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雲間飄雪(二)
雲間飄雪(二)
小道士引着虞岳清來到後山。他指了指兩座山之間的縫隙,說雲間道人正在裏面等他。
虞岳清抱拳謝過後,獨自一人走了過去。他并不認識雲間道人,不知道這雲間道人所說的淵源到底是指什麽。也許,雲間道人是師父的故人。
可雲間道人正閉關清修,不見任何外人,為何獨獨要和他見面?
虞岳清心裏的疑惑越來越大,腳步也謹慎起來。
縫隙之後,藏着一個漆黑的山洞。洞口上方有一道山泉流下,猶如水簾。
虞岳清穿過水簾,本以為還要走上很久的路,才能見到雲間道人。不想,一位身穿淺灰色道袍,銀發披肩的老者正背身站在洞口附近。
“晚輩虞岳清見過前輩。”虞岳清彎下身,沖着老者的背影抱拳一禮。
“玄淵還好嗎?”雲間道人沒有轉身。
“前輩與家師是舊識?”虞岳清的師父玄淵真人一向寡言少語,很少對徒弟說起過往。
“舊識不敢當,只是有過幾面之緣而已。當年魔君一刀劈裂崇天山,玄淵為保崇天門和山中生靈,不惜将元神散于山石中,強行修複了即将崩裂的群山。此等膽魄,令人欽佩。如今,他恢複的如何了?”雲間道人感嘆起來。
“家師一切安好,有勞前輩費心。”虞岳清拱手道。玄淵真人散落于山中的元神,時至今日仍未全部收回,因此至今也無法離開崇天山。不過,經過這百年修養,性命已然無虞。
當年,玄淵真人位列仙班,任職于天界。崇天門有難之時,玄淵真人正在天界當值,他感知到殘淵峽附近有異動,便擅離職守,趕往下界。大戰之後,玄淵真人仙身被毀,修為盡失,且因私自下界,觸犯了天規,因此被天界除名。崇天門感念玄淵真人大恩,誠邀其加入崇天門,并挑選了一處聖地,供玄淵真人修養。
虞岳清是玄淵真人在飛升之前所收的弟子。他跟随玄淵真人修行了幾十年,玄淵真人飛升後,兩人便斷絕了來往。直到崇天門大戰時,師徒二人才終于重逢,後來,虞岳清也随玄淵真人一并入了崇天門。
雲間道人轉過身,現出真容。
虞岳清雖然已從白瑤口中得知這雲間道人已經有幾百歲高齡了,但親眼見到,還是不免吃了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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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間道人須發皆白,眉眼低垂,眼睛渾濁黯淡,雖然他看上去不過五六十歲的模樣,臉上的皺紋也不算多,但卻給人一種老态龍鐘,行将就木之感。
“老道觀少俠面相,似乎少俠正受禁術反噬之苦,傷勢頗重,是也不是?”雲間道人動作遲緩,雙手青筋暴起,不時發抖。
“前輩好眼力。”虞岳清壓低了頭。
雲間道人顫顫巍巍地朝虞岳清走去,不想才邁了一步,便腳下一軟。
虞岳清立刻上前攙扶,他把握在右手的佩劍迅速換到了左手中,将自己的右臂遞給了雲間道人做支撐。
雲間道人雙手撐着虞岳清的手臂,這才穩住了身形。
“多謝。老道年紀大了,不中用了。”
說話間,雲間道人的雙手竟突然發力,瞬間便扼住了虞岳清右臂上的脈門。
虞岳清大駭,但已來不及脫身。他只覺眼前天旋地轉,四肢軟弱無力,很快便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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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瑤、意難平和方休懷跟着年輕的小道士去了後殿。
後殿裏站着四名男子,清一色的白衣,仙風道骨,眉宇間蘊含俠氣。
方休懷一進門,一個嘹亮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方師弟!別來無恙。”說話的人是應天求,崇天門現任掌門的嫡傳大弟子。因絕天閣一事非同一般,所以掌門特意派他領隊,協助虞岳清調查絕天閣之事。
“白瑤前輩,意女俠,諸位一路辛苦。”應天求見方休懷身後跟了兩名女子,料想她們就是虞岳清信中提及的神農後裔白瑤和淩霄峰意難平。
崇天門的另外三名弟子端正地站在應天求身後,四人一同舉劍行禮。
“應師兄!”方休懷笑着迎上前,和幾位師兄弟一一打招呼。
白瑤微微點頭,意難平則是舉劍回禮。
“虞師兄呢?”應天求朝方休懷身後張望。
“師兄去見雲間道人了。應師兄,其他人呢?”方休懷見殿內只有四人,不由問道。
“他們啊,年紀輕閑不住,去參觀道觀去了。”應天求拍了拍方休懷的肩,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方休懷瞬間便明白了應天求的意思。看來是應師兄擔心雲間觀有蹊跷,于是讓其他同門借着參觀道觀的名義去搜查了。應師兄做事果然周全,滴水不漏。
這時,從大殿的後門走進一名女子。女子一襲紫衣,面色深沉,不茍言笑。她沒有走過來,只是遠遠地朝衆人舉劍致意。
“師姐!”意難平擺擺手,快步迎了過去。
“離笑姑娘久居世外,個性內斂,不善言辭,還望各位莫怪。”應天求笑了笑,替離笑解釋起來。
離笑與意難平自幼便在一起,感情甚篤,但她見到許久不見的意難平時,竟也只是輕輕牽了一下嘴角。
“師姐,你是去……”意難平的話只說了一半。
“現在還不能确定。”離笑在觀裏轉了一圈,并沒有發現此地有淩霄木的痕跡。
意難平把她找到的淩霄木盡數交給了離笑。
“只差幾塊了。”淩霄木很輕,幾乎沒什麽重量,但離笑将它們握在手中時,卻覺得無比沉重。
“不知道師兄什麽時候回來?”方休懷不禁擔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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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岳清醒來時,整個人被釘在了一張冰冷的石床上。他的手腕和腳腕上全都箍着沉重的鐵鏈,一絲一毫也動彈不得。
這裏是?
虞岳清渾身無力,後腦和後背處不時鑽入刺骨的寒意。他感到頭痛欲裂,渾身顫栗,似乎身體裏的每一根骨頭都結了冰。劇烈的疼痛紮進骨髓,幾乎令他痛不欲生。看來,他應該是中毒了。
他試着握拳,但雙手卻不聽使喚。
他被關在一間漆黑的山洞裏,周遭靜谧,聽不見任何響動。
忽然,牆上亮起三只火把,昏黃的光照亮了大半個山洞。
虞岳清向右轉頭,只見雲間道人正站在山洞的另一側。
雲間道人的臉上明暗交織,大片的陰影讓他的面容看起來格外扭曲。
“你很特別。”他朝虞岳清走去。
“其他人呢?你把他們怎麽樣了?”虞岳清猛地握緊雙拳,奮力掙紮起來,但卻徒勞無功。他的力氣很快就用盡了,胸膛快速地上下起伏,氣喘籲籲。
“雲間觀并不是一個賊窩。我感興趣的人只有你一個。”雲間道人笑了笑。
虞岳清冷靜下來,不再浪費氣力。
虞岳清四人在山下見到夜幽昙時,不禁對雲間觀産生了懷疑。于是,虞岳清和意難平立刻傳信給同門,阻止他們進入雲間觀。但可惜,二人終是晚了一步。片刻後,虞岳清和意難平收到回信,信中說雲間觀并無異常,可放心來此彙合。四人疑慮并未打消,直到他們來到雲間觀。雲間觀清氣充盈,氣象莊嚴,并無妖邪魔氣,且觀內弟子都是普通的修行人,絕非假扮。所以,四人才放下了戒備。
虞岳清完全沒料到,有問題的竟是這個傳說中的得道高人。
“你和絕天閣有什麽關系?”虞岳清仍感覺全身經脈逆行,真氣無法聚集,看來他中毒頗深,已無力自救。為今之計,只有盡量拖延時間,等待救援了。
“你以為我是絕天閣的人!”雲間道人大笑起來,“我也想鏟除絕天閣,為民除害。但是在此之前,我需要一個健康的身體,一個不會老不會死的身體。如今我垂垂老矣,行将就木,既沒有精力也沒有時間。待我事成之後,剿滅絕天閣絕非難事。”
雲間道人朝山洞最黑的地方擺擺手。一個人影從裏面緩慢走了出來。
虞岳清向着人影看去,不由呼吸一滞。“人影”并不是一個人。
它完全不在虞岳清的認知內,似乎是一個被人為拼湊出來的怪物。它身長約有九尺,長着狼的頭顱,牛的犄角,人的軀幹和猩猩的四肢,手像極了人的,但骨節極其粗壯,肌肉更為突出。最為奇特的是它的眼睛。那是一雙獨屬于人的眼睛。可惜,虞岳清無法讀懂它藏在眼底的內容。
“怪物”端着一個木盤,木盤從左到右依次擺着三把長短不一的鋒利匕首,以及一盆冒着熱氣的水。
“我的肉不是唐僧肉,吃了我并不會長生不老。”
雲間道人冷哼一聲。他讓怪物把東西放下,接着不耐煩地揮揮手,命令怪物立即退出去。
“你說錯了兩件事。第一,我要的不是長生不老,而是不老不死。長生有何難,我已活了四百多年,壽數仍未盡。然而,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衰老。拖着一個早晚會腐爛的孱弱軀殼,一年又一年,這不是福氣,而是世間最惡毒的詛咒!第二,我不是要吃了你,我只是好奇,你究竟是什麽。也許我弄懂了這個謎團,就能不老不死。”
他是什麽!這是連虞岳清自己都搞不清的謎題,為此他苦苦追尋了幾百年,但仍沒有結果。
“雲間道人被譽為活神仙,乃遠近聞名的得道高人,原來竟也看不破生死。”
“雲間道人,既成不了仙,又做不回人,不上不下,飄在雲間,無非是一個笑話罷了。你別以為我猜不出你的心思。你無非是想拖延時間,等着你的同門來救你。可惜,這裏已經被我用法器扭曲了時間,等他們有所察覺時,一切早已塵埃落定。”
“你不怕因此開罪崇天門,給雲間觀帶來無盡麻煩嗎!”
“無非肉體凡胎,又何懼哉!更何況,我已經給你的死找了一個極好的理由。最近,雲間觀附近常有狼妖出沒,虞少俠一時不慎,喪于狼口,實在令人惋惜。如此一來,難道崇天門還會胡攪蠻纏不成!”
雲間道人挑出一把最尖利的刀,緊緊握在手裏,猛地朝着虞岳清的胸膛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