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世外桃源（五）
世外桃源（五）
白瑤單膝跪地，一只手扶着膝蓋，另一只手撐着地面。
她許久沒有動，只因她的法力已然耗竭，僅僅為了維持這個狼狽的姿勢，都已然拼盡了全力。
白瑤擡起頭，空中飄浮着的無數碎片，再次向着一個方向聚集，很快，谷主碎裂的身體又一次複原了。
她不知自己是否做到了千萬次，只是這樣的結果，終于讓她意識到，她的努力是徒勞無功的。
總有她救不了的人，做不成的事。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無能，不得不接受自己的無能為力。
“放棄吧！你誰都救不了，包括你自己。”谷主譏諷道。
白瑤踉跄地站起身，絲毫沒有要繳械投降的意思，她半仰着頭，眼神銳利。
谷主幾乎是一個毫無破綻，無論如何都殺不死的怪物。
她到底應該怎麽做！
這時，白瑤的目光被谷主左臂上的一個血洞吸引了。這傷口她看到過很多次，每次谷主複原後，身體都完好無損，唯有這個傷口無法立即恢複。
這是怎麽回事？
白瑤不自覺地握緊了右手，不想虎口處傳來一股刺痛。她低頭望向手上的傷口，根本不記得自己是何時受傷的。
忽然，她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白瑤用力擠壓傷口，将流出的血凝成了一只飛镖，射向了谷主的右肩。飛镖紮在谷主的身上，竟融出了一個創口。
“被你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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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主雙臂一揮，狂笑道：“可惜，就算你放光全身的血，也無法置我于死地。”
白瑤的目光在谷主全身游走，最終停留在谷主胸前那張猙獰的巨口上。
她想到了一個有些瘋狂的辦法。
“我累了，這場無聊的游戲就到此結束吧。”
谷主目露兇光，滿頭亂發瘋長起來，直沖白瑤而去。黑發如繩索般纏上了白瑤的四肢，一層又一層，白瑤從始至終一動不動，似乎已放棄了反抗。
“來吧，能做我的食物，是你莫大的榮幸。”谷主呵呵一笑，黑發收攏起來。
方休懷見幾人僵持不下，不由心急起來。他恨自己完全幫不上忙，大敵當前，竟只能做一個隔岸觀火的看客。
他不知道，自己除了不拖後腿，還能做些什麽。
方休懷心中不安，支在柱子上的右手變作拳頭，猛地砸了一下。
柱子上傳出一聲悶響。
下一秒，方休懷眼前的一切竟如同碎掉的鏡子般，裂了滿地。
随後，他周遭的世界劇烈震蕩起來。
“糟了！”他應該是在和大家分開的那刻起，便已踩進了敵人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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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岳清望向意難平，眼中滿是擔憂。
“看來，我們并沒有回到現實世界。”意難平似乎已從悲傷的情緒中走了出來，她的眼中已不見半分失落。
意難平本以為，只要沖破自己的意識界，她和虞岳清就能回到現實中，但如今看來，事情遠比她預想的複雜。
“我們為什麽會來到這裏？”虞岳清向轎子走去，此刻明明沒有一絲風，但轎簾卻獵獵作響，左右翻飛。
虞岳清此時的感覺和剛剛踏入桃源谷時幾乎一模一樣。
一片死寂，毫無生氣。
“你們想知道嗎？我可以告訴你們。”轎子裏傳出一個聲音，劃破了寂靜的空氣。
虞岳清橫過佩劍，将意難平護在身後，喝道：“什麽人！”
意難平握緊了劍柄，将劍身抽出半截，她的神色越發沉重，只因她握劍的手竟還有些僵硬無力。
很自然地，她想起了“她”。
那些凄厲的嚎叫再次回蕩在意難平的腦海中，聲聲都在向她索命。
轎簾被風完全吹開，一個蒙着蓋頭的新娘子從裏面走了出來。
意難平氣沉丹田，收斂心神，這才終于平靜下來。
不知為何，虞岳清和意難平都覺得眼前的新娘子似曾相識。
新娘子掀開蓋頭，露出了真容。
“昕兒姑娘！”二人一驚。
虞岳清在見到昕兒後，并沒有放下戒備，反而更加警惕起來。只因，昕兒的身上散發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陰森之氣。
昕兒始終低着頭，和兩人保持着距離。
“昕兒姑娘……”意難平的話還來不及說完，便感到四肢僵硬起來，她試圖向虞岳清發出警示，竟然也辦不到了。
虞岳清和意難平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似兩具空有軀殼的木偶。
“別緊張，我只是需要兩個安靜的聽衆而已。我知道你們在擔心什麽。我可以保證，在你們離開這裏之前，他們不會有事。”
昕兒仔細打量着虞岳清和意難平，就像是在欣賞她親自雕刻的兩件雕塑。
“你們應該很好奇，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
“這裏是谷主的意識界。”昕兒自問自答道。這個昕兒和他們之前遇見的那個大不相同。之前的昕兒，眉宇間有一股稚氣，眼神清澈，而他們面前的昕兒，嘴角和眉梢的弧度充滿了愁苦，眼底的疲憊濃得化不開，聲音低沉，略帶嘶啞。明明是同一張臉，但氣質卻截然不同。
難道我們的計劃早就被谷主識破了！意難平大驚。
他們四人在來到谷主的住所前，明明已經先把昕兒和她的爹爹保護在了白瑤設下的結界中。可如今，昕兒還是被谷主抓了。也就是說，谷主一早就知道了這個李代桃僵之計。
昕兒搖搖頭，自嘲一笑，就如同聽到了意難平的心聲一般。
良久，她開口道。
“姐姐死後，爹爹被他們毒打了一頓，當夜便傷重不治而亡。第二天，我被告知，三日後，我也将被獻祭。”
這個昕兒的故事，和此前那個昕兒的故事有些許出入。虞岳清想到了剛才那個咬破舌尖，利用痛覺恢複行動的辦法，可惜，他竟然連舌頭和牙齒都動不了。
“當天夜裏，我想到了死。我把繩子挂上房梁，想一了百了。可是，我才剛剛懸空，繩子就斷了。一個黑影出現在房裏。他嘲笑我，身負血海深仇，竟然只想着一死了之。我說我也想報仇，只是法力微弱，根本不是谷主的對手。此前，桃源谷裏有無數高手暗殺谷主，最終都以失敗告終，我和那些義士尚有不小差距，又如何與谷主抗衡！可黑影卻說，事在人為，關鍵在于我有沒有勇氣，肯不肯犧牲。很快，獻祭的那天到了……”
昕兒身上鮮紅的嫁衣，将她的面色襯得更為慘白。
“我不知道自己苦戰了多久，只記得大戰後，我精疲力盡，癱倒在地。而谷主竟真的被我殺死了！”
谷主死了！意難平震驚不已。
“是的，死了。”昕兒平靜地點點頭。
可我們剛剛看到了谷主，他并沒有死。意難平滿心疑惑。
“你們看到他的臉了嗎？”昕兒問。
看到了，他長着你的臉。意難平回想起，方才在她的意識中，曾聽到一個鼓舞她的聲音。如此看來，那個聲音就是昕兒。所以，她不必說話，昕兒也能知道她心中所想。
昕兒大笑起來。“這就對了，因為殺死了谷主的人就會成為新的谷主。殺死谷主的人，會繼承谷主的貪婪，繼承谷主對血肉的渴望，所以，谷主永遠不會死，桃源谷的噩夢也永遠不會終止。曾經我也以為，只要谷主死了，桃源谷就能恢複正常。但我錯了，大錯特錯。”
昕兒的臉變得陰沉起來，聲音中透出一股陰寒，讓人不寒而栗。
所以，現在桃源谷的谷主就是你！意難平萬萬想不到，真相竟是這樣的。
昕兒不情願地點了點頭。“不錯，如今桃源谷的谷主就是我。外面那個以人為食，不死不滅的怪物就是我！”
虞岳清和意難平奮力掙紮，但身體卻紋絲不動。
“谷主是我，我卻不是谷主。她是她，我是我。我們不一樣！”昕兒右袖一揮，竟放開了二人。
虞岳清和意難平并肩而立，兩人十分默契地沉默不語，靜待着昕兒講完她的故事。
“谷主死了，一道黑氣鑽進我的身體，我感到自己與桃源谷的結界融為了一體。我成為谷主後，便嘗試打開結界，想要放走所有被困的人，可不知為何，我居然做不到。很快，強烈的饑餓感将我吞沒，嗜血的沖動把我逼到崩潰的邊緣。可我不想變成以人為食的怪物，一直艱難地忍耐着。那時，我餓極了，甚至用刀劃開了胸腹，吞食自己的髒腑。我也曾試圖自殺，可是，沒過多久就會複活。在我絕望之時，黑影又出現了。”
又是黑影！現在，虞岳清和意難平可以斷定，桃源谷的慘劇與絕天閣脫不了關系。
“黑影出現時，我誤以為，自己終于得救了。黑影告訴我，我不是真正的谷主，只是他的替代品，以我的法力，根本無法開啓結界。如果我肯吃人，我的法力就會提升。但只要我吃了第一個人，我的意志就會被谷主的意志完全取代。所以，諷刺的是，我想要救人，就必須先吃人；而當我吃了人，獲得了足夠的法力時，我已變成一個以人為食的怪物，不會再記得打開結界救人的事情了。我聽完黑影的話，大哭大笑，瀕臨崩潰。這時，黑影卻說，他還有一個辦法。他說，他知道一個法陣。那個法陣威力巨大，足以打開桃源谷的結界，讓所有人得到解脫。我信了他的話，按照他的要求，布置了陣法。法陣開啓那天，桃源谷內遍地哀嚎，悲鳴震天。所有人的元神都被吸進了法陣中，桃源谷內屍橫遍野。只有我，一個最不該活着的人卻活了下來。這時，我才幡然醒悟。我質問黑衣人，這一切是否都是他的陰謀，黑氣是不是他帶進桃源谷的！他回答是。我問他為什麽要這樣做！他笑着說，他只是想看看人性到底可以醜惡到什麽地步，人又可以愚蠢到什麽地步。他說他什麽都沒有做，只是教會了人們如何遵從自己的本能和欲望。”
意難平聽得頭皮發麻，幾乎要把拳頭攥碎了。
虞岳清端着佩劍，眉頭緊鎖。這黑影應該就是落沉淵，此人殘忍嗜殺，行事乖張，危險至極，必須盡快找到他。
“黑影說完便消失了。之後，我吃光了遍地屍骸，徹底變成了一個怪物。”昕兒雙腿一彎，跪倒在地，失聲痛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