白若來一瞬間心如明鏡!
是啊,再折騰不得了,也再不能折騰了,倒不如一刀兩斷,來個幹幹脆脆!
白若來深吸一口氣,對着月色緩慢而又堅定的說道:“穆雙,你走吧!”
穆雙聽得此言,猛得坐起身,燃起心頭火,“掌櫃的,你又要我走!”
至始至終,穆雙都受不了白若來要趕他走這一事——不管白若來是出于什麽顧慮,為了誰好!
這十年他千辛萬苦,如今又舍身不顧只想與他同甘共苦,他容易麽!
他說得這般直截做得這般明确,掏心掏肺付出一切,卻只換得三番兩次趕他走的下場——穆雙真是恨得心血翻騰!
白若來低眸攏緊被子,不去看穆雙的神色,“說到底,這不關你的事。”
“不關我的事?你現在說不關我的事!”穆雙聽着這近乎是撇清兩人關系的話,睜大眼睛,一臉難以置信。
白若來知道這話極其傷人,卻只能繼續淡漠的說道:“穆雙,今日我入宮中,見了太多事,可想之前程是萬分兇險。你将白米托付給秋素白,該是極為穩妥的,于此,我萬分感激,且畢生無以為報!倘若日後你還能顧念着往昔情分對他給予照拂,來世做牛做馬我必當償還!”
穆雙聽着他越說越不對勁,心中不安又加劇,“來世都是鬼扯!老子只要這輩子!”
白若來不理,繼續道:“穆雙,你是個浪蕩慣的人,能對我白沉歡有這份情意,只怕你也覺得驚奇。只是這份情意是要不得的!倘若你穆雙只是穆雙,你要留着也便留着了,可你穆雙不是穆雙,你是北州林家三公子,你是林錦月,你的背後有着若大幹系!你怎能忍心将他們牽連其中?我已牽累了太多人,再不願害了別人了……”
這幾日穆雙來去都是小心極了,未曾讓人撞見識出,可是這不過是暫時的,一有不測,穆雙便會徹底暴露,畢竟他也不是毫無身份的人,畢竟據秋素白所說,顏翡已知曉他的身份只是還未将他與白沉歡聯系起來而已。
如此,只要他及時抽身,他便就是與此事毫無瓜葛。可若他依然留在他身側,事發之時,便是萬劫不複!
穆雙如何不知這番厲害關系,可他只是裝作不知,不敢深想而已!
裴玉能對付白家,又如何不能對付林家?
驀然間,穆雙突然想:如果有朝一日自己被當作人質要挾,白若來會焦急動容嗎?
這一念頭一出現,穆雙的心愈發不安。他伏下身,湊到白若來身邊,看着他的側面,小心翼翼的問道——
“白若來,你可有半點喜歡我?”
這話問得極其癡傻,可若是不問,這心不得安,不得寧!
可是白若來卻怔住了。
昨天卡劇情了,不知道接下去咋整,在床上翻來覆去折騰到淩晨兩點,嗯,終于把後文理順了。
我琢磨着,沒幾章,就能完結了。各位,不會等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