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驚風急雨
驚風急雨
這時,門外傳來嘈雜聲。
“什麽事?”裴玉問道。
侍從進來,回道:“皇——夫人來了!”
白若來一想便知道來者何人,心中早想着要走,見此機會忙道:“那我先回去了。”
裴玉點頭,白若來忙轉身想出門,可已是來不及——一名盛妝女子從門口進來,攔住了去路。
白若來腳後跟一挪,退步至立柱側,垂首靜氣,恨不能把自己縮成一團隐起身來——他下意識的覺得倘若與她打了照面,會惹出不小的麻煩。
同時他的心又“撲通撲通”猛跳個不停,這人,可是裴玉明媒正娶的妻子啊!
白若來心裏升騰出百般滋味,最後彙成了鮮明的兩味,酸酸苦苦,濃濃郁郁。
也算是萬幸,白若來這一步退得極利索,并未引起慕容燕的注意。
門外侍衛見皇後闖入屋內,陛下又無他言,便讪讪的退下,又不敢退遠,守在檐下以備不測,并與皇後帶來的侍從大眼小眼的瞪着,其場面可謂劍拔弩張,卻又帶着一絲滑稽可笑。
屋內空蕩,無人阻攔,慕容燕走得順暢,一路直抵床榻。
居高臨下的審視了番半躺着裴玉,慕容燕一笑,道:“臣妾聽聞陛下終于有了食欲,吃了一碗面條,倍覺欣喜。”
說是欣喜,臉上只有淩人盛氣。
裴玉卻只淡淡一笑,不冷不熱回了句:“皇後消息真是靈通。”
說着拿餘光掃了眼站在邊上角落的白若來,只見他垂眸低首,也看不見半點表情。收回視線,又道:“朕已說了要清靜,皇後徹夜趕來所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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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聽聞陛下搬來了這等破落小院,甚是憂心。此地陰涼破敗,可于龍體無益……只不過門外那些侍衛着實大膽,竟攔着臣妾不得而入,倒像是裏面藏着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慕容燕說着,鳳眼一轉,又将屋子看了個遍,确實空空蕩蕩,藏不了東西,也藏不了人。
視線落在白若來身上時,停了一停。裴玉眼睛一眯,一副防範樣子。白若來覺察到了,背後不由又滋出了些冷汗。幸好慕容燕頭一偏,又看向了裴玉。
她端起帶來的藥碗,笑得柔情似水, “聽說陛下嫌藥苦不肯喝,臣妾特多放了點糖,陛下趁熱喝了吧。這藥雖苦,不喝卻是不行。”
裴玉接過,也是柔柔一笑,“有勞皇後了。”
說着,一飲而盡。
白若來看着兩人如此伉俪情深,這心七上八下不得安穩。他該趁着沒人注意走的,帶他而來的那人也是一個勁兒跟他打眼色,可他偏偏只作不察。
這一刻他前所未有的耳聽目明,将所有的一切看得分明,聽得分明。而這腳,更是沉重的邁不了半步。
見裴玉喝完,慕容燕拿出錦帕,替他擦拭嘴角殘餘,然後笑道:“如此,陛下就早些歇息,臣妾告退了。”
裴玉點點頭,還是那句:“有勞皇後了。”
慕容燕退出,走至白若來身側,突然的停了一下,就是嫣然一笑。
白若來背後一寒,忙低頭避過。
“噗——”
一陣聲響傳來,白若來急轉身,卻見裴玉捂着胸口探出身,地上,赫然一灘血!
白若來大驚失色,忙上前想扶起他,可是被侍從搶先一步。
“陛下!”
裴玉撐起身子,緩着氣,道:“無妨!”
白若來見地上血紅中帶黑,想起剛才那碗湯藥,顫聲道:“藥裏有毒!”
裴玉被扶着靠在木欄上,閉着眼睛,吃力的吐出三個字:“我知道。”
“你知道還——”意識到自己過于焦急,白若來閉上了嘴。
裴玉顯然不想多談,只淡淡一笑:“如今你已知曉我的身份了。”
白若來垂首。
裴玉睜開眼,看了他一眼,道:“放心吧,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白若來暗暗思索着這句話,不得其解。
如今心存懷疑,這字字句句便都讓人遐想着是否令有深意,惶惶不得安矣!
裴玉緩了口氣,對着侍從道:“夜深了,把白掌櫃送回去吧。”
“是。”
白若來擡起眼皮,見裴玉又閉上了雙眸,也不再多言,施了個禮便随着侍從走了。
只是剛要邁過小院偏門門檻,就聽得身後傳來一聲——
“顏大人!”
猛聽得守門侍衛的這聲喊,白若來下意識的回頭一瞥,只見小院正門口正走進一人,兩邊侍衛皆垂首給他施禮。待看清那人面容後,白若來一陣心驚,忙轉首低頭加大步伐跨檻而去,未曾想一腳絆在石階上,一個踉跄險些摔倒。幸好被那侍從及時扶住。
“您可仔細腳下路。”
白若來忙作勢道謝,一邊又攙着侍從快速離去。
“哎白掌櫃您走慢些,我都快跟不上了。”
白若來心跳如鼓擂,也顧不得他的唠叨,繼續小跑離去。
侍從苦着臉,心裏嘀咕着:這白掌櫃不是一向從容,怎麽現在跑的跟逃命似的,這麽狼狽!
顏翡走到偏門對直處時,轉頭向那門洞裏看去。方才似乎看到有人影一晃而過,依稀還有人聲,可現在看去只有樹影森森。
蹙了下眉,懷疑是自己眼花——最近被那該死的家夥纏得要命,就連剛剛在家時候都是忽然冒出,跟鬼魅一樣,之後又擺出一副死纏爛打的姿态,幸好這回早早設了陷阱,讓他嘗了點苦頭,也好擺脫了他!
想及秋素白,顏翡的臉又沉了下來!恨得牙癢癢,可偏偏派出去那麽多人都打探不出他究竟是誰!真是氣死人了!
走了兩步,顏翡還是不放心,頓住腳步偏頭問身後的心腹侍衛,“有誰來過?”
侍衛上前半步,小心回道:“是宋管事帶來的人,是永安巷面店的掌櫃。”
顏翡眉頭皺得更緊,“來做什麽?”
“陛下久無食欲,說是只吃得下這人做的面,宋管事便将他帶了來。”
顏翡心一寒,“這面可有古怪?”
“銀針試過,無毒無害。”
顏翡面色稍緩,“把你知道的跟我詳細說來。”
侍衛頭垂得更低,“屬下僅知道這些。”
顏翡一記眼刀甩去,侍從感覺到他身上的寒意,不自覺的退後半步,解釋道:“宋管事把我們的人都撤開了。”
顏翡一拂袖,徑自向屋內走去。
“好好給我盯着!”
顏翡聰慧過人,不用費神就已知曉這是宋喜搞的鬼!不過宋喜這人雖然巧言令色阿谀奉承奴顏卑膝……讨厭了點,但卻實實在在是忠于主上的,如今他忙得焦頭爛額,也沒功夫跟他計較!
顏翡和宋喜兩人都是裴玉跟前的人,為了個“寵”字,明争暗鬥不少。原先都是顏翡占了上風,可這陣子他被責思過,已是好幾日不得見裴玉,宋喜見縫插針,自然是想着法子讨好主子,又想着法子把顏翡隔離開。
顏翡走到門口,頓住,道:“屬下顏翡求見。”
半晌後屋內傳來聲響——“進來。”
裴玉掃了一眼立在屋子中心的顏翡,冷冷道:“查到什麽了?”
顏翡連番失策,裴玉雷霆大怒,令其得不到結果就不用來見了,現在顏翡連夜趕來,定是查出了什麽。不過裴玉高興不起來。現如今除非找到白沉歡,否則他都難以松下這口氣,可顏翡神色凝重,不像是找到人的樣子——故而他懶得高興,生怕又是空歡喜一場。
顏翡查到的也确實不算什麽好消息,所以他聽着裴玉的口氣,不由垂下了雙眸,“屬下查出了刺殺易人王的兇手!”
“哦?”裴玉眸中閃過一絲精光,讓他蒼白的病容浮現出一絲生氣,“是慕容擎的人還是易人王的仇家?”
如果是慕容擎的人,刺殺易人王,無非是想加深他和白沉歡的矛盾,再讓白沉歡沒了顧慮,不必露面。
如果是易人王的仇家,刺殺原因很簡單,只是這一個可能很少。為了報仇不惜得罪飛魚營得罪朝廷的——沒人會這麽蠢!
其實裴玉心裏還有個猜測沒說出來,那就是刺殺者是殘餘的太子黨,為了保住太子遺孤,他們不惜以身涉險——雖然太子留有遺孤這件事極其隐秘,當年跟随他的侍從也被滅了口,但誰能保證朝中那些人就不知情呢!
那些當年的太子黨在朝中可是隐藏的極深的,潛在慕容擎大營裏的,伏在他手下日日表忠心的,還有那些不偏不倚裝傻充愣的……若是凝聚起來,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勢力啊!十年前被肅清的只是那些愚蠢的不值一提的,留下的,才是真正可怕的!
太子遺孤不出現他們尚能蟄伏着安穩度日,一旦有了風吹草動,他們必然又将掀起朝廷風雲!
而這次再掀起,只怕來勢洶洶,比十年前更甚!
不過他已顧不得這麽多了。
為了裴氏王朝,他必須仰仗這些原本讓他日夜忌憚恨不能連血帶肉割除的——太子黨!
慕容擎太強大了,他必須得挑揀好一把有利的武器!雖然這是一柄雙刃劍,但如果斬得了敵人首級,自己斷腕又算什麽?
故而,他四海尋人,直找白沉歡!
顏翡知道裴玉是抛磚引玉,也不廢話,答道:“皆不是。刺殺者,劍廬冷秋葉!”
裴玉未曾意料到答案如此,眼神攸然一沉,渾身便顯出淩厲氣勢,“當真?”
“千真萬确。”顏翡頓了頓,又道,“您前幾年命我在各處安插釘子,如今一枚釘子已經順利成為現任劍廬掌門的筆墨先生,他在謄錄今年帳本的時候無意發覺冷秋葉購置了大量易容所需物品,而這日期便是在易人王入獄之後。由此他便産生了懷疑,暗自查探一番後得知冷秋葉确實會易容術,而且技藝精湛——劍尊博學,早年向易人王讨教過,之後教授冷秋葉劍術時,也将易容術教于他!雖是如此,他仍不敢确定,直到一日趁冷秋葉出門時潛入秋葉齋搜出了面具……”
“朕知道了。”裴玉開口打斷了他的彙報。
如今他明白了顏翡為何一臉沉重,這事,當真是棘手的很!
看來,白沉歡未死,劍廬的一些人也是知情的啊!
冷秋葉只是個劍癡,對身外事全然不顧,他是不會知道白沉歡是死是活的,那麽是有誰告訴他的?是誰在背後指使?
裴玉想起了那個銀絲如雪卻精神矍铄的老人——那個傳說中無所不能的劍尊!
可是他已經死了!
不,就算他死了,他也能指使人的!
他是無所不能的啊!
但不管是誰主使,麻煩或多或少,都是存在的!
那時候,為了不觸怒劍廬與白家,為了自身的利益,裴玉只是尋了個和白沉歡身量相仿的屍首過來,扔在火堆裏燒得難以辨認了,再弄出來給劍廬與白家的人确認!同時又編造出了“白沉歡被刺死,太子妃自盡”的謊言,從而隐瞞了“秦自若被殺死,白沉歡帶着太子遺孤遠逃”的真相!
所有的一切都編造的合情合理,甚至那些細節都雕琢的足夠真實,以至于裴玉後來悲痛說起時都懷疑他所說的是否就是真相——白沉歡的确是與秦自若自相殘殺,然後被刺死,再然後,被大火吞噬……
劍廬與白家也是信以為真的,當時冷秋葉紅了眼眶,而白鳳山更是痛哭至昏厥!
多麽無奈又完美的騙局!
可是如今卻發現,這個騙局早已被揭開,那些人可能只是配合着你演着上當受騙的戲碼!
裴玉覺得自己被愚弄了!
這些年,他只是在自作聰明!
那些人,知道白沉歡還活着!
裴玉攥緊了拳頭,晃動的燭火映襯着他的表情忽明忽暗,一如他此刻羞怒的心情!
但很快他又松開了手。
不對!這事一開始的時候他們是不知道的!
當年生怕白沉歡回白家回劍廬,他一直派人嚴密監視着他們的一舉一動,當時全然無異,一切正常。白家和劍廬都接受了這樣的噩耗,并且他們也不得不接受,畢竟劍廬之人擇主而侍是他們自己的選擇,生死榮辱都是他們自己的命數,怨不得旁人!
白鳳山之妻,白沉歡之母,更是因為思念小兒子,在前年終于郁郁而終!如果白家知道,斷不會隐瞞至此!更何況,如今他們被拘禁在宮中,也沒什麽反常。
那麽,就只有一個可能——他們是最近才知道的!
裴玉了然。雖然四處追查白沉歡行得極為隐秘,但周邊那麽多雙眼睛盯着,難免會走漏風聲!
慕容擎都已知道了動靜,劍廬知道又有何難?
只是,他們知道後又會做什麽?
冷秋葉殺易人王是滅口,是再給白沉歡善後,其目的無非是讓白沉歡繼續隐匿,不要出來!那麽是不是說,他們也并不想出現個太子遺孤惹得天下大亂?但是不天下大亂,他裴玉的計劃不是要落空了?
劍廬的立場,到底是什麽?
裴玉抿直了嘴,神容肅殺。腦筋卻轉得飛快,他似乎又捕捉到了一絲靈光——一絲,如果利用的好,便是極有益的靈光!
劍廬成立百餘年,無論其是盛是衰,皆與朝廷和睦,在黨争之事上也從來保持中立。先帝敬佩劍廬蘊才之能,卻也對其深有鄙夷——空有鋒刃利器而已!
鑄劍師打造利器供人使用!
劍廬不過是打造人才被人利用!
雖是鄙夷,卻也不敢小觑,不敢任其肆意發展,所以朝廷對劍廬向來是打壓與拉攏齊施。然而不管朝廷如何對應,劍廬從來俯首稱臣,近乎言聽計從。
那時侯,一切都很和平。
可是延國到了他手裏,他便生生打破了這平衡的局面。
于公于私,他對劍廬都是無甚好感!
那年的诋毀讒言,讓他見到的只是劍廬弟子的趨炎附勢,真是厭惡的很
而且秦自若不是一般劍廬弟子,她是劍尊二弟子之女,而這二弟子在劍廬的勢力極大,如果他知道愛女愛婿慘死己手,會作何反應?
裴玉謹慎至極,怕劍廬有反,早早的在其中安插了釘子,盯着裏面人的一舉一動!而對于整個劍廬,他依然拉攏,卻更偏向于打壓了!
因為打壓,縱使再不露痕跡,這些年到底産生了嫌隙,如果再被知道當年秦自若和白沉歡并非自相殘殺而死,劍廬會否不再保持中立?
那麽他們會偏向誰?
裴玉眯了眯眼,答案顯而易見!
如果劍廬對他裴玉是無可奈何,那麽他們對慕容擎可是厭惡至極。這些年他裴玉一味示弱,扮足了傀儡的樣子,甚至喝下了那一碗碗含有慢性毒藥的湯,他委曲求全忍辱偷生,只讓慕容擎一手遮天風光無限,可是再風光又如何?逆天之舉,只會令天怒,令人怨!屆時太子遺孤出現,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劍廬都會幫着太子遺孤,幫着太子遺孤,自然也就是幫着他裴玉了。
裴玉笑了,笑得高深莫測。
——原先只以為有一把雙刃劍,沒想到還隐藏着一柄鋒利之極的寶刀,真是好極!
不管冷秋葉受何人指使,不管還有誰知道白沉歡尚活着的消息,劍廬既然沾上了這淌渾水,便別想再收手!
裴玉目光一冷,病态全無,“顏翡!”
顏翡身子一震,“屬下在!”
裴玉望着黝黑蒼穹,緩緩下令道:“把白家父子出事的消息傳出去,他藏了十年,這回總該出現了!”
這章居然又5000+了,是修了又修,卡了又卡。
啦啦啦,看到kar親又出現了,擁抱!
還有那些偶爾冒泡甚至從未冒泡過的霸王們,粗來透透氣啊!讓我看到你們在!一直在啊!乃們的支持是我堅持的動力啊!!!
————被霸王到受傷的人揮淚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