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雲間飄雪(三)
雲間飄雪(三)
怪物又一次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雲間道人手中的刀并未紮下去,只因他聽到了山洞外的動靜。
“看來你的死期未到。”他放下匕首,随手撣了撣衣擺,走出了山洞。
“替我好好招待貴賓。”雲間道人走到洞口時,重重拍了拍怪物的肩膀。
雲間道人剛離開,怪物便走進了山洞。它手中握着一個銀色瓷瓶,徑直朝虞岳清走來。
虞岳清只剩頭可以動,于是他左右轉頭,環視起山洞。即便在絕境之下,他也沒有選擇束手待斃。
怪物來到虞岳清面前,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另一只手将一瓶紅色液體全部灌進了虞岳清嘴裏。
虞岳清側着頭,猛咳了幾聲。
怪物呆呆地注視着虞岳清,喉嚨裏不時發出“嗚嗚”聲。虞岳清又一次注意到怪物的眼睛,那雙充滿悲傷的眼,他似乎見過。
“你是誰?我認識你嗎?”虞岳清問。
怪物沒有回應,也沒有特別的反應。他似乎不會說話,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你……”突然,虞岳清的丹田猶如被人放了一把火,劇烈的炙烤,燒得他說不出話來。
怪物的臉模糊起來,周遭的一切都變得如同水中的倒影,彎彎曲曲,不再真實。
“崇天門的人果然難纏。”雲間道人不出片刻,便返回了山洞。他見到虞岳清時,臉色唰的一下變了。
“蠢貨!你把藥下重了!”他沖着怪物吼道。怪物一聽,立馬蹲了下來,碩大的身軀縮在牆邊,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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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用的東西!還不退下。”
怪物捂着腦袋,連滾帶爬地出了山洞。
“……他們……怎麽樣了?”虞岳清尚未完全失去意識,但此刻在藥力的作用下,已然神志不清。
“他們只是被困在了迷陣中,并無性命之憂。還是擔心你自己吧!”雲間道人又拿起方才那把刀,這一次,再也沒人能阻止他了。
“最近我的運氣不錯,除了你之外,我還得到了一個人。那個人可不是我騙來的,而是他自己主動找上門來的。那個人的身上也有一個謎團等着我去解開。不過,他只能排在你之後。先是你,然後才是他。”
雲間道人并不着急把虞岳清開膛破肚,他的刀先是在虞岳清的臉上游走,而後順勢滑向他的脖子,接着是手和臂膀。最後,他對準了虞岳清胸膛上心髒所在的位置。
手起刀落!
然而,這一刀并沒有穿透虞岳清的心髒,而是結結實實紮在了石床上。
此刻,虞岳清正站立于地。他把殘留在雙手手腕上的鐵鏈依次解下,鎮定自若。
“廢物!藥錯了!”雲間道人嘶吼起來,怒火中燒,“快,抓住他。”他跑向洞口,把怪物一把推進了山洞。
雲間道人把洞口從外面封住,将虞岳清和怪物一起關在了洞裏。
虞岳清不斷向後退,他剛剛解了毒,法力不過恢複了二三成左右,且方才為了掙脫束縛,耗費了不少法力,現在根本不是那怪物的對手。而且他的佩劍也被繳了,身上所有的東西都不知所蹤。
況且,他認為,怪物不是拿錯了藥,而是故意為之。他們一定相識,并且怪物并非是自願效力于雲間道人,而是逼不得已。
“是你救了我?”虞岳清停了下來,雙手舉在身前,以示沒有任何敵意。
“你究竟是誰?你是被脅迫的!對嗎?”他不停追問。
怪物眼中盈淚,淚水順着眼角流淌,嘴裏的“嗚嗚”聲有如嗚咽,但他的兩只手卻變成了利爪,沖着虞岳清抓了過來。
虞岳清一個轉身,飛身上牆,踩着山壁疾走,怪物的利爪不斷插進石土中,一時間塵埃四起。那怪物身形巨大,無法靈活移動,只要利用好它的這一弱點,就可以拖延一點時間。
但虞岳清知道這樣躲下去根本不是辦法,一旦他體力耗竭,就會落入怪物之手。
還有一個辦法,可以冒險一試。只是,如果這招沒有作用,反而會弄巧成拙,徹底激怒怪物。可是,他已經管不了那麽多了。
虞岳清伸出右手兩指,在左手掌心劃了一下。他一邊躲,一邊以血為引,在空中畫了一個圓形的法陣。
法陣完成後,他從山壁上跳了下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就在怪物朝他撲過來時,圓形的陣法從天而降,遮罩在怪物全身。
怪物身上灑滿了金色的光,它懵懂地東瞧瞧西看看,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麽。
“啊!”忽然,怪物跪了下來,痛苦地哀嚎了一聲。它垂着頭,跪坐在地上,利爪變回了手。
“虞……少俠……”怪物擡起頭,用布滿血絲的眼望着虞岳清。
這聲音!他是……
“祁道長!”虞岳清驚訝道。
祁平站起身,用手背抹了抹眼睛,他摸到自己長滿茸毛的臉時,仍是呆滞了片刻。
“虞少俠,一切都是我的錯。”祁平走到了石床邊,背對着虞岳清,緩緩說道。
祁平在不平山閉關期間,于密室中發現了師父生前的書信。其中幾封信正是雲間觀觀主雲間道人寫給祁平師父祁不平的信件。祁平因此得知,師父年輕時曾受過雲間道人的指點,自此法力大漲。他看着信件,終于想起,師父曾經和他說起過這件事,只是當時他嫌師父太唠叨,沒有放在心上。祁平覺得事不宜遲,于是立刻去往雲間觀,拜見雲間道人。
當祁平見到雲間道人時,一度以為,他的修行之路從此必定扶搖直上。祁平把近日來的所見所聞,全部告訴了雲間道人。他提起自己對崇天門弟子的欽慕之情,說起想要提升法力鏟除絕天閣的願望,以及他要變強的堅定決心。
“變強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只要能變強,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真的嗎?絕不後悔?”
“千真萬确,絕不後悔。”
祁平吃下了雲間道人給他的丹藥,再醒來時,就變成了如今這幅模樣。
自此,他成了一個任人擺布的怪物。
祁平雖然一直渾渾噩噩,但偶爾,他會清醒過來,想起自己是誰。虞岳清被雲間道人抓進山洞,祁平一見到那張熟悉的面孔,頓時恢複了神智。
“若非我把所有事都告訴了雲間道人,你也不會有此一劫。”祁平自責不已,羞憤難當。他雙手撐着石床,手掌一點一點陷進了堅硬的岩石中。
“祁道長,這不是你的錯。”
“虞少俠,他年事已高,法力遠不及你。你快逃吧!”祁平終于轉過身來,以怪物的姿态,直面故人。
“我們一起走!”
這時,一陣念咒的聲音穿進山洞,咒聲如鳴鐘般洪亮。
祁平的眼神登時變得狠厲,他如山間野獸一般匍匐在地,雙手再次變成了爪子,飛撲向虞岳清。
虞岳清沒有再逃。他微微偏頭,躲過了祁平的攻擊,随後雙臂一扣,緊緊握住了祁平的手腕,試圖再次喚醒祁平。
祁平用猩紅的眼瞪着虞岳清,露出尖利的獠牙,那是野獸看到獵物時的狀态。
“祁道長,氣沉丹田,收斂心神,你一定能擺脫他的控制!”
虞岳清能感覺到祁平正在抗争,否則以他現在的力氣,根本治不住祁平。
祁平痛苦地大吼一聲,甩開了虞岳清。
虞岳清被祁平重重摔在了牆上,肩膀險些脫臼,他想不出新的辦法,只能故技重施。他重新在左掌上劃了一道口子,再次畫起了方才的法陣。
祁平捂着耳朵,在洞裏亂竄,不時把頭撞向山岩。山洞四壁不斷滾下石塊,似乎整座山都在随着祁平晃動。
法陣啓動,漫天金光撒向祁平。祁平漸漸平靜下來。他蹲下身,蜷縮在角落裏,久久不動。
“祁道長?”虞岳清輕聲喚道,他感覺祁平有些不太對勁。
虞岳清屈身上前,雙手扶住祁平的肩,将他翻了過來。
“祁道長!”
祁平的胸前插着一把匕首,傷口極深,從創口流出的血不是紅色的,而是黑色的。
虞岳清愣在原地,手足無措。祁平傷重至此,已然回天乏術了。
“虞少俠,沒關系。我可以變成任何模樣,只要能變強,我願意付出一切。但我要的強,不是這個樣子。”祁平低下頭,瞥見了自己的手,那是一雙人的手。那雙手,從生到死,只會救人,不會害人。至少最後,在他的眼中,他還是人的模樣。
“祁道長,你很強,就算比之衆多仙門弟子也不遑多讓。”
“真的嗎?”祁平笑着問道。
“虞岳清絕無虛言。”
“虞少俠,謝謝你。”祁平說完,便停止了呼吸。
雲間道人見山洞裏遲遲沒有動靜,心想這虞岳清一定已經被祁平擒住了。
他一進山洞,便看到祁平心口插着一把尖刀,而虞岳清正守在祁平身旁,一動不動。
“你竟然殺了它!你知不知道,它耗費了我多少心血!”雲間道人的眉皺成一團,憤怒道。
“為什麽?他可有得罪你?”虞岳清站了起來。
“是他自願的,我問過他,他說他不在乎。我是在成全他。他變得更加強大,變得無所畏懼,變得與衆不同,這有什麽不好嗎?虞岳清!你殺了我的傑作,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雲間道人掏出一粒丹藥,扔進了山洞裏,山洞內霎時升起一團赤色的濃霧。
虞岳清及時屏住呼吸,又用袖子掩住了口鼻。然而,不知為何,他還是中招了。
他不能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