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列山玉碎(四)
列山玉碎(四)
驀地,天空由暗轉明,殘陽尚有餘晖。
“有心了。不過,鄙人只是一介無名之輩,不值得諸位如此上心。”白影擡頭瞟了一眼明豔似錦的晚霞,唇角一抹苦笑。天竟然還沒有黑。剛才,他的全部目光都被即将到手的列山石吸引了,完全沒有注意到時間流逝的速度。
其實,神農雕像的背後并非是神農秘境,而是神農迷境。神農迷境是神農用來試藥煉丹的一處幻境。迷境開啓後,整個列山都會成為以假亂真的虛幻世界。白瑤正是利用了這一點,才得以請君入甕。唯一的意外是應無求和離笑,虞岳清進入列山後,在迷林中遇到了迷路的二人。虞岳清向兩人解釋了在雲間觀山洞中發生的事,并說出了今日的計劃,于是,三人決定暫時結成同盟,同仇敵忾。
“閣下是否無名,還需一窺真容,方可見分曉。”虞岳清認不出白影的聲音,便試圖通過白影的身形來辨認。可白影只有模糊的輪廓,他并無十足的把握。
“你怎會預料到有人觊觎列山石?”白影好奇道。
“本來,我也以為落沉淵一死,事情便徹底了結了。但事後,我察覺到有些事不太對勁。落沉淵為什麽要對我師弟下手?我看過他的殺人手法,他慣用的手法和我師弟身上的致命傷完全不同。我不得不懷疑,落沉淵還有更大的陰謀。絕天閣,關鍵在于絕天二字。僅僅禍亂人界根本不可能達成絕天的目标。他想要的報複只有列山石可以替他實現。落沉淵了解我和神農後裔的淵源,所以,他便想到了利用我來奪取列山石的計劃,對嗎?”虞岳清并沒有因為自己是魔族的事實而消沉下去。他把事情從頭到尾梳理了一遍,發現其中有很多不合理之處。之後,虞岳清把自己的懷疑告訴了其他人,然後白瑤便想出了這個請君入甕之計。
“你果然聰明。”白影終于現出了真容。
“路無歸!”虞岳清倍感震驚。他對落沉淵這個深藏不露的幫手有過很多揣測,但從來沒把路無歸列入懷疑之中。
“我早說過了,你我有緣。”路無歸笑了笑。他本以為列山石唾手可得,卻不想竟是癡人說夢。“你猜的不錯。不過,暗算方休懷,設計你下山尋找神農後裔的人不是他,而是我。”
“陸兄也是你們陰謀中的一環?”虞岳清心頭泛起莫名的恐懼,莫非,他和陸歸的相遇也在路無歸的謀算之中!
“不是,陸歸只是一個可憐人,我是誠心幫他,不過他運氣不好,竟誤入了雲間觀。當時他大限已至,就算勉強救活他,他也只剩幾個時辰可活,所以,我只能袖手旁觀。陸歸一事,只是一個充滿巧合的插曲,這當中不存在一絲算計。”路無歸提起陸歸時,語氣中仍不免帶有惋惜之情。
“當時你也在場?”虞岳清回憶起在雲間觀山洞中的點滴細節,他并未注意到,山洞中還有其他人的存在。
“天枭,形同鬼魅,我若不現身,你自然看不到我。”路無歸無需和落沉淵一樣,藏在影子裏,他本身就是無形無相的存在,只要他隐匿身形,便不會被人察覺。
“你和落沉淵究竟要做什麽?落沉淵為何要在中途自毀?”虞岳清問道。
“落沉淵有落沉淵的計劃,我有我的計劃。他愛殺人,我不愛,我們道不同,一向各自為戰。他做他的事,我做我的事,互不幹涉。只是,我擔心你們會在絕天閣一事上浪費太多時間,甚至會因為絕天閣的存在而放棄動用列山石。我不想自己精心策劃的一切付之東流,所以就去勸說落沉淵暫停絕天閣的行動,銷聲匿跡一段時間。我本以為落沉淵不會輕易答應。但結果,落沉淵竟說他願意幫我。不過,我怎麽也想不到,他會做出如此極端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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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沉淵是用他的死來打消我們的顧慮。他要讓我們誤以為魔族的隐患已全部清除。如此一來,我們就會安心來到列山。這樣,你便有機會趁機奪取列山石了?”
“不錯。”路無歸頗為欣賞地打量起虞岳清。
“落沉淵為了成全你的計劃,竟然不惜赴死?”應天求一路追查絕天閣,雖然沒能和落沉淵正面遭遇,但僅從他的行事作風來看,落沉淵必定是一個極度利己之人。他怎麽可能為了別人而犧牲自己呢!
“他本來就是不可用常理揣度的人。有時,我也懷疑,他是不是一個無可救藥的瘋子。”路無歸嘆了口氣。落沉淵的選擇同樣震驚了他。
“是你潛入淩霄峰,從神木祠偷走了兩副淩霄木?”意難平問道。
“不錯,雖然落沉淵也能拿到淩霄木,但只有我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路無歸半仰着頭,輕蔑一笑。
“落沉淵為什麽想要淩霄木?”意難平又問。
“昔年,魔君想用淩霄木打造一把神兵利器,但未能如願。落沉淵想替魔君完成這個心願。不過,他得到淩霄木後,發覺淩霄木能夠提升乾川誅魔陣的威力。所以,他暫時擱置了打造神兵的計劃,轉而用淩霄木來複仇。”路無歸若無其事地将右臂背向身後,方才,他悄悄探向結界邊緣,企圖逃離,誰知,結界竟如風刀利刃般,輕易便将他割傷。
“既然落沉淵一心要複仇,他為何會放棄自己的計劃,而不顧一切地去幫你?”離笑不解道。
“一個瘋子,自然是越瘋狂的東西,越對他的胃口。他甚至說,我的計劃遠勝于他。可惜,列山石是我先想到的,他不便奪人之美。所以,他願意用生命為我布局,助我一臂之力。其實,我也替他感到不值。想不到,像他這樣一個人,竟也能為魔君做到如此地步。”路無歸輕聲一笑。
“你也是魔君舊部?”白瑤曾于魔君身邊見到過一個相貌模糊,如霧如影的人,想必,那個人就是路無歸。
“魔君麾下有一暗部,專司刺探暗殺之事,我和落沉淵同為暗部一員。”路無歸點點頭。
“魔君究竟有多少舊部來到了人界?”白瑤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
“魔君就算有成千上萬個忠心的部下,但有能力穿過殘淵峽結界的屈指可數。據我所知,只有我、落沉淵和辛百捷成功來到了人界。”
路無歸氣定神閑,從頭到尾極其配合,每問必答,完全不似深陷囹圄的樣子。
“你為何有問必答,毫無遮掩?”應天求本以為路無歸會三緘其口,拒不回答,所以方才還想着把人帶回崇天門之後,該如何從他口中探出真相。
“再完美的複仇計劃,倘若無人欣賞,也毫無意義。如果我不說,這些秘密都将随我深埋于地下。如此,豈不可惜!”路無歸雖在回答應天求的問題,但卻始終看着虞岳清所在的方向。
“天枭一族為何要效力于魔族?”
“好生分的語氣,我差點以為你不是魔!”路無歸言語間滿是嘲諷。
“因為這世上,只剩下一只天枭了。他現在就站在你們面前。我和落沉淵不同,我奪列山石,不是為了魔君,而是為了自己。你們可知天枭一族為何只剩我一人?”
“聽聞天枭一族本生活于如今天界的無極大荒中,後來不知為何,天枭一族從天界遷移到了下界。上古之時,下界濁氣極重,天枭一族無法适應,死傷衆多。之後,天枭便極少現世了。”白瑤回憶起曾聽過的傳聞。
“遷移?好一個遷移!當年上古神族強行霸占了無極大荒,天枭一族無處可去,這才被迫下界。天枭一族下界後,一時無法适應,幾近滅族。因此,僥幸存活下來的天枭族人發誓,從今以後,天枭一族與神族不共戴天。再後來,神族勢力愈加壯大,終于成為三界共主。天枭一族誓不對天族俯首稱臣,便舉族遷往魔界。”
“魔界!可魔族素來排外……”意難平低沉道。
“不錯。天枭一族因身懷異能,遭魔尊忌憚,盡數被投入九底魔域。如今,只剩我一人。”路無歸閉起雙目,族人慘死于九底魔域的悲慘叫聲仍猶在耳。
又是九底魔域。虞岳清不由想到了至今仍困擾着自己的那個噩夢。似乎,魔界中的許多悲劇都和這座九底魔域有關。
“天族欠下無數血債,如今卻高居九天,自诩神明,何其諷刺。待我得到列山石,重塑三界,将天上這些道貌岸然之輩趕盡殺絕,還三界以太平!”
“以列山石之力重塑三界,生靈盡滅,重歸混沌。那時,天地萬物将不複存在。”白瑤沉聲道。
“這污濁的三界,早該徹徹底底清洗一番了!”路無歸低聲咆哮道。
“落沉淵知道你的最終目的嗎?他竟然贊同你的做法?”白瑤疑道。
“當然知道。他為什麽不贊同,我們同出于一座煉獄之中,想法難免相近。你們可曾聽說過魔界的九底魔域?”路無歸雙目猩紅,眼底不知是血還是淚,亦或是兩者皆有。
“那裏男為盜,女為娼,弱者卑賤如泥,稚子皆入人腹,深不見底,永無天日。”
虞岳清聽聞此言,握劍的手竟微微顫抖起來。
“只怪我百密一疏,技不如人!”路無歸振臂一呼,周身竟燃出烈烈灼焰。
他将自己燒成了一團熊熊大火,以一種極其慘烈的方式,消失在了結界之中。
片刻後,真正的黑夜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