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世外桃源（二）
世外桃源（二）
聽到有人肯伸出援手，小姑娘的眼神幾乎沒有波動，眼底只存平靜的絕望。
她似乎壓根沒聽到白瑤的話，而是自顧自地講起了桃源谷的故事。
一個很長的故事。
桃源谷的祖先為躲避戰火，一路西行，終于彈盡糧絕，被困于荒漠，瀕死之際，從九天降下一位仙人，及時救下了衆人。
仙人在荒漠中尋到一處山谷，并用仙力将山谷改造成适宜生存的環境。這處山谷便是如今的桃源谷。
起初，桃源谷真的宛若世外桃源一般，沒有紛争，沒有嫌隙，谷中人仿佛一個大家庭，和睦相處，相親相愛。但随着時間的推移，一切都變了。
為了桃源谷的發展，衆人開始推舉谷主，先後有很多身強力壯，急公好義的人當選為谷主，直到，一位谷主過世時将他的位置傳給了自己的兒子，谷主之位從此由一家人世代傳承。
谷主世居于山谷中最為豐沃之地，且把持着谷中唯一的水源。天長日久，谷中的平民漸漸變成了谷主一家的奴隸。
桃源谷外曾有一道仙人設下的結界，可出不可進，用以保護谷中衆人。多年來，谷中人不斷加固，結界已變得堅固無比，如今，除非谷主親自開啓結界，否則，沒有人能踏出桃源谷。
大概在一百年前，桃源谷中湧入了大量的黑氣，黑氣盤踞在谷中不散，更令所有人的身體産生了巨大變化。
白瑤的面色越發暗沉。這黑氣應該就是魔君元神碎片散發出的魔氣，人族如果受到魔氣侵襲，輕則惡疾纏身，重則性命不保。
“仙人當初在桃源谷留了不少仙力，因此谷中人多身懷靈力，壽數綿長。但那股黑氣侵入桃源谷後，谷中很多人都染上了惡疾，不少人因此喪命。後來，黑氣終于散去，不想真正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真正的噩夢！”方休懷的心随着小姑娘口中故事情節的跌宕而劇烈起伏。
“谷主變成了一只以人為食的怪物。”小姑娘的聲音透出難以壓制的戰栗。
“以人為食！”四人異口同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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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氣消散後，谷中人皆以為逃過一劫，不想，更大的劫難才剛開始。
很長一段時間，谷中每晚都會有人莫名失蹤，失蹤的人如同人間蒸發一般，屍骨無存。很快，桃源谷內人心惶惶，家家閉戶。
有一夜，火光沖天，刺耳的尖叫聲驚醒了所有人。
那個每晚出來吃人的怪物終于現出真容。自此，谷主便不再偷偷摸摸，暗中吃人，而是不分白晝黑夜，想吃便吃。
谷中人遭受谷主一家盤剝已久，早就怨聲載道，如今，谷主又變成了以人為食的怪物，更惹得人人不忿。
此後，接連有幾夥勇士到谷主家中行刺，但皆以慘敗告終。
除不掉谷主，桃源谷人人自危。這時，谷中幾戶大族想出了一個法子。
“什麽法子？”白瑤目光一凜。
“獻祭。”小姑娘平靜道。
“獻祭！”方休懷壓制不住激動的情緒，蹭的一下站了起來。
事實上，谷中幾大族想出的真正方法是破開谷外的結界，逃出桃源谷，所以，在結界打開之前，一定要想辦法拖住谷主，以免其發狂。
因此，獻祭是最好的辦法。或者說，是對幾大族最為有益的辦法。
“那頂花轎！”方休懷驚道。
小姑娘點點頭。所謂獻祭，就是将年輕女子作為祭品，進獻給谷主。
小姑娘名叫昕兒，她還有一個姐姐，名叫烨兒，姐妹兩人相差五歲，她們的母親因為黑氣的影響，身體一直不好，在昕兒出生不久之後便過世了。
烨兒和昕兒雖出生于桃源谷，但從未見過世外桃源的模樣，只因早在多年前，桃源谷就從世外桃源變成了人間煉獄。
數不清的人煎熬在黑夜裏，不知何時得見光明。
烨兒和昕兒皆是帶着父母的期盼出生，可惜，她們也注定要埋葬在黑夜裏。
終于，花轎送到了昕兒家，昕兒的姐姐烨兒被選中，三日後，會被送到谷主的住處。
烨兒不哭不鬧，只是靜靜地回了房間。
昕兒和父親四處求救，可惜，沒有人能幫他們一把。
父女倆回到家時，家裏很靜，死一樣寧靜。果然，烨兒吊死在了房中。
烨兒聽人說起過，被選中女子在死前的悲慘遭遇，她不願受盡欺淩後慘死，所以，自行了斷了性命。
“他們不許我們安葬姐姐，姐姐被随意丢棄在亂葬崗，不止如此，他們還責怪爹爹看管不利，派人毒打了爹爹。”
“昕兒姑娘，我們能否進去看看你爹爹？”白瑤問道。
昕兒猶豫了片刻，終是點點頭。
四人先後進了卧房，昕兒的爹爹正躺在床上，呼吸微弱，面部烏黑腫脹，已辯不出樣貌。
白瑤凝了仙力，幾次渡給昕兒的爹爹，但不知為何，皆是收效甚微。
“各位哥哥姐姐，昕兒明早就要走了，爹爹命不久矣，還望諸位送他最後一程。昕兒拜謝了！”昕兒用力向下一跪。
天還沒亮，四個黑衣人已出現在昕兒家中，其中一人掀開轎簾，見到了身穿紅衣面遮蓋頭的新娘，便擡起轎子向外走。
迎親的隊伍只有四個轎夫，但不知在何時，更不知從何地，竟傳來一陣喧鬧的唢吶鑼鼓聲。樂聲震耳欲聾，聽不出一絲歡愉，唯有一股駭人的詭異感。又不知在什麽時候，一陣大霧襲來，将一行人圍困，花轎好似行走于陰間，直奔着陰曹地府深處行去。
花轎裏的新娘一動不動，似是始終閉着眼睛，等待着不可轉圜的宿命降臨。
四人擡着花轎一路西行，終于飄到了山腳下的一座宮殿。
那座宮殿紅磚亮瓦，富麗堂皇，在這深山中，可謂奢靡。但此刻，這座華麗的宮殿被黑夜壓着，被迷霧遮着，內裏似有鬼影重重，就像一個巨大的墳茔。
大門吱呀一聲開啓，一陣亂風刮過，四個擡轎人轉眼便不見了蹤影。
花轎的簾子被風翻開，一股強大的吸力拽走了轎子裏的新娘。四面高聳的牆圍如同築起了一座望不見底的深井，一個絕望的新娘被人投入井中。
新娘被風裹到了石階前，她透過蓋頭下的縫隙，看到自己腳下塗滿了幹涸的血跡。
谷主穿着一身喜袍，背身站在大殿裏，一頭亂發披在肩上。他見“祭品”到了，便向外走。
怪異的是，他沒有轉過身，而是以後背為正身，倒着走了出來。
他用後背望着石階下的新娘，居高臨下。一個怪異的聲音從他的腰腹間發了出來。
“你不害怕？”他見新娘鎮定地站在殿前，沒有癱坐于地，渾身戰栗，不禁問道。
“你很可怕嗎？”新娘開口道。
谷主先是冷哼了一聲，随後大笑起來，許久才停下。“又是一個不自量力的送死之人，你們還有多少人，一并上吧。”
此時，空中翻湧起一道熱浪，排山倒海而來。一只巨大的火鳥從高空的雲層中沖出，直插向地面。鳥身上站着人。
火鳥猶如一顆天外隕石，燒着熾烈的火焰，飛速砸向宮殿的內院。一聲火花四濺的爆炸後，庭院裏多了三個人，而新娘的紅色喜服也不知在何時變成了白色。
谷主低沉地笑了笑，終于轉過身來。
他的臉完全被沾着血污的頭發遮蓋着，仍有鮮血順着發絲向下滴，胸前落着一大片粘稠的血漬，布料與血肉攪在一起。他的樣子算不上多麽恐怖，只是叫人忍不住幹嘔。
“你們是外面的人！”
當谷主再次發出聲音時，方休懷的心不由向上一提。只因，谷主的嘴并不長在臉上，而是長在胸腹之間。
那是一道不規則的傷口，形狀猙獰，皮肉外翻，每張開一下，都能看到裏面白花花的骨頭和鮮血淋淋的內髒。
那聲音帶着濃烈的血腥氣，向四人侵襲而來。
“你為何會變成這幅模樣？”白瑤假扮昕兒，跟着花轎将桃源谷走了大半，這裏本是她為飽受戰火之人建造的世外之地，不想如今，竟成了一個無法逃離的煉獄。
漫長的歲月，無盡的絕望，一群永遠迷失在暗夜中的人。
白瑤在遭遇滅族時的無助之感，又從內心深處湧了出來，無法抑制。
她盯着谷主，用一種幾乎不帶情緒，卻極為冰冷的眼神。
谷主怔了一會兒，似是頗為認真地回想了一下過往。
“無他，從心而已。”他胸前的“嘴”翹出一個詭異的弧度，“嘴”角湧出一灘暗紅的血。
谷主回憶起黑氣慢慢在桃源谷中累積的過程。起初，那只是一團黑霧。慢慢的，黑霧越來越濃，越積越多，開始侵蝕他的情緒，讓他變得暴躁不安。之後，黑霧變作漫天黑氣，對他的影響也越來越大。最終，黑氣激發了他內心深處所有的邪惡和欲望，不斷強化，直至到達極限。
他貪戀的吸食着黑氣，直到變成了一個食人的怪物。
他甚至将自己開膛破肚。
谷主也無法形容出那種感覺，就好像經年大旱，幹涸龜裂的大地，虔誠期盼着一場瓢潑大雨。
他對血肉的渴望，就如同一座不斷生長的山峰，永遠沒有頂點。
“我餓了。”
