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雲間飄雪(四)
雲間飄雪(四)
“你吃了我那麽多丹藥,怎麽可能輕易就解了毒。”
雲間道人朝虞岳清招手。虞岳清的身體竟完全不聽使喚,一步一步向着雲間道人走了過去。
虞岳清感覺自己的頭腦中擠進了一個陌生人。那人鸠占鵲巢,正對着他的四肢發號施令。
虞岳清站在雲間道人面前,全身僵硬,除了眼珠,他無法調動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
“你想為他報仇?”雲間道人盯着虞岳清那雙不忿的眼睛,嘲諷道。
虞岳清并不搭話,一心只想沖破鉗制。
“一個非人非獸的怪物,你何必為他惋惜。”雲間道人不屑道。
“他不是怪物。”
雲間道人聽罷,不由大笑。
“其實,說不定,你也是一個別人随意拼湊起來的怪物。”他湊到虞岳清耳邊,輕聲說道。
虞岳清瞳孔一震,內息再次混亂起來。
雲間道人從石床上取走剩下的兩把匕首。輕薄的刀身在虞岳清眼前晃來晃去。
“放輕松。你有沒有聽說過,人死的時候,如果速度夠快,是感覺不到疼的。”
“你又沒死過,如何能确定?”
“我不必知道,老家人我啊,只是好心安慰你而已。”雲間道人披頭散發,言行瘋癫,像極了一個十足的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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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一柄利劍穿透了雲間道人的身體,雲間道人當即便一命嗚呼了。
那把劍,虞岳清極其熟悉,因為那正是他的佩劍。而那個握着劍的人,虞岳清也認得,此人正是曾在長濟派附近救過他的黑衣人。
黑衣人一劍殺了雲間道人後,連拔出劍身的力氣都沒有,無奈,他只能松開右手,任由虞岳清的劍插在雲間道人身上。沒過多久,他左手中的劍鞘也滑落在地。
“怎麽樣,疼嗎?”黑衣人問躺在地上的雲間道人。
“恩人!”雲間道人一死,虞岳清馬上就能動了。想不到,雲間道人之前提到的另一個人竟是他。
黑衣人向後一仰,後背貼在洞壁上,緩緩向下坐。
虞岳清正欲上前攙扶,卻見黑衣人連連擺手。
“這些都是你的東西吧?物歸原主。”黑衣人坐了下來,從懷中先後掏出一個瓶子和一支木釵。
“是在下的,多謝恩人。”虞岳清将東西小心收了起來。
“虞兄弟不必多禮,鄙人……路無歸。”路無歸最怕別人喊他恩人,因此連忙自報家門。
“在下虞岳清。”虞岳清抱拳道,“路兄怎會在此?”
“說來話長。我是上山來找雲間道人算卦的。可他說偷窺天機會折壽,所以從不輕易給別人蔔卦,除非我答應幫他做一件事。我當時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他。誰知,這老妖怪竟是想要我的命。”路無歸自嘲一笑。
“原來如此。若非路兄及時出手,虞某恐怕難逃此劫。”
“小事一樁,不足挂齒。”路無歸把頭一仰,似乎疲累至極。
“路兄是否尚未解毒?我這就去找解藥。”虞岳清見路無歸的面色愈加灰暗,身體似乎也在極速衰弱。
“我吃過解藥了。”路無歸靠在山壁上,懶散地搖搖頭。
“虞兄弟,我有一件事,想勞煩兄弟幫忙。”突然,他撐起身子,語氣嚴肅。
“路兄請說,在下一定竭盡所能。”
路無歸欣慰地笑了笑。
“從淩空崖向西行,十裏之外有一座雪山,山頂有一個山洞。那個山洞很好辨認,你只需進入山洞,查看山洞的石壁上是否刻着一首詩。‘離家四十載,一別再無歸。待到功成日,孑然一孤魂。’你找到那個山洞,把我的屍身放進洞中,用雪掩埋起來。之後,就可以離開了。”
“屍身!”虞岳清聽到這兩個字時,不由一驚。
“別緊張,我只是未雨綢缪而已。”誰知路無歸剛說完,嘴角便滲出一道黑血。
“路兄!你怎麽樣?”虞岳清拼着僅剩的法力,立刻給路無歸輸起了真氣。
“我中毒太深,已無力回天了。”路無歸伸手制止了虞岳清,“最後這一點時間,虞兄弟不如聽我說一個故事。”
“好,路兄請講。”虞岳清不甘地放下了雙手。
“從前有一個人,十四歲便出門闖蕩。他離家時立誓,一定要學得一身本領,闖出一番事業,衣錦還鄉,否則,絕不歸來。然而,天不遂人願,他浪跡多年,終是一事無成。後來,他想通了,決定啓程返回家鄉。他無比思念家中父母,期盼能早日見到雙親。然而,當他回到家鄉時,竟找不到自己的家了。你猜這是為什麽?”
“他的家人搬走了?”虞岳清猜道。
路無歸認真想了一會兒,終是搖搖頭。
“難道是不幸出了變故?”
路無歸再次搖頭。
“他走了多少年?”虞岳清問。
“他……”
虞岳清正在思考時,忽然發現路無歸不動了。他的眼睛仍睜着,但呼吸已停止,心髒也不再跳動。
他走了!
虞岳清屈身上前,輕輕合上了路無歸的眼,将他的屍身收進了淨世瓶中。
收好路無歸的屍身後,虞岳清又轉身去收另一位故人祁平的屍首。
然而,祁平的屍骸已化入一灘黑色的血水中,不剩分毫。
怎麽會!
兩位故人的相繼離世,讓虞岳清感到茫然無措。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疑問,始終萦繞在他心頭。雲間道人為何會選中他?為何要處心積慮設下一個只針對他的陷阱?僅憑祁平的只字片語,雲間道人就對他産生了濃厚的興趣?顯然,事情絕不會如此簡單。
虞岳清沒有時間悲傷,也來不及梳理。只因山洞外,還有被困在迷陣中的同門,等着他去解救。
他剛邁出一步,便察覺到周圍似乎有什麽東西變了。
虞岳清環顧四周,腳下的步伐變得越來越輕。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雲間道人的影子竟從地上立了起來,模糊的輪廓愈加清晰。
影子離開雲間道人後,轉瞬間,雲間道人便化作一具枯骨。
影子由虛成實,逐漸變成了一個人。
“落沉淵!你是雲間道人?”虞岳清驚駭不已。
“當然不是。我只是藏在他的影子裏,看一場好戲而已。”落沉淵輕輕一笑。
“是你蠱惑了雲間道人,致使他性情大變,然後利用他設局?”虞岳清心頭的疑問終于得到了答案。
“可以這麽說。但有一點,我要糾正一下。我并沒有蠱惑他。我只是幫他找到了真實的自我。一個人的本性是不會改變的,它只會随着時間被隐藏,或是被暴露。他所做的事,每一件都是他想做的。我無非提醒了他一下。祁平出現後,我覺得時機已到,便和他提起了你。想不到,我只是稍加暗示,他就幫我做了我想做的事。”落沉淵張開雙臂,仰天一笑,“我向來不屑和這種人打交道,只是,我需要借這個蠢人,把你們這些苦苦尋找我的人聚在一起,然後一網打盡。”他渾身漆黑,如同夜裏展開雙翼,于黑暗中覓食的蝙蝠。
“其他人呢?你把他們怎麽樣了?”虞岳清被困在此地,無從得知外面發生了什麽,心下擔憂不已。如果這一切都是落沉淵的陰謀,只怕外面的人,兇多吉少!
“死了,全部死在那個噬魂奪魄的陣法中。”落沉淵牢牢盯着虞岳清,生怕錯過他的任何一個反應,就像是戲臺下緊張的看客,“……只差你了。”
虞岳清握緊雙拳,拳頭越攥越緊,幾乎要把自己的骨頭捏碎了。他雙目赤紅,一度難以自控。
“還記得你為何要下山嗎!你不是一直在找殺害你師弟的兇手嗎?他上次命大,被你救了,但這一次,他的運氣用光了。”
“原來是你!”虞岳清低吼道。
“你是不是很憤怒?是不是很想殺了我?何必要壓抑自己的本性。你是嗜血的,我能在你的眼中看到強烈的殺性。你只要盡情釋放它,就能夠獲得新生。”落沉淵一揮袖,虞岳清掉在地上的佩劍便升上半空。
“來吧!用你的全部力量,為他們報仇。”
那把劍劃出一道弧線,恰好落在虞岳清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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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殿裏,一群人三三兩兩,正在交談。
“近日魔界異動頻繁,門中諸事繁忙,人手嚴重不足,所以暫時,只有我們九人能夠抽身下山。如果雲間觀真能促成此事,絕天閣之患也可以早些解決。”應天求眉心收斂,滿目憂慮。
“師兄出事了!”方休懷正要點頭附和,不想心口一陣鑽心巨痛。他捂住胸口,雙眉緊鎖,喃喃道。
白瑤立刻上前,用法力護住了方休懷的心脈。
與此同時,應天求也收到同門傳信,信中說後山有異。
兩名崇天門弟子架着方休懷,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後殿。
“諸位道友!這是怎麽了?”守在大殿門口的小道士被這陣勢吓得不輕。
離笑二話不說,便舉起佩劍,一劍抵向小道士胸口。小道士心膽俱裂,直喊饒命。
“速速帶我們去見觀主!”意難平在說話間,也舉起了手中的劍。
小道士同時被兩把劍指着,不由滿頭大汗。他點點頭,立即帶着衆人趕往前殿。
雲平道長剛接見完客人,尚來不及休息,便聽見殿外傳來呼救聲。
“師父!救命!救命!”
雲平道長一聽,心道不妙。近日來,雲間觀附近常有狼妖出沒,莫不是狼妖跑到觀裏來了!
雲平道長剛踏出大殿,便感覺身邊刮起一道風。他定睛一看,原來那不是風,而是一位白衣人。
雲平道長還來不及反應,白衣人便制住了他。
“本派六名弟子在雲間觀內離奇失蹤,雲平道長作何解釋?”應無求的右手搭在雲平道長的肩頭,左手則握着佩劍,舉在身前防備。
大殿前,雲間觀的一衆弟子皆人仰馬翻,躺在地上不住哀嚎。陸續有弟子趕來馳援,但他們眼見觀主被擒,都不敢貿然上前。
“失蹤?諸位,這其中必有誤會。”雲平道長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一頭霧水。
“帶我們去後山。”應天求按着雲平道長的肩,押着他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