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列山玉碎(三)
列山玉碎(三)
時近黃昏,赤紅的圓日正逐步被天際起伏的山巒吞噬。
月圓之期即将到來,但虞岳清依舊沒有出現。
方休懷靜靜地躺在神農雕像下。盛放的花田被風一吹,如淺海上高高低低的浪。他似順着海風漂流,流向未知。
白瑤雙手緊握,不安地望着天邊光芒漸消的紅日。如今,以虞岳清的功力,即便他缺失了被困在方休懷身上的半數元神,也不會再受到任何影響。他很可能不會來了。然而,如果虞岳清真的沒能按時出現,是否說明,他到底還是無法掌控魔氣。未來的某一天,虞岳清這個人會被完全抹殺,不複存在。
意難平把虞岳清的劍握在右手中,期待着把劍重新交還給它的主人。
“久等!”一個低沉的聲音從高處傳來。
“抱歉,讓各位擔心了。”
天空好似降下一場黑雨,但雨點只朝一塊地方聚集。落下的雨堆積起來,逐漸變成了一個人。
虞岳清站在神農像下,長身而立,周身一派清朗之氣,雙眸明澈,與從前分毫不差。
他回來了!
意難平右臂一揚,把手中的劍擲向了虞岳清。
虞岳清接過劍,依次對意難平和白瑤抱拳。接着,他蹲下身來。
紅豔的夕陽浸在方休懷身上,他的白衣仿佛染了血一般。
虞岳清放下佩劍,雙手無助地黏着衣擺。
“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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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少俠到了列山之後,便一直昏睡不醒,應該是禁術即将失效的緣故。”白瑤把目光錯開,不忍望向方休懷。
虞岳清急忙伸出右掌,想要重新加固禁術封印,但他的法力在進入方休懷的身體後,竟沒有半點反應。看來,即便他可以再次施展禁術,但方休懷的身體已到極限,根本無力承受了。虞岳清曾向路無歸請教過方休懷的事,但路無歸說,他不是人族,所以并不清楚。
過了片刻,虞岳清把手縮進袖口,搖頭嘆息。他已無計可施,無能為力。所以,今夜只能成功,不能失敗,否則師弟将性命不保。
方休懷在迷迷糊糊中好像看到了師兄,他想開口說話,但腦子昏昏沉沉的,身體也不聽使喚。
“師兄……”他發出一個模糊的聲音後,便又睡了過去。
白瑤在神農雕像下向先祖祈願,懇求先祖開啓神農秘境。簡單的儀式結束後,地面開始震蕩,周圍的山體轟鳴作響。
“先祖同意了!”白瑤熱淚盈眶。
神農像緩慢移開,石像後出現了一個與列山完全不同的新世界。
恰在此時,天邊殘陽盡落,黑夜降臨。
神農秘境無水無木,猶如被綠洲包圍的荒漠。風沙之下,是數不清的石像。石像神态各異,姿勢也皆不相同,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各個栩栩如生,就如同真實的生命。有的人在耕種,汗如雨下;有的人在挑水,肩上的扁擔已彎成了拱橋;有人在織布,有人在唱歌,還有人在嬉戲追逐;有人欣喜,也有人憂傷。
“他們是我的族人。”白瑤在走入神農秘境後,刻意與石像保持距離,連目光也有意避開。
虞岳清和意難平看着這些石像,感覺有些奇怪。神農後裔是神族,而石像描繪出的景象,更像是人族聚居的場景。
“其實,神農後裔并非神農先祖的後代,我們原本只是生活在列山山腳下的普通人族。”白瑤似看出了二人的疑惑,便解釋道。
自神農一族滅族後,白瑤對族人閉口不談。所以連虞岳清也不知道這件事。多年來,白瑤還是第一次和旁人主動提起神農一族的來歷。
數千年前的某一年,列山洪水泛濫,瘟疫頻發。那時,神農因遍嘗百草,已病入膏肓,正在列山修養。他恐下山百姓遭難,竟将剩餘的神力,全部散給了他們。神農失去神力後,很快便離世了。而這些獲得了神農神力的人,都變成了擁有法力,長生不老的半神。這些人為了感謝神農的再生之恩,便決定自稱神農後裔,行善醫人,澤濟蒼生。
一百年前,魔君屠萬方大肆屠殺神農後裔,只有白瑤一人僥幸逃生。白瑤為了紀念族人,便在神農秘境中刻了這些石像。
神農秘境中幾乎聚齊了全部神農族人,除了她。
秘境的盡頭築着一座高臺,高臺上擺放着一個石臺,而石臺正中則供着一塊石頭。
那塊石頭毫不起眼,是那種随處可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石塊。石塊上窄下寬,形似山巒,呈黑褐色,表面紋理粗糙。
“那就是列山石。”白瑤在高臺前行了一個神農族大禮。
神農一生目睹過太多悲劇,他擔心有一日,三界會變作可怖的煉獄,烽煙四起,災禍不絕,天傾地陷,日月無光,萬億生靈于痛苦中煎熬,不得解脫。所以,他造出了列山石,以防萬一。列山石乃神農先祖的神元精髓,可重塑三界,澄淨寰宇。
傳說,列山石是由神農元神所化,有起死回生之能,毀天滅地之力。這塊能夠颠覆三界的列山石竟是如此模樣。虞岳清一路抱着方休懷,走到了神農秘境的盡頭。他把方休懷輕放于高臺下,和意難平一起站在白瑤身後,兩人模仿着白瑤的動作,一同向列山石行禮。
“施法過程中,不可被打擾,即便是一絲聲音也會打斷施法。煩請二位為我護法。”
虞岳清和意難平相繼點頭。
白瑤将靈力注入列山石。列山石竟在一瞬之間爆發出無比絢爛的華彩,從石頭內部發出的光輝,幾乎将黑夜變作了白晝。
可正當她想把列山石上的靈力注入到方休懷身上時,有人打斷了她的施法。
兩個不速之客闖進了神農秘境。
“虞岳清,速速與我回崇天門領罪!”說話的人一襲白衣,正氣凜然,此人正是崇天門弟子應天求,而在他身後不遠處,還站着一位紫衣女子,那人便是淩霄峰守木人離笑。
“你們如何進來的?”白瑤疑惑不解。若不知道正确的路徑,沒有人能走出列山迷林。
“白前輩,您怎麽能讓這個妖魔進入神農秘境!列山石事關三界,幹系重大,若他心生歹意,蒼生豈非要遭受一場浩劫。”應天求劍指虞岳清,激憤不已。
“崇天門的其他人呢?”白瑤見應天求孤身一人,不禁擔憂起崇天門另外幾名弟子的安危。
“多謝前輩關心,他們已先回崇天門複命了。”應天求和離笑一行人在雲間觀山下的夜幽昙花田旁發現了一個殘破的結界。結界中有一間密室,落沉淵生前便藏匿于此。他們通過密室中淩亂的線索,拼湊出了大致的真相。原來絕天閣竟只有落沉淵一人。近來發生的所有事情,全部都是他一人所為。
絕天閣主謀已死,淩霄木盡數找回,所以應天求四人和離笑在雲間觀山腳下分別,各自回去複命。
然而,應天求并不打算回崇天門。只因虞岳清成了魔,雲間觀山洞中發生的事情至今不明不白,且方休懷也跟着下落不明了。應天求必須抓到虞岳清,這樣五位師弟才不會白白喪命。應天求已痛失五位同門,他不允許自己帶出崇天門的人再有任何閃失,所以,他讓師弟們回去複命,他則繼續追蹤虞岳清,直到将人抓回崇天門為止。
離笑本已返回淩霄峰,但她放心不下師妹意難平和應天求,所以又重返人界了。
應天求和離笑終是在列山外重逢,兩人結伴進入了列山。
“師姐,你為何?”意難平十分清楚,那日在山洞中,如果不是師姐有意放行,她的逃遁之術恐怕會被打斷。
“上次在雲間觀,我幫了你。這一次,我選擇幫他。師妹,虞岳清再不是從前那個以除魔衛道為己任的崇天門弟子了,他現在極其危險,莫要被他蠱惑。”其實,離笑是相信虞岳清的,只是虞岳清确确實實是魔族,這是不争的事實,她不能用人界安危來賭虞岳清的良知。
“師姐,始作俑者是絕天閣閣主落沉淵,虞少俠沒有殺人,他是被落沉淵陷害的。”雖然意難平明白,現在事情已發展到了與真相無關的地步。就算誤會解除,證實了虞岳清沒有殺人,事情也不會就此了結。只要虞岳清是魔,崇天門就不會輕易放過他。
“離笑姑娘,不必為難,我一人足矣。”應天求轉頭看向離笑。崇天門和淩霄峰雖然素來交好,但他們二人此前并不認識。兩人在追查絕天閣途中相遇,可謂一見如故。離笑面冷心熱,重情重義,讓她夾在中間,實在太過難為她了。
離笑沒有說話,但她卻向應天求靠近一步,與其并肩而立。
“諸位,莫動幹戈!待此間事畢,虞岳清自會回崇天門謝罪。”虞岳清勸阻道。
“莫要信他!絕天閣妖魔落沉淵何等詭詐,虞岳清吞噬了落沉淵,怕是早已無法自控了。”應天求高聲喝道。
“方師弟情況嚴峻,耽誤不得。”虞岳清望向愈加衰弱的方休懷。
“制服你之後,再救方師弟也不遲。”應天求拔劍沖向虞岳清,與此同時,他對白瑤和意難平說道,“兩位若左右為難,最好兩不相幫,袖手旁觀。”
一邊是應天求,離笑,一邊是虞岳清、意難平、白瑤。五人無法言和,唯有一較高下。
短兵相接之時,劍聲四起。
這時,一個透明的影子從空中落于高臺之上,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列山石。
“來之不易!”影子抓起列山石,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驚。
空的!他的手中竟空無一物。
恰在此時,高臺豎起一圈結界,将影子圍困其間。
原來,這是一個陷阱。影子放聲大笑,透明的身軀漸漸變白。
“為了我,你們還真是煞費苦心啊。”
“我們等你很久了。”
虞岳清提劍指向白影,其餘四人皆站在他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