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雲間飄雪(五)
雲間飄雪(五)
不知過了多久,虞岳清體內真氣耗竭,已然無法再戰。他與方休懷有禁術相連,如果師弟已遭不測,他應當有所察覺。可是,他竟毫無感覺,這是為何?難道是此地時間扭曲,所以他感知不到。又或許,是落沉淵說了謊。
也許落沉淵尚未啓動陣法,事情可能還有轉機!
虞岳清想通了這一層,戰意重燃。昔年,他和落沉淵交過手。落沉淵的功夫就如同他本人,化形為影,虛虛實實,真真假假。你無法揣測他的行動,只能被他牽着鼻子走。所以在交戰中,落沉淵會很快占據上風。但他并不喜歡速戰速決,哪怕他可以立即結果了你的性命,也會選擇慢慢折磨你,只因比起手起刀落的快感,他更享受絞殺獵物的過程。
虞岳清身上餘毒未清,根本不是落沉淵的對手,他能撐到這一刻,正是因為落沉淵的有意拖延。
落沉淵的笑聲回蕩在山洞中,他的影子分散在四面八方,每一次彙聚時,都會在虞岳清身上添一道傷口。
虞岳清的黑衣浸滿了鮮血,顏色更加濃烈。看來,落沉淵是打算把他的血全部放光。
影子一散一聚,虞岳清的右肩又多了一道猩紅。他終于支撐不住,半跪了下來。他把劍插進地面,撐起疲憊的身軀,無論如何也不肯倒下。
落沉淵的影子多得好似漫天繁星,充斥在山洞裏的每一個角落。虞岳清低下頭,地面上閃着無數影子,正四處亂竄。看來,他不可能贏了。
這時,他注意到腳邊的碎土塊,那是祁平撞擊山壁時滾落下來的。
積土成山!當年,魔君劈碎了崇天山,師父将元神盡數散于山石中,成功解救了衆人。
影子和山是同樣的道理。
他只要效仿師父的辦法,一定可以擊敗落沉淵。然而,他一旦這樣做,輕則是元神破碎,修為盡毀,恐怕此後的數百年時間,他都将被困于此地;重則,是死!
虞岳清只停頓了片刻,便拔出佩劍,站了起來。他将剩餘的法力,全部彙聚到劍身之上。
“希望你的這一劍,不會讓我失望。”
虞岳清的劍脫離了掌心,利劍在空中翻轉。然而,最終劍尖對準的并非是落沉淵的影子,而是虞岳清自己,并且是他的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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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淵真人救下崇天山的那一招,必須以心頭血為引,所以,虞岳清要擊敗落沉淵,只能先把劍尖紮進自己的心髒。
血順着劍身流淌,但那血不是虞岳清的,而是落沉淵的。
“你不想活了!”落沉淵閃現于虞岳清面前,他徒手抓住劍刃,沒有讓利劍刺進虞岳清的胸膛。
虞岳清震驚不已。
落沉淵的舉動實在太出人意料了。他根本沒有理由這樣做!
就在虞岳清晃神之際,落沉淵迅速出手,點住了虞岳清胸前幾個大穴,徹底制住了他。
“方才我罩門大開,你是有機會趁機殺了我的。可惜,你沒有。”落沉淵微微一笑。他抓着劍尖,随手把劍擲向地面,手掌一張一合之間,傷口已不見了。像虞岳清這種常年泡在名門正派裏的正人君子,是做不出暗算偷襲,恩将仇報之舉的。
“你可以再試一次。”剛才,虞岳清的确有反敗為勝的機會。只是,對他來說,那算不得一個機會。
好在,就算他死了,師弟也可以依靠禁術殘存的力量撐到月圓之夜。而且他堅信,邪不能勝正,他們一定會順利渡過難關。
落沉淵一聽,當即大笑起來:“你就這麽想殺我?鑒于你不是個無趣的人。我不妨告訴你,我根本沒對他們下手。”
虞岳清一怔。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把你們引到雲間觀,不為殺人,那是為什麽。”
“為什麽?”虞岳清直截了當地問道。
“為了一個你絕對想不到的理由。”落沉淵一把拔起佩劍,将劍柄塞進了虞岳清手中。然後,他再次握起了劍尖。
虞岳清有些發懵,他完全無法理解落沉淵的舉動。他猜不到落沉淵到底要做什麽,更猜不透這背後的動機。
落沉淵緊握劍尖,鮮血順着他的手掌向下流淌。毫無征兆的,他用力回捅,竟将那柄劍插進了自己的胸膛。
“你在做什麽!”虞岳清瞪大了眼睛,他完全不能動,只能眼睜睜看着這一切發生。
落沉淵把劍插進身體的那一刻,他胸前的傷口竟沒有淌血,同時,他的手也不再流血了。
“說起來,你我也算舊識。這樣吧,你可以問我三個問題。”落沉淵的唇角揚起一個詭異的笑。
“絕天閣到底有多少人?你們的陰謀究竟是什麽?”
“絕天閣只有我一人。我一向獨來獨往,不受拘束。絕天閣是我一手創建,自然只有我一人。至于陰謀,我沒想那麽多,我只是率性而為,想到什麽就做什麽。”
“那齊厭生呢?他不是你的手下嗎?”
“他從前是魔君的向導,後來替我打探消息,如此而已。不過日前,他出言不遜,惹惱了我,我一時氣憤,不小心把他殺了。”
“你……”
“已經三個了。”落沉淵打斷了虞岳清的話。
虞岳清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力量正從他握劍的那條手臂沖向全身。
“你做了什麽?”
落沉淵笑了笑:“我在做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一百年前,你屢次與魔君作對,一百年後,你又對我趕盡殺絕。如果有一天,你也成了萬人唾棄的魔頭,衆叛親離,人人不恥。那時,你當如何自處!”
一股濃烈的黑氣從落沉淵體內溢出,黑氣沿着劍身傳向了虞岳清的身體。
“這是?”虞岳清一驚。
“魔氣。你不是到過桃源谷嗎!魔氣無非是魔族人身上獨有的氣息,但人族較之魔族羸弱許多,因此心智會被魔氣腐蝕。魔氣并沒有使人堕落的能力,是他們自己選擇了臣服于心中的惡魔。”
不多時,黑氣已籠罩于虞岳清全身。
“這不可能?”虞岳清身上的魔氣不全然是落沉淵強加給他的。此刻,從他的身體內部,正升騰起一股更為濃烈的魔氣。
“虞岳清,多年來,你都在尋找自己的身世。但也許,你并不是毫無線索,只是一直在逃避。承認吧,你是魔族!如假包換的魔族!”
“不,我不是。”虞岳清的體內正雲翻浪湧,他關不住那股力量,只能任由它吞噬自己。
“你大可以不認,繼續做你的崇天門弟子,繼續替他們屠殺你的同族。反正,你的雙手早已沾滿了魔族人的血。不過,當他們知道你是魔時,會怎麽做!”落沉淵的臉漸漸變得幹枯,他胸口那把利劍已經開始吸食他的血肉了。
“為了報複我,你竟不惜性命!”
“能夠讓你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我何惜一命!更何況,我不會死。你會繼承我的陰暗,繼承我的殘忍,繼承我的欲望,說不定還會青出于藍。”落沉淵冷冷一笑,他的臉幾乎成了枯骨,手也已形同枯木。
此時,有五個人闖進了山洞,他們正是剛剛破出迷陣的崇天門弟子。
“快走!快離開這裏!”虞岳清用盡全力,拼命地吼。
“虞師兄,同門有難,豈可袖手旁觀。我們這就來幫你。”崇天門的五名弟子見虞岳清受制于敵人,正被困于一團黑氣中,立刻提劍馳援,完全沒有理會虞岳清的呼喊。
“來得正好。”落沉淵嘴角一斜。
那五人整齊劃一,同時舉劍刺向了落沉淵。五人的劍尖沒入落沉淵周身的黑氣時,黑氣竟沿着劍身爬到了他們身上。
“落沉淵,你要報複的人是我,與他們無關,快放了他們!”虞岳清身上的傷口正在極速愈合,渾身上下法力充盈。但同時,一股不受控制的力量正在他體內蔓延。他內心的情緒正被無節制地放大,憤怒、憎惡、恨意、陰霾無限瘋長。
“這場游戲由我主導,你沒資格對我發號施令。虞岳清,求人不若求己。”落沉淵仍然沒有停手,他已然陷入癫狂,除非死,否則他決不罷休。
崇天門的五名弟子正被落沉淵吸食,眼見就要性命不保。
虞岳清心急之下,竟爆發出了驚人的法力,一舉沖破了落沉淵的桎梏。他右手猛地一抽,把劍從落沉淵的胸前拔了出來。
恰在此時,應天求挾持着雲平道長,領着衆人先後進了山洞。
那團黑氣迸發出一股巨大的推力,将崇天門的五名弟子重重彈開。
五人倒在地上,竟在瞬間化成了幹屍。
落沉淵生命耗盡,徹底消散,而他站過的位置上赫然出現了幾塊淩霄木。原本籠罩在兩人身上的黑霧朝着虞岳清一人聚集,越積越濃。
離笑掏出懷中的淩霄木,抛上半空。地上的幾塊碎木朝空中彙集,一道光芒之後,兩副完整的淩霄木落入離笑掌心。
虞岳清周身冒着濃烈的黑氣,手中握着一柄染血的劍,眉間化不開的戾氣如同陰魂纏繞,眼底的幽深深不見底。
“你們還不明白嗎!是他!他是魔!他把這些人吸幹了!”雲平道長大喊大叫,激動萬分。
應天求放開雲平道長,沖向了已化作幹屍的師弟們,心痛如絞。
“虞師兄,當真是你做的?”他眼中噙淚,質問道。
方休懷和其他幾名崇天門弟子依次跪在屍體周圍,默默哀傷。
虞岳清沒有為自己辯解,他的确是魔,這裏的人也皆是因他而死。
他扔掉了佩劍,不言不語,束手待擒。
應天求站起身,劍指虞岳清。
雲平道長撲在雲間道人的白骨上,悲戚恸哭:“你這妖邪!師父他老人家已是風燭殘年,你竟然也不肯放過他。你們為何還不動手?莫非崇天門要包庇妖魔!”
眼見應天求把劍向前遞了一分,即刻就要動手。
“這一定是誤會,師兄不是魔,更不可能殺人!”方休懷奔向虞岳清。他張開雙臂,擋在了虞岳清身前。
“方師弟,危險!”應天求不禁為方休懷捏了一把汗。
虞岳清常常告誡方休懷,後背是習武之人的軟肋,絕不能輕易暴露人前。而此刻,方休懷竟毫無防備地背對着他。
“我是魔。”方休懷身後傳來一個嘶啞的聲音。
方休懷聽到虞岳清的話,微微一怔,但他仍牢牢擋在師兄面前,不曾退卻。
“他可是我們的師兄啊!”他懇求道。
虞岳清推開方休懷,直面應天求。
“我的确是魔,用你的劍殺了我,我絕不會還手。”
“布陣!”應天求向三位同門發出指令,“将他帶回去,崇天門會還他一個公道。”
眼見陣法将成,方休懷竟無計可施。這時,他把目光轉到了白瑤和意難平身上。
她們二人自進入山洞後,至今一言未發。
忽然,山洞中飄起一陣濃霧,大霧散去,有四個人竟離奇消失了。
他們分別是虞岳清、意難平、方休懷和白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