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雲間飄雪(六)
雲間飄雪(六)
應天求正要追出去,不想卻被離笑攔住了去路。
“離笑姑娘!”他驚詫不已。
離笑把劍鞘橫在應天求身前,一言不發。
方才在迷霧中,應天求隐約看到了幾人逃走時所用的陣法,那應該是淩霄峰獨有的逃遁陣術,他見離笑姑娘用過。
應天求收了劍,沒有再追。虞岳清對淩霄峰有大恩,淩霄峰的人幫他再正常不過。離笑姑娘一路和他們同行,生死與共。既然這是她的決定,他自然會尊重對方的選擇。
應天求雙手握劍,朝離笑輕點了一下頭。今日,他便不追了。但他知道四人接下來要去的地方,他會在那裏等待。
離笑眼眸微動,抱拳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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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沉淵僅剩一點殘存的影子,生命的最後,他飄到了雲間觀山腳下那片夜幽昙花田。
落沉淵的母親獨自一人在山林中長大,每到夜晚,她都會守在一株夜幽昙旁,淡紫色的光是她孤獨童年的唯一慰藉。母親常和落沉淵說起夜幽昙,落沉淵來到人界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那個能夠在夜晚發出紫色光芒的白花。
落沉淵至今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夜幽昙時的心情。有幸得見此花,便不枉來人間走一遭了。
“娘,我想您了。”落沉淵消散在一株夜幽昙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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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瑤在前方探路,方休懷背着昏迷不醒的虞岳清緊随其後,而意難平則負責斷後,提防有人追上來。
方才在山洞裏,他們三人不約而同想到了一處,所以當方休懷的眼神飄過來時,白瑤當即化出了濃霧,而意難平則趁此時機以淩霄峰獨有的逃遁之術,将幾人帶出了雲間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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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出了雲間觀,并沒有走遠,而是藏于附近的山中。期間,意難平把她和虞岳清身上的傳信符全部丢在了反方向,故布疑陣。不久,他們發現了一處可以落腳的地方,一間獵戶到山上打獵時所住的臨時居所。應天求一行人一定想不到,他們仍在雲間觀附近,并未走遠。所以,這裏應該暫時安全。
早在山洞裏升起濃霧時,虞岳清便暈厥了。若非虞岳清陷入昏迷,只怕誰也帶不走他。據白瑤說,虞岳清體內共有六種不同的真氣在沖撞,加上他自己的,足足有七股真氣。他現在所承受的痛苦,如同正在遭受車裂酷刑。好在其中五股真氣與他同出一門,所以,只需稍加調息,便可化解。最棘手的還是那股來自落沉淵的真氣。虞岳清修習的是人界仙門法術,與魔族法術天生相克,這兩股力量來回撕扯,換做尋常人,只怕早就一命嗚呼了。萬幸的是,虞岳清本是魔族。但他能不能熬過去,還要看他的造化。
方休懷的雙手緊緊揪住了蓋在虞岳清身上的紅色披風。他相信師兄一定能挺過來。
大約一個時辰後,虞岳清的呼吸漸漸變得微弱,脈搏也時有時無。
“白姑娘!師兄這是怎麽了?”
白瑤仔細查看後,不由眉心緊皺。
“奇怪!那些外來的真氣已被他盡數吸收,此刻他經脈通暢,內力充沛,按理說,應該很快就會蘇醒。這個時候,他不應該心脈衰竭,呼吸微弱。”
“白姐姐可有想法?”意難平伸出兩指,在虞岳清額頭一探。虞岳清的情況比她想象中要糟糕很多,照這樣下去,他支撐不了多久。
“除非,他放棄了自己。如果他不願醒過來,很可能會永遠沉睡下去,甚至是走向終結。”白瑤語帶遺憾。
方休懷不敢相信,他和師兄性命相連,如果師兄生命垂危,他如何能安然無恙!這時,他想起師兄因體內內力互斥而昏迷不醒時,他竟然安然無恙。自從離開桃源谷後,他的身體愈加遲鈍,痛覺銳減。師兄曾說過,禁術是有期限的,而期限的長短取決于被施術人的身體狀況,當他失去和師兄的共感之時,禁術便到了尾聲。看來,他大限将至。
“師兄!你醒一醒,快醒一醒。”方休懷抓着虞岳清的右臂,用力地搖。
虞岳清雙目緊閉,如同一具沒有元神的空殼,毫無反應。
師兄弟二人的背影映入意難平的眼中,她的心頭如同湧進一條灼燙的河流,流水淌過的地方,面目猙獰。
“白姑娘,你是當世神醫,你一定有辦法救回師兄的,對不對?”方休懷站起身,目光灼熱地望着白瑤。他将最後的希望寄托在了這位神農後裔身上。
“我做不到,不過,也許你可以。”
“我?”方休懷一驚,不由将右手食指戳向了下巴,滿面疑惑。
在白瑤和意難平的幫助下,方休懷成功進入了虞岳清的夢境。
“這裏是崇天山。”方休懷站在山下向上望,崇天山果然山高峰險,壯麗奇谲。
方休懷先是直奔擎天峰,之後又去了崇天門,結果都一無所獲,最後,他只好在山中四處搜尋。
“奇怪,這裏空無一人,師兄究竟在哪裏!”
方休懷只好繼續尋找,終于,他在離擎天峰不遠的一座山巒上找到了師兄。
虞岳清奇道:“你是?”此地雖偏,但亦是崇天門管轄範圍。怎會有一名陌生男子無端出現在這裏?他覺得這人的眉眼有些熟悉,似乎不久前才見過。
“師兄!我是你的師弟方休懷啊!你認不出我了?”方休懷跑上前,用袖子用力擦了擦臉,又抖了抖身上的塵土。
他一路翻山越嶺,早已灰頭土臉。此刻頭上還挂着枯樹枝,衣服也刮壞了好幾處。
“這!方師弟剛滿八歲,此刻正跟着掌門師叔在練字。”這時,虞岳清注意到,他的身上冒出了一團黑氣。
八歲!方休懷尚在詫異中,便察覺到師兄的神色變了。
“何方妖魔!闖入崇天門意欲何為?”虞岳清正要拔劍,卻發現此刻腰間空無一物。他向來劍不離身。他的劍呢?
“師兄!我真的是方休懷,你的師弟方休懷。”方休懷連連搖頭。
虞岳清一掌擊飛了方休懷,方休懷在空中翻了半圈,重重跌落在地。
方休懷四腳朝天地躺在地上,還沒來得及站起來。虞岳清已一個箭步沖了上來,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方休懷無力反抗,只能伸出雙手,牢牢握住師兄的手腕。他幾近窒息,喉嚨僅能傳出幾聲嗚咽。
虞岳清注意到眼前之人的口型,似乎說的是“師兄”二字。
“快說!你把我師弟怎麽樣了?”虞岳清喝道。他的手被一股強烈的殺意裹挾,力道越來越重。他心底的戾氣騰騰升起,難以抑制。
方休懷的雙手垂了下來,漸漸不動了。
虞岳清感覺手掌下的脈搏變得微乎其微,他霎時松了手,驚慌地向後退。
虞岳清的手一松,方休懷立刻活了過來。他差點以為自己要死在夢裏,而且是自己害死了自己。
方休懷坐起身,大口喘着粗氣 。“師兄,我不是妖魔,我真的是你的師弟,如假包換!”
“師兄,快和我離開這裏。這裏不是真實的,只是你的夢境。”
虞岳清一聽,墨黑的眸子快速閃動,渾身發抖。
偌大的崇天山上空無一人,他口中的師弟從沒有出現過,沒有師父,沒有掌門師叔,沒有任何一個崇天門弟子。原來,這裏只是他為了逃避現實編織出的虛幻假象。
他把劍丢了,幻想自己的雙手從未沾染同門的血。
不知過了多久,他輕聲問道:“還好嗎?”
方休懷一下跳了起來,眼中波光浮動。“好得很,夢都是假的。師兄,快走吧。意姑娘和白姑娘都很擔心你。”
虞岳清見方休懷頭上插着幾根木枝,他本能地伸出手,想幫師弟拔掉,但在擡手的瞬間,他僵住了。
方休懷上前去拉虞岳清,虞岳清卻向後退了一步。
虞岳清的手時而虛時而實,黑氣再次從身體內溢出,裹滿了全身。
他還能回去嗎?他回不去了。崇天山不再是他的師門,擎天峰不再是他的居所。天地浩瀚,但他已無處栖身。
“虞岳清是魔。”此時此刻,他竟連師弟二字都叫不出口了。
“那又如何!我不在乎,意姑娘不在乎,白姑娘也不在乎。我們都不在乎。”
“我可以是魔,但虞岳清不可以。”
“那你是誰?難道你不是虞岳清嗎?師兄,唯有善惡,豈分人魔這句話是你教我的。你怎麽可以把自己不相信也做不到的道理,讓別人當做真理去踐行呢!”
虞岳清愣住了,良久,他竟輕聲一笑。
“師弟,受教了。”
虞岳清和方休懷并肩而立,兩人站在山巅,眺望遠方。虞岳清曾誤以為,山巅之上,視野開闊,能清晰地看到一切。但當他真正站在峰頂時,才發現,目之所及竟是一片雲海,層層疊疊,茫然不知。
“師兄,山洞裏究竟發生了什麽?”方休懷問道。
虞岳清向方休懷講述了事情的全部經過。
方休懷聽完,不禁為祁平和路無歸二人感到惋惜。
“落沉淵為什麽要這樣做?如果只是單純地報複,那他付出的代價未免也太大了。”方休懷十分疑惑。
“的确如此。”虞岳清至今也想不通,究竟是什麽樣的陰謀,值得落沉淵用生命來布局。難道,落沉淵就是單純地憎恨他,恨到失去了理智?
山頂的風寒涼刺骨,一輪紅日沖破了雲層,升上九霄,拂來一股暖意。
虞岳清,該醒了。
“師弟,月圓之夜将近,我們列山見。”
“師兄?”方休懷不明白虞岳清的意思,他們不是應該一起去列山嗎?
方休懷被彈出了夢境。
“師兄!”方休懷從夢中驚醒。
床榻上只剩一把劍和一件紅色披風。
虞岳清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