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寸日光
三寸日光
穆雙說得激動步步緊逼,白若來被拉扯着只覺慌亂便連連退後,這一退就退到了床邊再無可退,穆雙就勢拉他坐下,卻不再唐突,只是握緊他的手挨靠着他的身。
白若來身子緊繃只想逃離,可聽完穆雙那番話,因為震撼又忘了逃離這碼事,只是怔怔的看着他,狀似木雞。
他如何能料到穆雙對他已存了十餘年的情思!如何能料到在他渾然不覺的背後發生了那麽多的事!
不過是只見了一面,如何會有那麽綿遠深刻的感情!
可是穆雙那大顆大顆滾落的眼淚是那麽真實,打在手背上還能感覺到涼涼的,濕濕的!
這傷心,這喜悅,都作不得假啊!
“可是,你到底歡喜我什麽呢?”白若來看着靠在自己肩頭的穆雙,疑惑着,淡淡的問道。
穆雙擡起頭,淚眼婆娑,哽咽道:“我倒是也想知道,我到底歡喜你什麽!”
那就是茫茫不可知了。白若來突然覺得累了。
穆雙似想起了什麽,從懷中掏出一物,遞到他面前,怕他不信似的說道:“你看看這是什麽?”
白若來接過,攤開一看,卻是一塊素白錦帕。而當他看到右下角那用金線繡成的“歡”字,更加怔住。
穆雙問道:“你可還記得此物?”
白若來點點頭。
穆雙立馬又道:“我能有的,除了這一方錦帕,再無其他。我便如寶貝般的貼身收藏着,別人讨了也不給……”
白若來恍惚不已,穆雙見狀以為他是被打動了,又說了好一番情話,而白若來卻已失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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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方錦帕,卻是當年裴玉差人繡的。一共兩塊,一塊繡着“玉”,裴玉自己留着,一塊繡着“歡”,特意給了他。雖是一方錦帕,卻是昂貴的很,用的是雪錦織成,千年不腐不壞,十年含香。
他原先并不知曉這錦帕的珍貴,所以見林三公子鼻子流了血,便用錦帕給他捂住,給他拿了去也不在意。後來回了宮,一次裴玉無意說起,他才知道這帕子實屬難得之物——不僅價昂,還有着和裴玉成雙的意義。真是懊惱不已,只是已被人拿了去,便沒有再拿回來的道理。
本以為與這錦帕沒了再見的可能,就如跟那個人一樣,可誰知十年轉身又回到了自己手中。
真是世事無常!
白若來看着穆雙,心裏百味雜陳。
他對自己歡喜的沒有緣由,自己歡喜裴玉,又有什麽道理?不過都是莫名其妙,突然而已。
自己對穆雙來說是劫是孽,裴玉對自己來說又何嘗不是呢?
相思苦,一廂情願,更苦!
白若來突然就嘆了口氣,穆雙跟他是一樣的。感同身受,便唏噓不已。
只是自己一腔熱情空流逝,還要辜負穆雙十年盛情嗎?
白若來緊攥着那方錦帕,半晌無言。
而那十年含香的錦帕,也在十年雲煙過眼時,消散盡了味道。
這夜穆雙不肯走,擠在床上要與白若來共眠。白若來心裏空茫又雜亂,顧不得太多,只讓他規矩行事便應允了。
穆雙失而複得,珍惜的緊,雖不敢亂來,卻也緊緊抱着白若來不肯松開,念念叨叨說個不停。
他已将自己的事說了個完全,也表明了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的心意,奈何白若來卻只将自己的事說一半留一半,含糊的很。穆雙有些惱,卻又不敢追問,因為白若來又擺出了一副讓他心疼的滄桑模樣,他只能恨恨的在白若來的肩頭咬上一口。白若來吃痛的輕呼聲讓他知道這不是夢,所以他開心的笑了笑,往白若來身上又蹭了蹭,心滿意足的睡了過去。
此時此刻,于他穆雙來說,是得償所願,是柳暗花明,是苦盡甘來,是十年辛苦終于皇天不負,給了個好結果!
而對白若來來說,卻又是幾多沉浮,更加滄桑。
聽着耳畔平緩的呼吸聲,白若來閉着眼睛,毫無睡意。
那條環在腰上的胳膊溫熱而有力,讓他覺得真實又恍惚。仿若很多年前也與一個人這樣緊挨着睡,只是那人的身上沒這麽溫熱,他也不會那樣環着自己。
裴玉是怕冷的,手足常常冰寒,放在懷裏怎麽捂都捂不過來。
他的睡姿也是極規矩的,常常蜷縮着,如初生的嬰孩般……
想起裴玉,想起白米,自然而然的就想起了許許多多的往事以及危險複雜的現狀,白若來的心,也就更加的沉重了……
翌日清晨,穆雙醒來已不見了白若來,趕緊起床穿衣進了店裏,見他好好的站在那收拾着櫃臺上的東西,這才放下了心。
白若來還是原來一副從容淡定的模樣,似乎昨晚的震撼驚奇未曾上演或者早已過去般。穆雙撇了撇嘴,心想虧自己還有些緊張。
“老五呢?”
“去菜市口了。”
“白米呢?”
“去學堂了。”
“哦。”
穆雙應了聲便沒了聲音,因為他發現白若來神色溫和,卻比原來多了些疏遠,那雙眼睛就算看着你,也是平平淡淡沒有感情,就跟看個陌生人似的。而且,靜得詭異。
穆雙有些不安。
白若來收拾好東西,走到廚房端出一碗一碟子,碗裏盛着粥,碟子裏是醬菜。
“吃吧。”
這是生平第一遭穆雙被白若來伺候着,在四平鎮上時,白若來可是懶得出奇,一個勁兒奴役他的。只是現在他沒法表現出受寵若驚的無賴樣子,白若來的樣子太奇怪了。
果不其然,在他老實的喝完粥的時候,白若來說話了。
“吃完了,就走吧。”
語氣平平淡淡,卻是毋庸質疑。
穆雙從頭冷到腳。
“掌櫃的……”
白若來沒讓他說完就打斷道:“你既然知道我的事,也就該知道如今我身處怎樣危險的境地,實不敢再連累了你。”
“你怕我受你連累,我卻不怕!我為你受了十幾年煎熬,來尋你也就不在意這生死了!”穆雙以為他是擔心自己,心上一熱,身子也回暖了。
誰知白若來又緩緩說道:“你不怕,我怕。我隐居于此,不敢與人往來,是怕被人瞧出了端倪惹下麻煩。你是林家三公子,背後有着太多的幹系,我也怕一日不測,反被你連累了去……”
穆雙呆住,這理由他是從來沒想到的。他也沒想到白若來會說出這樣的話!
白若來臉皮微紅,他未曾說過如此精明計較的話,又是如此違心,難免不習慣。可有些話不得不說,有些關系不得不撇清,有些孽緣——也不得不解開。
故而暗吸一口氣,繼續道:“更何況,你對我情深意厚我感激萬分,然情這一事,終須兩情相悅。如今你心中有我,可我心中沒你……”
“那你心中有的是誰?”穆雙憤然道。
白若來垂下眼簾,半晌才回道:“無人。”
穆雙氣得笑了,“你那些話可是想了一宿的?”
白若來淡淡道:“當是深思熟慮才說的。”
穆雙道恨極了他這副無情無欲不悲不喜的樣子,真不像個人!自己昨晚訴盡衷腸掏心掏肺,他卻完全無動于衷!
真是怄死了!
穆雙狠狠盯着白若來,直盯得他臉頰發紅坐立難安,而後方松了緊繃的臉皮,笑道:“我被你氣走了一次,不會再被你氣走第二次。”
這下換白若來啞然了。
穆雙繼續道:“掌櫃的,我活不了幾個十年,也不想再白白浪費幾個十年,我既然三番兩次栽到你手裏,也就認命了,你現在心裏沒我,不要緊,來日方長,總有一日你會發現我的好的。就算你這輩子也發現不了我的好,那也不要緊,我還是會留在你身邊的。你怕被我連累,我便斷了與這塵世的關聯,随你隐遁山林去!掌櫃的,錦安城雖然今日安全,可到了明日,也許就變了天地,我們——一道離開這裏,遠走高飛吧!”
白若來定定的看着穆雙,心思波動。
穆雙見自己又撥轉了形勢,暗自欣喜,又道:“我們離開這,你還是做你的白若來,我還是做我的穆雙,我們什麽都不要管了!”
什麽都不要管了?
突然的,白若來想起了裴玉。他擡頭看向門外,一直往北便是皇宮,裴玉就在那裏,可是中間隔着太多路,誰也見不到誰。
連他都不要管了嗎?
白若來的目光又染上了幾分蒼涼。
許久之後,他才悠悠道:“讓我想想吧!”
這一想就是五天。
五天裏穆雙起早貪黑往來面店,若非白若來不答應他住下,他連夜裏都能黏在這。他是鐵了心的準備行一出精誠所致金石為開的戲碼,故而死纏爛打殷勤至極。
白若來頭疼的很,卻也拿他沒法子。他能對自己狠心,卻對別人狠不下心來,更何況還是對他一往情深的穆雙。
穆雙對他真的太好了,好的總讓他想起了更多更多的往事。因為在很久以前,他也像穆雙那樣對一個人這般小心翼翼卻又熾熾熱熱的好着
所以他已不知該拿着怎樣的面目對穆雙了,之前在若來客棧,還能做個懶散的樣子,顧左右而言它的應對着,可現在穆雙拿捏住了他的手段,他便真無計可施了。
他若老僧入定般的淡然,穆雙便會小心翼翼的應對,再見縫插針的殷勤,非得磨到你破了功為止;若是給了好臉,便更是蹬鼻子上臉,如狗皮膏藥般的糾纏着;若是繃着臉腦了,穆雙便又會擺出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婦樣,嘀嘀咕咕的說些肺腑之言,聽得他直以為自己犯下了十惡不赦的大罪……原先是他對穆雙兵來将擋,現在卻輪着穆雙對他水來土淹了。
白若來只覺這幾日自己那顆千瘡百孔的心又被置于水火之中受着熬煎,痛苦極了。可是熬煎完後又覺得那心似乎被填補了一些,不那麽空了。于是他不得不再次想起穆雙的那個提議——遠走高飛,隐居山林。
讓他這麽纏着也不是長久之計——錦安是個是非地,半點麻煩都惹不得。易人王死後裴玉那邊就風平浪靜再無動作,也許他是死心了,那麽自己一走了知倒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真的要什麽都不管了嗎?
白若來揉了揉太陽穴,心煩意亂。
擡起頭望出去,見門口已灑進了三寸日光,白白亮亮的,看得晃眼。
半晌,他幽幽嘆了口氣:
既是死生不相見了,那麽就好自為知吧!
這時白米從後院跑了出來。今天先生出門去了,他們也就待在了家中,抄寫了三遍布置的功課後,又獨自練了會兒劍,全部忙完了,便想着去對面找何川玩耍。見爹爹一個人站在櫃臺邊,不由有些納悶:
“穆雙呢?今天沒來嗎?”
這幾日,穆雙可總是一大早就出現在店裏了。
對于穆雙又出現在面前,白米是再高興不過的,一年多的相處,他早已将穆雙當成了一家人,所以那天放學回來見着他,“嗷”的一聲就撲到了穆雙的懷裏,險先将他撞翻。
聽到白米這麽一問,白若來也想起了這回事,心裏微微一動,不知穆雙又怎麽了。
白米見白若來好似不太高興,拿着小腦袋往他懷裏蹭了蹭,又擡起頭,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道:“爹爹,你就讓穆雙留下來吧!”
白若來捏了捏他粉嫩嫩的小臉,道:“是不是穆雙把你收買了?”
白米趕緊搖頭,但想着說謊不是好事,又點了點頭,最後還是極誠懇的說道:“雖然穆雙讓我跟你說說他的好話,還說要給我買一百根糖葫蘆,還答應陪我練劍,但是我并沒有被他收買。我覺得穆雙好,我很喜歡他,所以才想讓你把他留下。而且爹爹,難道你不喜歡穆雙嗎?”
白若來被問住了。
白米惦記着何川,又跟白若來黏了一會兒便跑了出去。然後只聽“哎呀”一聲,白米一屁股摔在地上,卻是撞上了正拐進門來的人。
白若來一驚一痛,快步上前扶起他,而在同時,被撞的那人也彎下身伸出手要扶。
手觸碰之時,那人的聲音也在耳畔響起,“可摔着了?”
聲音清清冷冷,透着關切,白若來卻如受了驚雷,渾身上下都繃緊了,猛一擡頭看清那人面容,手僵住了,一顆心都要跳出來了!
吼吼,更新了。
來者何人?嗯,這是個木有疑問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